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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第186节

  好友之间遭遇尴尬事,他不知如何启齿,费力说道:“家父尚在气头上,此刻见面只会难堪,今日就请兄长先回去吧。至于季瑶,她和太子殿下……”
  他觉得现在再向萧其臻隐瞒柳竹秋和太子的关系就太过分了,正准备如实坦白,萧其臻先打断:“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柳尧章惊讶不已,忙问:“你几时知道的,是季瑶告诉你的?”
  萧其臻摇头:“这就无须多言了,只怪愚兄福薄,没能抓住这场缘分。眼下就怕殿下获悉此事,会责怪令妹。”
  倘若因此令柳竹秋受难,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柳尧章怎忍责怪倒霉的失意人?安慰:“载驰兄不必过分担忧,我已派人去叮嘱那黄媒婆守好口风,她不张扬这事便不打紧。”
  他不想想媒婆的嘴就像黄河决口,岂是人力能封堵的?
  黄媒婆常在大户人家进出,自视甚高,想她到了公侯府邸,家主尚能客客气气招待一盏香茶,几曾受过这等窝囊气?把柳家的请求当做耳旁风,极力去向她认识的官眷诉苦,以图败坏萧家名声。
  不出数日,全京城都知道柳邦彦去萧家为女儿提亲,被萧老夫人痛斥驱逐。
  舆论却并未如黄媒婆所愿。
  柳竹秋名声糟糕,稍有根基的人家都不愿娶这样的儿媳,旁观者认为萧老夫人只是处事燥辣了些,立场并没错,合起伙来嘲笑柳家。
  蜚语甚嚣尘上,朱昀曦岂会不知?
  恼怒疑心似晴天霹雳击穿他的脑子,气到吃饭时端起碗就随手砸烂,出门撞见宫人说笑就喝令掌嘴的地步。
  忍耐半日命人召柳尧章来问原委。
  柳尧章从昨天起眼皮便跳个不停,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见到太子依然止不住脊梁发软,磕头哀辩:“此事实属误会,家父不清楚殿下与舍妹的事,那日和舍妹争执,一时赌气擅自邀媒提亲。微臣事后已向他说明内情,家父十分后悔,急派人去求那媒婆保密。谁知媒婆记恨萧家,故意四处张扬,造成此等尴尬局面,微臣一家愧惶无地,乞请殿下恕罪。”
  朱昀曦严肃追问:“真是你父自作主张?不是柳竹秋自己同意的?”
  柳尧章身子伏得更低,急道:“微臣不敢撒谎,舍妹确实毫不知情,也是昨天才听到外间的议论,还责怪微臣不早些告诉她。因恐着急解释会令殿下见疑,故而未敢造次。”
  朱昀曦心情总算平复了些,细下思索也觉自己多心了。
  柳竹秋与萧其臻熟识已久,若对他有情,早勾搭上了。
  她相人眼光毒辣,心气又高,料想看不上那种只会利用她的无义小人,更不会甘心去受恶婆婆搓磨。
  他气消了一半,逞着余怒贬斥:“柳侍郎真不明事体,怪不得当初他在东宫任教时孤就觉得他教书颠三倒四,毫无条理,原来做事这么没头脑。”
  柳尧章哪敢应声,可怜做了半日挡箭牌,被射得豪猪相似,拖着跪麻的双腿趔趔趄趄告退。
  柳竹秋收到消息,预感太子即将传召,不料次日放衙回家,朱昀曦已高坐堂上,笑微微等着她。
  她听门房说太子驾到有一阵子了,知道他有意搞突袭,淡定地去见驾,说:“这里靠近街道,太吵了,请殿下移驾内书房,那边比较清静。”
  朱昀曦也不愿看她满嘴浓须的扮相,来到书房,先亲手帮她摘下胡子。
  柳竹秋笑嘻嘻地乖乖站着,忽被他捏住下巴,男人的笑容瞬间微妙了。
  “你这个不孝女,究竟跟你爹说了什么,气得他着急把你泼出去。”
  柳竹秋觉得他现在很会迂回侦查,已入了奸诈的门槛。
  这次事件被她归类为家长里短,本不想费时纠结,奈何是亲爹闯的祸,不得不捡烂摊子。
  就以最便捷的方式速战速决吧。
  她轻轻挥开太子的手,娇嗔:“殿下还提呢,臣女已是京城官宦家名声最坏的女人,只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她知道朱昀曦爱听最后一句,所以拖着音调说得千回百转。
  朱昀曦果然很受用,搂住她戏谑:“你还是成天惦记着嫁人啊?”
