当前位置:夜书吧>书库>都市>夜晚有三年> 三、

三、

  我捧着两杯饮料,穿过重重人潮,走向萧语海。
  这场赌注的结果显而易见,我输得彻底,大概播放十分鐘时便睡了过去,还被他调侃口水宛如李白诗里的瀑布,垂落了三千丈。
  「你居然没睡着!」我揉了揉眼睛,大感不可思议。
  这部电影的剧情俗套到单看开头便能知晓结尾,无聊的令人发指。
  「毕竟我还是有点好胜心的。」
  微亮的电影院,萧语海的面庞被光线朦胧,笑意掛在脸上的他,柔和的像是夜晚的月光,与我认知中的他產生了巨大的差距。
  愣了一晃眼,我连忙回过神来。「那你说给我听那个暗恋不行动的人结局是什么?有反套路吗?」
  「错过了喜欢的人,悔恨终生。」听着他清冷的叙述,我不禁走神地想着:清淡的剧情和他的声音简直堪称天作之合。
  「啊,我居然猜对了,真无聊。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萧语海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弄着吸管,「你想去哪?」
  我低头迅速搜出了地图,亮给他看,「附近好像有公园,找张长椅坐着把饮料喝完。」
  「我以为你会说回家。」萧语海似乎有些意外于我的决定,把玩吸管的手停了停。
  我思索了下他问出口的用意,善解人意说道:「你想回家啦?也可啊。」
  「没有。」萧语海终于放过了那根吸管,将其插入杯中,「你爸妈不会担心你一个人和我一起在外面?」
  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如果是跟仔仔在一起的话,九点半前就行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爸妈也是看着仔仔长大的,他们对她可以说是格外放心。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前年的国际书展。
  那一次,最疼我的父亲死活不同意,张口闭口就是危险,换作平常我早就妥协了,但对于收集书籍典藏版的执着令我一改往日的乖顺,拖着仔仔,採取了先斩后奏的决策。
  到了书展后,我战战兢兢的打了电话,「喂?爸,我和仔仔去书展喔。」
  殊不知,他当即毫无二话的答应了。
  听完我说的例子过后,萧语海笑了笑,抓住了漏洞,「但你现在是和我在一起。」
  「有你和仔仔啊,他们那是加倍放心。」
  开玩笑,在我家人的心中,萧语海完全是他们理想中好学生的样子,加上我时不时地夸讚以及那件事的发生,他们对他可以说是一万个满意。
  说到那件事,还得追溯到国三家长会。
  以往他的家长会由母亲负责出席,国三这次,他与姐姐的家长日撞期了,于是他这里就换成了父亲。
  按照传统,家长一贯是坐在小孩的座位上的,我坐在他的旁边,他爸一听闻我的名字便和萱堂攀谈了起来。
  根据我妈的说法,萧语海他爸简直把我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不停说如果萧语海如果能像我一样外向就好了,让我妈很是惊吓也从此对他留下了特别好的印象。
  毕竟,我与他家人素不相识,他们对我所有的了解应是源于萧语海的口述。没有人不喜欢他人真心实意的夸讚。
  父亲甚至因此语出惊人道:「我觉得他喜欢你。」
  思及此,我感叹道:「真想见见你爸,谢谢他让我耳根清静了三天。」
  「没事,我可代为转达。」
  我眨了眨眼,「随口的玩笑,别当真啊。」
  「怕什么。」
  「怕你妈。」思即他母亲,我的脸忍不住皱了皱。「她看了我写给你的卡片。」
  身为始作俑者的萧语海侷促地摸了摸鼻子,不是很熟练的安慰道:「也没什么内容。」
  我瞪了他一眼,写的人不是他,他自然不尷尬。
  「你今年会记得我的生日吧?」
  「很重要吗?」萧语海眨了眨眼,很是困惑。
