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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第214节

  “白天左家小姐派人送了一小包药材到我家,说是给你的。你嫂子接着,那人没说个所以然就跑了。刚才我回家一看,发现情况不太对。”
  左敏兰给的药包里有甘草、大戟、芫花、甘遂、海藻、乌头、贝母、瓜蒌、天花粉、半夏、白蔹等十八味药材,刚好凑成十八反。
  每种药材只一两块,不像入药的。
  柳尧章博学,知道药草方里的“十八反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当中包含“反叛攻战”四字,像是某种示警。
  左敏兰乃深闺少女,若知晓重大危机,也只能从家长处获悉。柳尧章想其父是通政司通证,与妹妹同在一个衙门,便赶来问讯。
  左通政家距此不远,柳竹秋先派人去查看,家丁回禀:“左通政全家白天出城上香了,说过几天才回来。”
  柳竹秋惊骇地对三哥说:“我听说左通政跟右军都督府的胡同知是把兄弟,唐振奇得势时胡同知很会奉承他,这阉狗兴许捏着这些旧日拥趸的把柄,想煽动他们谋逆。”
  事实正是如此,唐振奇在牢里仍消息畅通,得知东厂查获南山兵器厂,他明白死罪将至,忙使出被捕前就安排好的后手,命党羽们立刻攻打皇宫发动政变。
  他手握同党的罪证,那些人怕唇亡齿寒,不从也得从。
  眼看京城将乱,有良心的都提前暗示亲朋们外出避难。
  左敏兰在家偷听到父母谈话,知道阉党要造反。左通政不肯出卖好兄弟,决定先带妻儿外逃。左敏兰却有见识,担心父亲为一时的义气担上反贼罪名连累全家,便设法往外传递消息。
  她最信赖的朋友就是柳竹秋,想她父兄都是朝官,正好预警。但这种杀头的事如何敢开口?写在纸张上也会惹祸,便以药材做暗号,相信柳竹秋看得懂。
  距离她发出警报已过去两个多时辰,乱党们八成已开始行动了,柳竹秋望着消失的天光,仿佛目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正在降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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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四章
  柳竹秋预测阉党搞叛变, 除攻打皇宫还会第一时间扶立傀儡,杀害她们这些效忠朝廷的官员。
  她忙让云杉回宫示警,催柳尧章回去带家小躲避, 派瑞福和下人们分头去向萧其臻、张选志、张鲁生等人报讯, 特别交代瑞福:“你跟张厂公说, 让他赶紧带人去颍川王府保护颍川王, 万万不能让他落入叛贼手中,必要时刻应果断丢车保帅。”
  之后集合家小,叫他们勿带任何行李,火速分头撤离。
  她亲自持剑保护文小青母子,只带春梨、陈尚志还有文小青的丫鬟念儿从偏门出府, 街面上行人逃窜, 说大批官兵杀过来了。
  春梨建议去陈良机家避难,柳竹秋说:“阉党恨我入骨, 必竭力追杀, 我们过去只会白白连累陈阁老。”
  她望着混乱的街景急寻出路,陈尚志附耳道:“跟我来。”
  不乏底气的语调让柳竹秋选择相信,叫众人跟随他前进。
  文小青不知陈尚志是正常人,慌疑道:“大小姐,我们跟着傻子走不要紧吗?”
  柳竹秋说:“裕哥只比一般人迟钝些, 并不糊涂,他常在这附近玩耍, 想必知道安全的藏身地。”
  陈尚志领她们摸黑走进一条小街, 相互搀扶拖拽着奔走数十丈, 来到一处茅屋草棚拼凑的陋巷。
  此地是丐户的聚居地。夜幕下, 两个小乞丐正背着竹篓捡拾街边的粪便, 预备明早卖给收粪肥的人。
  陈尚志认出其中一个小孩, 上前拉住他。
  “有人要抓我们,快带我们去你家。”
  那小叫花子似乎跟他很熟,二话不说带路,将他们引到巷子深处的破草房。他家只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穷人点不起灯,室内伸手不见五指,比屋外还黑。
  五大一小六个人再加小叫花母子挤进这狭窄恶臭且堆满杂物的小房子,稍微动一动便摩肩擦背,额头碰后脑。
  那妇人还挺热情,引导众人分别坐到床和废砖块垒成的凳子上歇息,柳竹秋竖耳倾听,周围很安静,反贼绝不会将目光投向这片被繁华京城遗忘的贫贱角落,躲在这儿可平安度过今夜。
  丐妇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糖馒头请她们充饥,乞丐人家三餐无着,哪来的上好白面蒸馒头?