  “不愿嫁和嫁不出去是两码事,如今臣女的自尊和自信都粉碎了,往后人们提到柳竹秋,只会想到‘淫、妇’、‘放荡’、‘破鞋’、‘烂货’、‘不要脸’、‘人尽可夫’这些词汇。只怕嫁给龟奴,对方都会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大,戴不戴得稳这顶大绿帽。”
  她特意点明“名声恶劣”这条,顺便让太子趁早绝了纳她为妃的念想。
  朱昀曦顿时糟心起来,无措道:“流言真有这么凶猛?那些人都是癞□□变的,吃不到天鹅肉还成天嚼蛆!你放心,以后我定为你恢复名誉!”
  柳竹秋怕他起坏心,试探:“殿下想怎么做?”
  朱昀曦正要开口,及时识破其用心,赶忙收回即将踩入圈套的前脚,机警搪塞:“回头我想办法帮你的父兄升官,地位一高,那些小人有所忌惮就不敢胡言了。”
  柳竹秋直觉他在回避,冒进又恐踩坑,还是先解决当前的麻烦,爬在他胸前问:“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朱昀曦垂眼看他,不解的表情很逼真。
  “您怀疑是臣女怂恿家父去提亲的?”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听说您昨天把我三哥骂了个半死。”
  “哪有?柳尧章这么跟你说的?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怎么能这样诋毁我?!”
  “好了好了,是我听错了,您可千万别再骂我三哥,他是我们家最胆小的,再多听几句龙吟虎啸就该出人命了。”
  “唉,我也觉得他胆子小,跟你一点都不像。”
  “殿下更喜欢他那种斯文性格的淑女吧,比如太子妃娘娘。”
  “那是以前,现在我只爱你这种专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妖女,爱得要死。”
  “您别动不动提‘死’字,故意折煞臣女吗?”
  柳竹秋撒娇撒得自己都有点恶心了,明明彼此爱慕,却得时时提防,隐藏本性,沟通交流全是技巧,一颦一笑都得拿捏。假如一生服侍太子,她施展的套路连起来想必够让唐僧取上十回真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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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二章
  柳竹秋正嫌这样假惺惺和朱昀曦调情太腻味, 春梨适时进来献茶点。
  她久闻太子美名,借着上茶的幌子偷偷赏花,只见这男人色如琼瑶, 冰清玉润, 真如柳竹秋所说像块价值连城的宝石, 不亲眼瞧见, 永远想象不到人间有此等绝色。
  朱昀曦身边的仆婢从不敢直视他,因此他对外来的视线很敏感,即刻察觉这丫鬟在无礼窥视,本能地甩了一记冷眼。
  柳竹秋忙替春梨求饶:“她是从小服侍臣女的婢女,叫春梨。”
  朱昀曦曾在漱玉山房听她自称“春梨”, 事后得知是借用丫鬟的名字, 对此印象深刻,马上大度调笑:“不愧是你的人, 性子跟你一样野。”
  说完低头饮茶。
  柳竹秋轻轻向春梨使个眼色, 春梨从容告退,感觉没能饱览美色,出门时回头望了望太子。
  朱昀曦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等她去远了,向柳竹秋轻笑:“你这个丫鬟不太老实啊。”
  柳竹秋忙问:“殿下何出此言?”
  他讥刺:“你没发现她刚才临走时冲我回眸?大概是意图勾引我, 这要放在宫里定会被抓去宫正司挨板子。”
  柳竹秋被他叹为观止的自大逼到傻眼,真想顺手抽他一巴掌。
  你们男人爬墙上房地偷看美女还被诩为风流韵事, 我们女人回个头就该挨板子?看你是瞧得起你!
  她实在忍不住奚落, 含笑微讽:“谁让殿下这般貌美, 臣女当初不也是这样对您一见钟情的吗?”