  我思虑片刻,将我对生日的在意说过了一遍:「......小时候爸妈生日都会给我礼金,所以对身边重要朋友的祝福比较在意。」最后,怕给他太大的压力,我笑着补了一句:「忘了也没事啦,习惯了。」
  提及生日这档事,我多少也是有些私心在的。
  萧语海的生日在十一月二十六日,恰巧与班上另一个女生相同。
  彼时,那枚女子有买专辑的愿望,但专辑可谓所费不貲。
  儘管才刚开学三月不到,在他们生日当天,萧语海送了她一个装了千元大钞的红包,那一幕,深刻印在了我的心中。
  我并不是嚮往金钱,而是欣羡他对她的那份好意。
  在十四岁那年,玩得好的男生朋友听到我生日一齐起哄唱了生日快乐歌,我却还是没有收到他的生日快乐,直至去年毕业仍是如此,哪怕组织啊咿呜誒喔的聚会用的是我生日的名义。
  又间聊了几句后,我一拍脑袋,「啊!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转学了?」
  「是。」
  我双手合十赔罪道:「对不起啦,不是故意的。」
  萧语海没有揪着这点不放,仅是顺势问了一句:「所以是为什么?」
  谈到转学这个决定啊,还要回到去年底仔仔生日前夕,姐妹生日,自然免不了约出来大吃一顿。
  这本来不过是一个简单庆祝生日的姐妹聚会,我们开心的吃了一顿火锅,一起感悟「啊,真不适合吃到饱。」聊了许多最近的状况。
  说来我也是个很拧巴的人,从不爱报忧只敢报喜。
  顺着手扶梯往下,我们去到了冰淇淋店,那时的我们还没有从国中贫穷的思维转换过来,望着那三球一百八十元的冰淇淋约定好一起分担。
  我做的最正确的抉择估计就是坐在被向人群的位置,这么一来我哭得狼狈的样子不用率先面向陌生人。
  大概是成绩聊着聊着我便忍不住了吧,倾诉了一些最近的压力,而且我也明白,只有仔仔能够懂。
  我亲生母亲觉得我连私立大学都考不上——这样的话放在我的身上,在一般人眼里实在太过荒唐。
  姑且不论我小学市长奖毕业,国中考上远近驰名的数理资优班,就说我在升高中的考试中好歹也是考了个全区前十的高中。
  母亲说这话时,我手里握着的是昂贵的珍珠鲜奶茶,虽是微糖去冰,我喝到嘴里的却尽是苦味。
  我能理解母亲,她从小就不是升学教育下的受益者,或者说外婆也没有给过她机会。在她拚尽全力的透过考试翻转命运后,她对我的期望并不单单是出类拔萃这么简单。因此,我被灌输了太多不合理的思想,比如未来的职业非医生莫属,第一名还不够,得要一百分,一次一百也不够,必须一直一直是第一名。
  我要不是做高高飞翔的兀鹰,就会是卑微到尘埃的泥淖,没有中间值,只有一和零。
  在考高中之前,她不只一次的警告我倘若没考上第一志愿就去半工半读夜间部,她认为,如果不能成为应试教育的佼佼者,那我就必须踏入职场,哪怕他们的收入供给我上大学的学费绰绰有馀。
  这些思想无疑是畸形的,在我走出家庭到了学校和朋友交流的时候,我便意识到了这点。
  学校的辅导课告诉我们要寻找自己的兴趣,填写未来的职业,我总是毫不犹豫填上医生,朋友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父母都说这是为我好,所以我一次轻松的寒暑假都没有过,没有上课的时间不是做家事就是读书,我慢慢懂了一些之后不禁问起了父母:「为什么我同学都可以玩电脑或是看电视?」
  他们只会冷冷地回我:「你要看也可以。」那漠然的语气便是对我最大的桎梏,我知道我不可以这么做,做了就会让父母失望,我不想自己是让含辛茹苦的双亲失望的孩子。
  迄今,我仍然忘不掉由于我太着迷于电视,父母亲爆发了我有记忆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女人嘶吼:「那你跟电视在一起好了啊!不要妈妈了!」随后抬手拾起东西砸向了电视机,双眼猩红看向我,「你要让爸爸妈妈离婚?」
  暴力,争执。我害怕的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眼前一片矇矓。
