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英雄的驯服日记_分卷阅读_118
郑子恒毫不避讳地将自己和赵铭将之间的一切详细告知。
那一年并没有城南高中,县城里只有唯一一所扬子中学。那一年,学生脑袋里装着各种国内外大事,一场滔天浩劫正在在中国蔓延,那一年河南驻马店水库垮坝,那一年国内成功发射第一个实验卫星,那一年蒋jie石逝世。
万象混乱的时代里,骚动不安的气息在学校处处弥散,而过于张扬的青春,往往会埋下很多疯狂的冲动。那时候街头斗殴打架层出不穷,无论是好学生还是流氓痞子,都免不了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遭遇一些人财两失的事。
那天的秋风带着阳光里的暖意,当时的街道没有这时的开阔,临江路只是一条泥土路,郑子恒无暇享受初秋路边的香樟散发出提神醒脑的香味,他正被一群好事的学生围在墙角,死死护着自己的书包,那里有几块钱的半年伙食费和不少粮票。
故事是从英雄救汉子开场的。
那些人正要动手时,却被路见不平的一声怒吼给惊呆了,随后就发现有一土里土气的乡下娃抡着木棍就冲过来。几番搏斗之下,好事的学生不比真正的地痞,没有带什么防身器械,一个个被揍得屁滚尿流,哀嚎不已。救郑子恒的,是比他大一岁的赵铭将,他扔了木棍,也不管自己身上挨了多少拳脚,一瘸一拐地离开。赵铭将用棍子防备,守护郑子恒时,那狠厉的神情,几乎倒竖的眉头,他红膛膛的面庞,直接撕裂了郑子恒的心,闯进了他无数次的梦境中。
赵铭将离去时,郑子恒只觉得湛蓝天幕下,那少年脏兮兮的粗麻布衣衫在风中猎猎起舞,他的身形威武得像任何武侠小说里的盖世豪侠。 郑子恒忘记问赵铭将的班级,却在学校里再次不期而遇。
那时候,赵铭将,还叫做赵广立。
赵铭将喜欢踢足球,他就去练习踢足球。
赵铭将喜欢琢磨泥瓦,他就在一边欣赏他自己砌出来的任何小型建筑。
赵铭将只有豆角和酸菜下饭,他就拿出自家做的白馒头。
赵铭将每周都会从扬子县走回老家回去,郑子恒就拿着一根芒草,一路和他一起踢着石子玩到老家,最后郑子恒拿出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顺便从家里偷了许多,帮赵铭将买了一辆二手的破旧自行车,然后很自豪地陪着他从初一骑到了毕业。
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是每周能一起从这里骑车回老家,赵铭将自己加固了车后位,郑子恒侧身坐在他身后,靠着赵铭将湿漉漉的后背,一路吹着风儿到乡下,陪他做家务活儿。有时候赵铭将嫌太热,将上衣脱下,郑子恒会帮他拿着上衣,抱住赵铭将强健的腰腹。
两年年下来,郑子恒从一个原本白皙的少年变得又黑又瘦,原本玉似的手中堆满了茧,然而他凭着不错的课业成绩和满手的茧,上了省城的高中,而赵铭将认为学校本无用,回乡下种田,顺便捣鼓自己的泥瓦匠活。郑子恒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压力,不得不去了省城上高中,白天累工分,晚上上自习,逢放假就会跑回乡下去帮赵铭将累积工分,成了赵铭将家的半个孩子。
二十岁,郑子恒高中毕业,被安排返回扬子中学做一名普通的档案处管理。纷乱的工作中,他收到赵铭将的来信,邀请他回乡叙旧。
然而信件迟来了几天。
当郑子恒兴奋又有些不安地跑回乡下时,看见赵家门楣中贴着大红榜,上面写着“军属光荣”,他转身,看见一辆绿色军用大卡车载着这里征召的入伍青年,沿街开出去,夹道两侧全是载歌载舞欢送的百姓,甚至还有舞狮的队伍。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郑子恒冲出人群,追着卡车大喊着赵铭将的名字。赵铭将从满车入伍的青年中挤到卡车边缘,笑着对他挥挥手。
那一年,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一年,中美建交,那一年,有首歌后来这么唱着:“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啊暖透了大江两岸。”郑子恒没有感受到春晖的温暖,却被春雷惊得成日里失眠。
赵铭将后来笑着说,他看见郑子恒的信,每一封都回,写得比家书还多,写得比他当时正处的对象的情书还多。
这一别,四年。
四年后,两人握手重逢,郑子恒进了机关工作,一身公务服,夹着公文包。赵铭将胸带大红花,回来开垦新农村,手上牵着写了四年信的女朋友刘雪花。
郑子恒申请调动去了赵铭将所在的乡下工作。
赵铭将继续开荒,开荒完做他的泥瓦匠,他什么都不图,只欢喜着未婚妻,只想着亲手为她砌一栋房子。郑凯工作很繁忙,很努力,经常把单位节假日发的一些补贴,水果,拿去给赵铭将的未婚妻补身体,还惹得别人闲话,说他垂涎赵铭将的老婆,说政府工作人员要抢老实巴交乡下人的媳妇了。
两年后,赵铭将亲手把新房子砌好了。
郑子恒参加赵铭将的婚礼,帮他张罗着,找了八人大轿抬着新娘子,一路从赵铭将家抬到他丈人家,抬进了那所新房。郑子恒亲自上阵,吹起扎着红花的喇叭,一路欢欢喜喜吹到婚房。婚房的当夜,郑子恒喝醉了,不知怎么,就哭了。
后来有人总说那晚听见郑子恒说什么嫂子好命之类的话,还问他,怎么不说赵铭将好命呢?