  朱昀曦瞧她这反应真跟妾室们两样, 情绪又起波动, 沉着脸找茬:“你还真宠你这个丫鬟。”
  柳竹秋公然护短:“她幼年时就便跟着臣女, 臣女一直拿她当妹妹。”
  “你愿意跟你的妹妹共侍一夫?”
  “听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春梨侍寝?”
  “又在装傻犟嘴!”
  朱昀曦瞪圆眼眶,像个得不到大人宠爱就乱发脾气的小孩。
  柳竹秋已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任性颇感头疼,心里明白他的反应是情侣间需索安全感的正常表现,但理智决定她不可能将他当做私有物品贪占。
  若是寻常人,跟她做一夫一妻的平等爱侣,她大概会用忠贞要求对方。
  君王的义务之一是繁衍子嗣,防止儿子死光后继无人。再有,假如庆德帝当初多立几个嫔妃来分宠,章家的势力也不会无限膨胀。
  因此三宫六院在帝王家反而有其合理性。
  这畸形的环境下还不肯放弃独占欲,心态将被逐渐扭曲,显露出暴虐倾向。比如章皇后,她的一枝独秀就是通过对众多觊觎皇帝的宫女残酷镇压得来的。
  你是太子,我明知不可能占有你还逼自己吃醋就是自虐。如果你只想通过我的自虐来获得内心安定,那也是纯粹的自私。
  这些话不可实说,她唯有迎合做戏,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娇哄:“郎君干嘛发火,您头一回来我家,人家不想因为这点小误会搞坏气氛嘛。我不是不吃醋,是怕被您当嫉妇,您若不在意,那我索性不放人了,就把您永远关在这儿,只给我一个人看。”
  朱昀曦双手环住她的腰,露出闷闷不乐的撒娇表情。
  “你永远搞不清我生气的原因。我看你和男人说笑会吃醋,听说你和男人议亲会生气。而你却对我的妻妾们毫不在意,别的女人对我有企图你也不知提防,比起我,甚至更偏袒你的丫鬟,这样对我公平吗?”
  天生践踏公平二字的人会向别人索取平等,这就好比老虎望着天上的大雁说:“你为什么会飞?这不公平,你得像羊或者兔子在地上行走,这样我才能更方便地吃到你。”
  你先赐我三十面首1,再来跟我谈这事,才显得比较有诚意!
  地位决定观念,柳竹秋知道这个理没法细辩,还是胡搅蛮缠更有效,学他使性子。
  “您要求公平?那好,先回去把您的妻妾都遣散了,立我做太子妃,以后封我做皇后,一辈子只许有我一个女人,若宠幸他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朱昀曦惊怪:“你不是说你跟母后不一样吗?”
  “正因为不想学皇后娘娘那般善妒,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我。有识之士总是劝导愚顽向善,您倒好,非要逼迫善女向恶。我都一再表示您魅力无边,早已迷得我神魂颠倒了,否则当初也不会在还没得到您垂青的情况下就大胆冒犯。可您偏不听,非要用一些无中生有的矛盾来猜忌我。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你敢骂我是庸人?真是大逆……”
  “郎君不止脾气坏,记性也不好。前不久才赐我赦免状,说不追究大逆之罪,现在想食言吗?”
  柳竹秋悠闲地坐在他的膝盖上耍流氓,感觉他想动手驱赶,立马桀骜扬首:“您要是把我撵下去,我以后再也不坐这儿了。”
  朱昀曦听了不仅不敢动,还伸手搂了搂她的腰身,帮她坐得更稳定。狠狠瞪了一会儿,委实找不出这女人的破绽,无可奈何道:“幸好我是太子,要是换个身份低点儿的男人根本不敢要你,稍微出点错,脊梁骨都会被你按成八截。”
  柳竹秋睨着他,神情渐渐舒展,继而媚笑着重新圈住他的脖颈。
  “殿下忘了臣女给您讲过的《藏舟》的故事了?为什么要被这些虚无的不安支配呢?您想我们一个月顶多有七八天能见面,这七八天当中每天至多一两个时辰能相守。欢聚如此短暂,浪费在吵架拌嘴上岂不可惜?”
  说着说着,低头轻啄他的嘴唇,水到渠成地亲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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