  春梨凑到窗边将馒头对着微光检查,看到上面盖的花戳,奇道:“这不是我们府上的馒头吗?”
  她联想到近来厨房的下人说日常的剩饭剩菜经常莫名其妙消失,立即断言:“裕哥,是你送给他们的?”
  陈尚志在外人面前必须装傻,以痴憨地语气说:“他们没吃的好可怜。”
  文小青接着问:“我听说你曾被街上的小乞丐欺负,怎么还送他们吃的?”
  陈尚志指着自己的肚腹解释:“肚子饿很难受。”
  意思是他知道挨饿的滋味很痛苦,推己及人才做施舍。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他可爱了,柳竹秋褒奖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众人说:“你们待在这儿,我得出去瞧瞧。”
  大伙儿都吓得站起来,文小青带头劝阻:“外面很危险,你不能出去啊。”
  柳竹秋安慰:“你们别担心,我自有主意。”
  说完提剑出门,走出十几步陈尚志追出来,急杵捣心般抓住她的袖子小声请求:“季瑶,让我跟你去吧,你一个人太危险。”
  柳竹秋拒绝:“你若换个长相我就带上你了,你长得太像殿下,被那些反贼看到一准没命,还会拖累我。”
  她为了让他断念,使用了“拖累”一词。
  陈尚志懊丧难过,吃力地松开手指,脸颊在夜色下泛出两行银线。
  柳竹秋心里再没底也得装出个十拿九稳的架势来,伸手替他抹去热泪,笑道:“你放心,天亮我就来接你们。”
  她出陋巷往三千营的方向跑。
  五军营里出了叛军,神机营离这儿太远,只三千营不久前换了忠于皇帝的龙虎将军羊冀做总兵,营里还有张鲁生的堂弟张镇抚等跟她交情不错的武官,是目前最指得上的救驾队伍。
  来到大街上但见无数披坚执锐的甲兵往来驰骋,民宅店铺全部关门闭户,四处黑灯瞎火,偶有来不及躲避的路人都贴着墙根抱头鼠窜。
  柳竹秋想叛军已将她列为主要格杀对象,而浓密虬髯是温霄寒的外貌标志,忙撕下假须藏在袖子里,丢掉冠巾,使手帕包住发髻,再用袍子遮住长剑,扮做逃难的书生急速前进。
  一边跑一边祈祷紫禁城的侍卫们能守住宫门,最差也要保住太子,让她和同僚们有时间拨乱反正。
  云杉赶回东宫面见太子,十万火急道:“殿下,阉党煽动五军营的士兵造反了,奴才回来时已看到军队正往皇城集结,请速做防御!”
  近来庆德帝病情反复,朱昀曦心里很不踏实,暗中提防皇后党趁皇帝驾崩时搞宫廷政变,已与陈维远商议出一套防御策略,不成想真能运用于实践。立即派人去通知皇宫诸门的守卫提前关闭宫门,然后带上侍卫入禁宫护驾。
  庆德帝刚接到太子奏报,宫人便急报:“有数千叛军正在攻打长安门!”
  庆德帝身体大不如前,必须拄着拐杖行走,意志却依然坚定,冷静地安抚众人:“都莫慌,速命李格指挥禁军守卫宫门,其余各宫人等都不许擅自走动。”
  李格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御马监负责统帅禁军,是皇宫内护卫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
  唐振奇失宠后,庆德帝便着手撤换了他在宫内的党羽,派亲信接管御马监,负责宫内安保。所以唐狗谋反虽出乎估算,他的心态依然很稳。
  朱昀曦提醒:“父皇,母后或许有危险,请速派人接她来此安顿。”
  皇帝了然,唐振奇敢造反,事前必精心策划,弑君或废帝后须扶立新主,颍川王是现成的傀儡。
  他想必要时刻可拿章皇后做人质,朱昀曤顾念母子情,或许不会配合叛党的要求。
  庄世珍授命去帮皇后移驾,半逼半请将章皇后抬到乾清宫。
  章皇后后脚尚未跨进宫门,外面守门的宫人奏报:“叛军说他们已扶立颍川王登基,城内百官已在新帝驾前宣誓效忠,尊陛下为太上皇,让宫内人立即打开宫门迎接圣驾。”
  庆德帝威严而泰定地声斥:“乱臣贼子的话岂可听信?朕即便退位也只会让位给太子,哪轮得到颍川王?速去传旨,谁敢玩忽职守放叛军入宫,朕便诛他九族!”
