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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熙憋得难受。
  她把头磕在门板上,安静等待着。
  “呃啊!轻,轻点!”
  “嘘!你叫得太大声了,小心被孩子们听见。”
  皮肉撞击的声音,性器交合的水声,还有女人的浪叫。
  她不喜欢这个家的原因,不是思想古板的爸爸,也不是啰里吧嗦的妈妈,是这栋让人生厌的老房子。它年龄太大,雨天漏水,夏天生虫,晚上还总能听见令人难以启齿的声音。因为这个缘故,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早觉醒了性知识。
  严熙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该结束了。
  “唔,唔啊!啊——!”
  在女人最后一个长音后,是重物倒在床褥上的声音。男人粗重的喘息后,是下床走路的声音。
  电灯啪嗒一声熄灭,昏黑里有人窃窃私语。
  娇弱的女声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次回来准备把年假一起休掉,等送过孩子们开学后回去。”
  一阵簌簌的衣料摩挲声。
  “闹什么呢?刚做完就翻脸。”
  “一年十二个月,你数数你才在家待多久!”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小了下去,“我每天过得日子都像守活寡......还不如以前的时候,穷是穷了点,起码一家人还在一起。”
  “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呀!要不然怎么供你们吃穿?供小孩上大学?这不都需要钱吗?”
  女人的哽咽声好像清晰了些。男人咽了口唾沫,语气温柔了不少。
  “唉!再等等吧!”
  “等严律上完大学,他毕业后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再等严熙也上完大学......我就申请调回国工作。”
  “我们家以后会越来越好了。”
  ......
  他们的交谈声小了下去,像老房子地板上的蚂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严熙拿起手机看小说转移注意力。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屋里的蚂蚁爬回洞穴,外面的虫鸣呼啸而至,隔壁又响起熟悉的鼾声。
  她扶着门板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
  放掉满腹酸胀,顿时站直了腰板。打开卫生间的门,一个瘦高的黑影站在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只大手已经捂上去。
  “呜呜!”
  皎月逃出乌云的遮掩。他凑近了脸庞,严熙看见他挺立的鼻梁,浅浅的眼窝,都有明月投影的痕迹。他放一根食指在唇前,浓密的睫羽轻轻扇动,眼睑下有和她一样的乌青。
  “嘘!”
  感觉到她呼吸平稳,严律放开了手,他退回暗处侧倚在门边。
  严熙长舒一口气,抬手便拧他的小臂。
  谁让他半夜在厕所门口装门神,谁让他走路不出声——都是自找的,都是他活该。
  严律破天荒没有表示,不喊她松手,也不分离她的手。
  他整张脸沉在暗处,下半身被斜影剪裁一刀还留在亮处,可这两截都不是他。他好像变了个人,活泼的,痞坏的,圆滑的那具皮囊被他收起来了,也不知道藏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能看见的他比传说的广寒宫还要冷。在一片漆黑里,有一双像猎豹一样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
  拧到虎口酸痛,她终于放手,气总算消了一些。
  猎豹耷拉了眼皮,一半眸子被盖住,他问:“只有你们两个人去?”
  严熙打了个哈欠,黏糊的声音从手掌后传来:“对。”
  刚才绷紧的神经松掉拉力,她头脑昏昏,眼眸失去神采。想到明天和瞿波还有约会,她决定不再和严律计较。
  她走过他身边,手臂蹭到那块发红发麻的皮肤,突然被他拉住。
  “能不能不去?”
  寂静无边的夜里,这问句的声音很小,可在虫鸣和打鼾声都停顿的间隙总能听见。
  困意像一瓶强力胶黏住她所有大脑神经,条条通路汇成一束指向她的床,脑子分不出一块地方去细想这句话。
  连回答的声音都好似有胶水涂在嗓子上, “不行。”又连打几个哈欠,“计划了好久。”
  乌云捉住皎月,严律放开她,一只躬身欲猎的豹子落下脊梁。
  轻拍她后脑勺,用轻柔似梦的声音说:“快去睡吧。”
  *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把冰美式和生椰拿铁一左一右放在她座位两边。
  严熙拿走左边的冰美式,又把右边的拿铁推到对面的桌子上。瞿波落座在她对面,他转着自己手里的塑料杯,冰块相撞发出当啷的悦响。
  等她一口气饮下一大半冰美式,他嘴角带笑问:“还困吗?”
  她懵怔时会像一只小海獭一样用手掌搓脸,狠狠按揉自己的眼窝和太阳穴。瞿波在最后一学期和她坐同桌,几乎每天早上都要看一遍海獭洗脸。
  她摇头,出门精心用丝带扎好的马尾被晃松散了,她说:“陪我走走,还书去。”
  刚才她在瞿波面前一连打了五个哈欠,嘴巴张大到可以看见后槽牙,眼泪也不受控制流下来。在约会的男朋友面前这么没形象,她也有羞耻心,想快点让脑子清醒。
  他们漫步在B市图书馆的一层大厅,明净窗几映出一高一低的身影,俏皮可爱的裙装女孩子走在前面,精致休闲装的男孩子嘴角带着温润笑意走在后面。
  只羡鸳鸯不羡仙。
  瞿波帮她把那本《性学三论》放在借还机子上,操作上面的还书键。他们还过书,绕进心理学的书架丛林里,走走停停,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站住脚步,一片心理学理论和术语没过他们头顶。
  严熙悄悄问他:“你怎么和你爸妈说旅游的事?他们同意了吗?”