  每次爆发剧烈的争吵,父母亲总会在睡前哄一哄我,告诉我都是因为他们爱我所以才管我,而我总会被哄的隔天一样笑咪咪地去亲近爸爸妈妈。
  在他们眼中,我就像是拥有七秒记忆的金鱼,不长记性。但事实上,熟悉我的人都明白我錙銖必较还分外记仇,并且,记性好到连三岁时发生的事在脑海中都分外鲜明。
  只不过,我就像是刺蝟,把所有的刺都面对了外人,向他们展露的是柔软的肚腹。
  「我妈她强迫我去走她想要我走的路,我不晓得要怎么办,我不敢说我不要。」我第一次在仔仔面前哭的稀哩哗啦,「我跟他们说我要当医生,他们就会说我能力不足,要我保证一回到家就坐在书桌前,不准碰娱乐项目,不准跟朋友出去玩,之前我想跟班上朋友出去,他们一听对方成绩一般就禁止了我。」
  仔仔眉眼透露着担忧,「你真的想当医生吗?」
  我咽回了万年答案,颤抖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考虑过其他职业。」
  「你要不要考虑搬出去?」仔仔握着我的手,给了我莫大的支持与安慰,「跟爸妈保持一段距离也能好好思考。」
  情绪平復之后,我真诚的说道:「谢谢你仔仔。」
  回家的路上我思考了很多。实际上,情况远比我吐露的更糟,在我经受母亲的冷暴力后,我便控制不住的拿着刀自残,整夜整夜的失眠。
  黑夜于我而言,漫长的看不到尽头。
  我失去了和同龄人一样上学的能力,哪怕有很好的朋友。我害怕把工作丢给我导致我连午饭都吃不下的班代,更不敢直视现今似乎一点用都没有的自己。
  到家以后,我选择先和父亲摊牌。与他沟通的过程比我想像中顺利许多,父亲几乎是无条件支持了我。
  我着实是松了一口气,殊不知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那天过后,父母开始时不时试图动摇我的决定,甚至是我从急诊返程也不例外。
  素来自称开明的他们气急败坏,言语间冷漠绝情:「你怎么那么自私?」
  「我不自私我就活不下去了!」在他们的逼迫下,身心俱疲的我声泪俱下。
  一如从前那样,他们觉得我说的不过是妄言,一个才十五岁的学生能有多大的压力呢?
  他们从未意识到,笑点那么低,总是有无穷无尽可说的我,已经不笑也失言很久了。
  那一阵子,我感觉自己的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披着残破的躯壳,没有盼望的活着。
  每一步都踏在绝望的深渊,寸步难行却又晓得不能停留。
  如果停下,所有人都会走向灭亡。
  我第一次那么深刻的晓得,原来爱是真的会生出恨意。我曾经有多爱家人,当下便被反噬的多深,更恐怖的是,我无法收回。
  最后的最后,我拿出数值过高的抑鬱量表,要求他们给予我看心理医师的机会,如此一来,我便会重新考虑转学这档事。
  他们的目光躲闪,口口声声的说这会影响我的前程,却也不再敢提不让我转学。
  我明白,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声誉。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大可以傻一点,是吧?
  临去的那天,母亲坐在我面前,哭着说:「你去外地生活我好担心。」试图用情绪勒索使我乖乖就范。我低下了头,藏住冷漠的神情。
  那天晚上,我睡了两年来最好的一觉。
  回忆快速地闪过,一幕幕都是触目惊心。我沉默了半晌,喝了一口饮料,就着甜丝丝的奶茶浅笑着说:「是因为我妈给我的压力太大啦。」
  理论上,在我有心的遮掩下,这抹笑足以骗过所有人。
  然而,我却从萧语海的眼睛里瞧出了几分情绪。
  ——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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