家里人很着急,郑子恒的兄弟赵铭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都结婚了,在那个男人十八九岁结婚普遍流行的年代,郑子恒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知识教育都把赵铭将拉了十万八千里,可郑子恒却连对象都没处一个。
第132章 (也许,快了吧)此情可待成追忆
郑子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处对象。
家里慌了,单位也慌了,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怎么会还单着呢?于是乡邻十八里,郑子恒一年中阅尽人间春色,却挑不出个合适的。最后,他看到高中时就一直追他的同乡郭慈云写给他的一千封情书,就和她结婚了。
过几年,郑子恒带着妻儿进城,和赵铭将忽然就少了联系,不久以后,他只身一人外派到其他县,再不久,就将妻子郭慈云和儿子郑凯一并接去外县,和赵铭将彻底断掉了联系,直到听说赵铭将江湖落魄,债台高筑,八九年契阔分别,才重又谋面。
“你们,怎么会那么多年都没有联系?”林文溪红着眼圈问。
“不知道。”郑子恒有些凄然地回答,一杯白酒饮尽。
“你们,什么时候进城的?那时候凯哥多大啊?”林文溪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不太记得了,大约也有六七岁吧。”郑子恒仿佛还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详细回答林文溪。
林文溪想继续追问,忽然觉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又想到什么,有些羞红着脸,支支吾吾问:“那……那你要是喜欢赵伯伯,你怎么……生下凯哥的。”
郑子恒有些惊讶,他点点头笑着说:“现在这年代,后辈果然开放呀。”又说:“那时候血气方刚,根本没有某些方面的念头,只知道是那方面的事,就情不自禁了。但是,其实做事的时候,脑袋子里,想的是阿渊的爸爸,他的笑,他的皱眉……”
林文溪歪着脑袋,以掩饰住自己的慌张,问:“那现在呢?”说着,自己别过脸去,偷偷望着窗外。
郑子恒笑而不语,林文溪此刻如芒在背。
林文溪想起弘颜,想起爸爸妈妈,他突然开始害怕,哪一天,和赵渊也会如此这般。
现在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同样的人,而这个人可以向他传输结婚经验,婚后生活,林文溪简直好奇得不能自拔。
可眼前这人,刚才的故事,却和顾曦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赵铭将也许至死都不知道郑子恒的心思,而郑子恒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对心爱的人吐露心思。
那样单纯地爱着的过去,那样背负着一切而不去影响爱人的生活,却要让这份感情埋藏一辈子,带到黄土中,这是怎样让人难以想象和无法接受。
而起码,郑凯是知道顾曦对他的感情的,起码因着这份感情,郑凯不时会怜惜顾曦,也会懂得顾曦。可也因着这份感情,郑凯厌恶着顾曦,拒绝着他。
更幸运的也许是自己,赵渊多少对自己有感情,尽管林文溪无法掂量出分量,但是自己知道,赵渊也知道,这成为他们之间无法断掉的纽带却也成为彼此无法跨越的深渊。推此即彼,林文溪心中难受得无法抑制。两股情绪在心中彼此交缠,越争越烈,林文溪无法表述难受,无法战胜惊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良久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伴着白酒入胃,让白酒激荡起血脉中的暖意来平息自己纷乱的心绪。 而顾曦,却已然泪流满面。
郑子恒就像回到时光倒流时,几十年前的自己身边,能将林文溪的一切都看穿看破。他劝下林文溪手中的第二杯酒,说:“不爱一个女人,就永远不要娶她,那会毁了她。”
“你和她有了孩子,凯哥也这么强悍,不是应该会幸福……”林文溪小声问。
“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心里想着的总是另一个人,时间久了,她就会猜疑,渐渐地,她知道那个人,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郑子恒说:“你们,千万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害人害己。”
“那要是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呢?难道都不行吗?”林文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