  他点头,“就说和同学一起,也没多问过我具体的计划。他们说反正这个暑假都随我安排。”
  她抿嘴不语,嫉妒在她心里翻起酸涩的涟漪,刚才喝下去的冰美式涌在喉头,又苦又涩。瞿波是完美无瑕的人。他应有尽有,成绩,外貌,家世等等,现在连父母思维这项配置都是和蔼开明的。
  她食指点在书脊上,回想到昨天父母说的话。他们说,严熙你们同行的人都有哪些,你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电话告知我们,你们花钱要节约......
  “嘿!”瞿波在她面前摆了摆手,“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妈不同意?”
  她看着他,嘴角浮起笑意,“没有,他们同意了。”
  他也跟着笑起来,“嗯,那就好。如果他们反对,你千万不要和他们置气,让我和叔叔阿姨说就好。”
  一抹阳光穿过密不透风的书籍丛林,暖洋洋的落在他的喉结上,这样看起来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温暖的力量。严熙咽下一口唾沫,刚才的冰美式再也没能兴风作浪。
  她突然想明白,自己应该好好珍惜瞿波这个男朋友。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近几年畅销的一本心理学书籍,他突然问:“你将来准备学什么专业?是心理学吗?”
  缩回手指,摇头回答:“不是。”顿了顿,又把这个问题抛回去,“你将来准备学什么?”
  他环抱手臂思考了一瞬,认真地说:“应该会和父母一样学医学吧。”
  她也学瞿波一样,左手托在右肘下,环抱手臂思考,片刻后认真回答道:“我想找一个大学不用学数学的专业。所以我高中就要选文科,然后......应该会选择法学,因为它是文科专业里最挣钱的。”
  他笑出声,露出整齐好看的八颗牙齿,用弯钩的手指勾她鼻梁。语气满是遗憾:“我白给你补习了那么久的数学啊。”
  她被他的笑容感染,心口开出一朵花来,在茂密的丛林里越开越大,越开越盛。再没有比青春年少,以梦为马,共赴未来这样美好的事情了,更幸运的是她还遇见了伴游的瞿波。
  严熙的脚发出酸胀的信号。
  她打开皮鞋鞋扣,迫不及待踢掉这具镣铐。今天和瞿波走了很久的路,去了很多地方,可她一点都不后悔。
  她捻着手里灿烂的玫瑰花,小指微微翘起。回想两人勾指立定的誓言,手心的玫瑰烫得她胸口发热,心脏止不住乱跳。
  “老婆,如果哪天我被医闹的人告了,你一定要来监狱捞我。”
  “当然!谁敢欺负我老公,我肯定把他告的裤衩子都不剩!”
  ......
  回过神来,为了延续这份誓言存在的时间——给玫瑰找一个合适的容器,她翻遍家里每一寸空间。
  除了严律的房间。
  她礼貌地叩门,在门外问他:“哥哥,我能不能进你的房间?”
  当然不是因为上次在饭桌上被严律告状,被爸妈敲了脑袋说教,是因为有求于他罢了。
  严律打开门,一道瘦高的身影站在面前,他头顶已经快挨到门框顶部,松垮的棉质背心挂在身上,小臂上一块不和谐的青紫好像讲述了一个梦一样的故事。
  “祖宗,今天还知道敲门了。”他揶揄道。
  她低头佯装咳嗽,眼睛绕过眼前的庞然大物四处寻找着什么,“咳,我记得你屋里有个旧花瓶。”
  看见她手里耀眼的玫瑰,他眉头不经意折了起来,话语里有一丝火药味:“自己找,别烦我打游戏。”
  严律回到自己的电脑椅上,拿起手机开了一局游戏。满屋飞起来激烈的英文词语,什么first blood,什么double kill,简直魔音灌耳,快将她的魂勾出来了。
  很快在书架的顶部找到那个旧花瓶——一个积满灰尘而不再透亮的玻璃瓶——上次见它明净的时刻还是在父母结婚照上。
  严熙磨蹭着不愿意离开,厚脸皮挤在严律身边看他打游戏。他连贯的操作像丝一样钩住对面,没有一个多余动作,丝血反杀了对面追捕他的英雄。敌方起了内讧,在公屏相互指责,最后骂骂咧咧的投降。
  最近打排位输输赢赢一晚上,还是卡在升段的最后一颗星,急得她心肝火旺。瞿波不喜欢打游戏,她不好强求他为了自己练英雄。而且她不擅长打野和上单,有时被人抢占了位子只能去打野,打输还要被队友埋怨。
  严律赢了游戏,以胜利者的姿态惬意舒展四肢。看她还没走,他打趣问她:“怎么了老妹?要不要老哥带带你?”
  严熙现在要是一只狗,她一定在流口水。作为人的她,眼里殷切的期望也流于浮面。她拿起手机,又慌张地放下,把手机甩给严律,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八点整。
  匆忙安放好瞿波送的玫瑰,拿起毛巾走进浴室,她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时间不早了,等会爸妈回家洗澡就没热水了。你先登我的号打几局!”
  他们家洗澡用老式天然气打火烧水,一次烧水量不大,一家四口洗澡总要错开时间。
  严律拿起她的手机,点开游戏界面——提示登录过期要重新输入密码。她将要关上浴室门的那刻,他问她:“你密码多少?账号要重新登录。”
  “我名字缩写加生日,所有账号的密码都一样。”
  淋浴喷头吐出水幕阻断了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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