  朱昀曦果断请命:“父皇,请让儿臣去督战!”
  庆德帝准奏,故意当着章皇后的面嘱咐:“太子,你可放话给宫外人,颍川王若敢鼓动叛军进犯,就是不忠不孝的逆臣,人人可诛之,献上首级,朕将重赏。”
  图穷匕见,皇位之争面前骨肉亲情也得飞灰湮灭。
  章皇后色沉如水,静静与丈夫比拼定力,朱昀曦从她身旁掠过时也没能惊扰她的情绪。
  庆德帝冲她冷笑:“梓潼,你生的好儿子,竟然想弑父弑君。”
  章皇后稳静道:“曤儿向来至孝,定会及时赶来解救父母,请陛下保重龙体,勿要焦虑忧恐。”
  她临危不惧的果敢曾是皇帝最欣赏喜爱的,如今却变成指向他的刀锋。他眼里那丝愤怒渐渐凝聚成怨恨,吩咐左右:“保护好皇后,不得有任何差池。”
  侍从们请章皇后去偏殿歇息,皇后昂着高傲的头颅步履优雅地前行,提前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向丈夫示威。
  庆德帝按不住怒火,冷峻提醒:“梓潼,你别忘了当初同生共死的誓言。”
  章皇后略微停步,回眸笑道:“臣妾始终铭记于心。”
  她相信儿子已黄袍加身,五军营里的叛军稍后就将攻陷皇城。到时先杀死朱昀曦,再宣布新皇临朝,还怕那些有奶便是娘的大臣们不三跪九叩来归顺?
  至于老皇帝,可腾出一间殿阁让其苟安,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奸党按照之前的密谋,起事时兵分几路,其中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先去颍川王府迎接朱昀曤,带他到太庙继位。
  张选志接到瑞福报讯,先派人回家救孙子,再紧急命令手下的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档头、番子率齐能召集的人手约一千五百多人直奔颍川王府和叛军抢人。
  他们赶到时叛军正同王府内的守卫激战。
  当日庆德帝软禁朱昀曤,将王府上下人等都替换了。
  刚才叛军将领假传圣旨,说皇帝急召颍川王进宫,被王府属官识破。叛军便强行攻门,片刻撞破大门杀入。
  侍卫们听从属官号令挟持朱昀曤夫妇躲进藏书阁,以此为据点与叛军展开攻防战。
  叛军需要活的颍川王,进攻时留有余地,是以凭三千兵力仍难突破三四百人构成的屏障。
  只拖延了一刻钟光景,东厂的援军赶到,在外围对叛军进行猛攻,而且出手极其凶残,连火箭和投石车都用上了。
  叛军将领命人隔阵传话给张选志,说他谋杀亲王将被灭族。
  张选志充耳不闻,也让人隔着战场向被围困的王府官兵呐喊:“陛下有旨,唐振奇勾结叛将谋反,意图抢夺颍川王做人质。若王府失守,你们就帮王爷尽忠吧!”
  属官们明了局势,高声回话:“张厂公放心,颍川王殿下深明大义,宁死不屈,我等誓与叛军血战到底,拼个玉石同焚!”
  朱昀曤和妻子薄氏吓得搂抱着瑟瑟抖颤,向王府詹事哭诉:“外面人做的事委实与我夫妇无关,还望爱卿救护。”
  詹事厉色郑告:“臣等正拼死护驾,殿下且从容坐着,莫失了皇家体统。”
  战阵两头的人都敢玩命,中间的叛军瞻前顾后,虽兵力占优,气势却弱了。
  张选志命手下不计代价突入,几股兵力成功渗透敌人的包围圈,切割敌阵,分段厮杀。
  王府每个角落都沦为格斗场,来不及避逃的侍女仆婢几乎全死于非命。
  正是:“向日不沾门外事,安心守望井中春,功名利禄丈夫愿,何故遭殃殒我身。”
  皇城长安门战事不容乐观,叛军使用攻城锤撞击宫门,铁铸的门闩已变形,一尺厚的门板也出现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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