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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龙椅(重生) 第80节

  她尽可能掩饰右脚的伤势,由纫竹搀着,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
  穿过熟悉的庭院,目睹霍锐承与秦澍立于廊前,而不远处寝殿门敞着,她心下震惊,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牵扯到脚踝,她禁不住秀眉轻蹙,牙缝间挤出细微的吸气声。
  垂首执礼的秦澍似被这一声细响吸引了注意力,缓缓抬目,意带关怀的目光投往宋鸣珂的面容。
  “见过长公主。”
  视线触碰到她眉眼鼻唇的瞬间,他眼底迸溅出的震撼与欣喜,尤为强烈,却又稍纵即逝。
  宋鸣珂勉力装作初相见,朝他微略颔首,又与霍锐承打了个招呼:“大表哥。”
  她说得极慢,模仿宋显琛发音的艰难。
  霍锐承与秦澍退去惊艳神色后,均面露惋惜与爱怜。
  宋鸣珂暗觉狐疑,大表哥视她如亲妹子,关爱呵护理所当然;而秦澍的表现,是一位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初见长公主时该有的神态吗?
  暂且将这份来得缥缈的情愫搁置一旁,她觑向刚从殿内出迎的余桐,软嗓嗫嗫嚅嚅:“哥哥呢?好……好些了?”
  余桐见她归来,喜色乍现,忙躬身道:“长公主,圣上正叨念着您呢!”
  宋鸣珂急急瞪了他一眼。
  既然霍锐承和秦澍杵在殿外不走,定有重要事务禀报!
  病中的“皇帝”岂可无视政务而只顾挂念外出的妹妹?
  余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转而对霍秦二人道:“元医官正为圣上施针,两位请先到偏厅用茶,等候召见。”
  二人对望一眼,向宋鸣珂执礼而别,步伐沉重,全无平日的潇洒豪迈,甚至屡屡回望。
  宋鸣珂不等二人走远,由两名宫人扶持,硬撑着踏上石阶,跨槛而入。
  “晏……晏,你……”宋显琛随意披了件外衫,双目直盯她不自然的步态,柔声问,“脚……怎么了?”
  宋鸣珂没好意思说自己恰好遇到二表哥,以及后来的种种,遂轻描淡写:“不慎崴了。”
  宋显琛尚未发问,元礼已抢先道:“疼吗?请容臣诊视一番。”
  “没事,大表哥和秦副指挥使为何而来?”
  接过宋显琛递上急报,她细阅后,脸色微变:“此事可大可小,得……”
  她本想派人单独传唤安王,转念一想,把饶相、林相和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人一并传召。
  急报简单描述诺玛族的悍将呼耶,于是年三月发三万骑兵,假意袭击蓟城,实则声东击西,重兵突袭槲城。
  霍浩倡亲自领兵出战,杀敌千余人,但数百里外的槲城因未作准备,被烧杀抢掠一空,掳走大量财物、粮食和妇女,残杀的老弱精壮血流成河。
  槲城并非霍浩倡管辖之地,但对于镇守北域的霍大都督而言,未能料敌先机,确为奇耻大辱,因而加急请罪,请旨发兵。
  当下,兄妹二人当机立断,各自更衣,换回原来的伪饰身份。
  掩上卧房的门窗,宋鸣珂对着镜子左看右照,青丝朱颜,稚嫩刚退,又不失纯真之味,正是好年华。
  她当然知道,再过一两年,身材长开后,会越发动人。
  可那时……她穿的是长公主的华美宫裙,还是皇帝的威严龙袍?
  近四年来唯一一次正式打扮,她舍不得换下来,但外间进膳的宫人来来回回,再不能耽搁了。
  这一刻,希望恢复长公主身份的愿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想念的,是真实的自己。
  …………
  更衣后,宋鸣珂才有机会了解元礼和霍锐承、秦澍所起的冲突。
  因“龙体不适”,宋鸣珂刻意装作憔悴,只宽慰霍秦二人几句,解释说最近的确身体欠安,元礼余桐的冲撞纯属误会云云,以顺了他们的毛。
  霍锐承就边官事宜刺探口风,宋鸣珂端坐椅上,淡笑道:“不必担心,这罪怪不到表姨父头上,我正要给他派帮手呢!”
  见秦澍不时用惶惑眼光瞄向自己,她心里发虚,扬了扬嘴角:“若无别的事,去忙吧!”
  二人告退,宋鸣珂当即命人传膳,与兄长同吃。
  美味佳肴只享用到一半,急召入宫的安王、左右相、枢密使、三衙都指挥使、六部尚书、等人已抵至垂拱殿候命。
  宋鸣珂有心让兄长听政,却不便让他同往,干脆安排他在殿后歇息,既不露面,又能略知一二。
  正殿内烛火辉煌,朝臣们行色匆匆,具服前来,参拜面带“病容”的“皇帝”。
  真龙天子宋显琛安静坐在条屏后,穿的是极为接近宋鸣珂外出所穿的淡紫裙裳,簪了同一根鎏金紫水晶发簪,姿态娴雅。
  耳听妹妹与安王等人议事,他震悚地发现,竟有一半听不懂。
  不光任用的兵将没几个认识,连他们所定的策略,都一头雾水。
  转移辎重粮草,部署精兵,如何以骑兵实施突击,步兵担任保障,如何分路进击……这些,当真出自他那娇滴滴的妹妹之口?
  以前,宋显琛明白,脱离朝政的三年有余,他必定落后许多。
  但见证了宋鸣珂的脱胎换骨,他悲喜交加,真真切切感受到,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日,他为了定远侯府喝下的几口阿胶味浓的药膳,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回不去了。
  连父亲临终前的那句遗言“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持”,他也做不到。
  相反,宋鸣珂一直信守对他老人家的允诺——一切交给她。
  她连他的那一份重担也扛起了。
  如若早两年,宋显琛会心疼妹妹,时至今日,他认为妹妹已足够强大,再也不需要他的任何支持。
  而他,也无能为力予以支持。
  他惘然若失,呆望那突突跃动的火光。
  刺目,锥心,伤神,夺魂。
  白蜡受热,烛泪滑落,在烛台边缘冷却,凝成了冢。
  如他火热的心逐寸逐寸凉透了,结为寒冰。
  身后的安王、饶相、林相争论不休,宋鸣珂另有主张,间或是宋显琛辨认不出的官员各抒己见……
  沸沸扬扬,闹得他揪心。
  宋显琛烦躁之极,再无听政的兴致,甩袖从后门行出,领了裁梅与纫竹绕过垂拱殿。
  漆黑夜空无星无月,只有暗云低垂。疾风急卷,风铃声动,大颗大颗的雨滴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长公主殿下!”
  一名戴幞头、穿长衫的高大男子带着三名侍卫从廊下提灯追来,将撑开的雨伞递至纫竹手中。
  宋显琛定睛细看,依稀辨认出,此为与霍锐承跪在康和宫寝殿外的年轻武官,……姓秦?
  他生怕喊错姓氏,只淡声道了句“有劳”,带领宫人,快步出了甬道。
  这一场雨,恰如他心头的凌云壮志被冻死了,漫天抛洒的皆是希冀的残骸,化为水渍,汇聚成流,涌向不知处。
  雨水浇不灭垂拱殿中的通明灯火,反而使之成为宫城中最瞩目的星辉。
  再明亮,再坚定,终究不属于他。
  …………
  秦澍退至廊下,心湖被那一句微哑嗓音激起了阵阵涟漪——她生病了?为何嗓音变了?
  他疑心是夜色苍茫、雨势渐长,以致于长公主的容颜比起傍晚时逊色了不少。
  目送她步履匆忙、疾行远去,上了软轿,消失在宫墙边上,他心中的突兀、怅然与寂寥难以言述。
  听说,这孩子因先帝驾崩而伤心,大病一场,从此再未能流利说话,性子变得愈发孤僻。
  本该盛放在春日的艳美花儿,如遭雨打风吹,零落折损。
  秦澍暗恨自己没有早些赶来向往已久的京城。
  可早来,又有何用?他们兄妹皆是名正言顺的凤子龙孙。
  他不过是……出身于商贾世家的江湖人。
  回过神来,他无声叹息,与下属来回巡视各处。
  直至大雨初歇,议事的朝臣们陆续走出大殿,议论声犹自未绝。
  秦澍立即迈步迎上,听候谕令,却见后殿之侧,皇帝在余桐的搀扶下,缓步而行,右脚明显凝滞了几分。
  刹那间,如有灵光一闪,被压制了小半日的怪异感死灰复燃,一点点烧掉他嘴边的弧度。
  第六十八章 ...
  细雨如丝,轻烟弥漫,笼罩京西山林。
  孙一平披着绿色蓑衣,谨慎循半山上的马蹄声,蹑手蹑脚,伏低前行。
  他受霍睿言所托,混入西山,时刻留心虚明庵中的状况。
  据他所知,显赫一时的赵氏家族倒台后,宫中养病的赵太妃被皇帝送至此处,休养贵体,长伴青灯。
  庵外有女护卫来回巡视,山脚下由禁卫军把守,游玩士子不得进入虚明庵五里范围内,以免扰了太妃清修。
  孙一平亲身经历过赵国公为隐瞒矿难,大肆动用恶势力对出逃的证人围追堵截的场面。
  他本是江湖独行游侠,对此心怀愤懑,为赵氏一脉的沦落,暗地里拍手称快,因而当霍睿言提出,请他密切监视赵太妃时,他虽觉跑到尼姑庵附近有些奇特,但没作犹豫,一一照办。
  他与下属伪装成农家的母子,隔日送柴米、香烛、灯油、火蜡等物至虚明庵,已探听出赵太妃法号为“静延师太”,日常素衣简服,终日吃斋念佛,修心养性,安分守己。
  一切看似波澜不起,直至这一日,孙一平无意中发现,有三匹矫健骏马故意绕开石砌山道,不疾不徐穿过浓密老林,似是生怕被人觉察。
  他暗觉有异,藏好竹筐、镰刀等累赘事物,施展轻功,快步跟上。
  远远望去,三人皆为男子,腰间配有刀剑,头戴斗笠,瞧不清面目。
  但中间那人身穿玄青色半臂衫,内穿锦缎淡青袍,面料极佳,剪裁得体,做工精细,显然是个有身份之人。
  孙一平憋闷了半个月,见状陡然兴奋,悄声紧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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