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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许阳 第74节

  而且他还非要跑去修本草,什么是本草?就是现在的药典,这是需要厘定剂量的,你剂量弄错了,不骂你骂谁啊?
  在明朝之后,中医用药一下子就变得轻灵起来了。这样固然不会造成大错,但也治不了危急重症了。
  以至于到明朝后期,爆发瘟疫。中医人悲哀地发现,伤寒论的方子救不了人,医圣传下来的方子竟然一点用都没有了。
  在这种已经绝路的时刻,中医人凭借大毅力又踏出了一条新路,他们在仲景经方的基础上加以发展更改,同时衍生新的理论,时病学派由此而兴。
  只是医圣的绝学早已蒙尘!
  近代中西医之争,中医彻底输掉了急重症领域,沦为了人人熟知的慢郎中!现在甚至都快沦为保健医学了。
  所以这就为什么,真中医都不喜欢听与时俱进拥抱现代科学这个词。因为中医身后有一座巨大的金山,只是蒙了尘而已。
  中医不应该往前看,而是要往后看。
  李老不过是在这金山上挖了几锄头,就已经牛成这个样子了。他治疗急重症,不仅见效比现代医学更快,预后也远高于现代医学。
  而李老就是最典型的古中医学派的拥趸,他学宗伤寒,师法仲景,只用六经八纲辩证。他正是因为堪破了剂量一关,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谁说纯中医比不过西医的?谁说非得要与时进俱,中西结合的?
  ……
  李老在骂完李时珍之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突然扭过头问许阳:“既然古代剂量已经勘误过来了,那药典……”
  话没说完,李老自己却是顿住了。
  “唉……”许阳也叹了一声。
  尽管古代剂量已经勘误了,可今日之中医界……早就没有几个真中医了,也早就不是真中医说了算得。
  李老也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了颓然之色,他站了起来,身形也显得佝偻了几分,他说:“走吧,药煎好了。”
  许阳站了起来,去把两个锅子里面的药倒在了一起,一共1000毫升左右。
  现在是下午6点。
  许阳先让患者喝了300毫升,两个小时后,晚上八点左右,患者突然腹痛如绞,三天不曾矢气的她,突然连连放屁,这意味着三焦之气已经畅通。
  许阳尊李老意思,一鼓作气,让患者服下约500毫升的药汁,患者欲要大便,但未能拉出。只是原本腹胀如瓮的肚子,此刻消散不少,腹胀大为松缓,患者大为舒畅。
  夜里11点,许阳把最后的那些药汁让患者服下。
  夜里2点,患者便下黑如污泥,极臭,夹有硬结成条、成块状的粪便,以及脓血状物,一大便盆。
  至此,患者终于舒坦,两日不曾进食的她,顿时觉得肚子饿,还吃了一小碗面条。
  从傍晚6点喝药,到凌晨2点,如此阑尾炎脓肿加肠梗阻五日的重症,宣告治愈。共用时八个小时,用药量仅一剂。
  面对这个足以惊掉任何一个医务工作者的成绩,许阳和李老竟然一点都笑不出来。
  已经是凌晨2点了,李老和许阳走到了农家小院里,两人坐在了满天星斗之中。
  李老又点了一根烟,他很喜欢抽烟,几乎是烟不离口,他吞吐烟雾,慢慢说道:“如果说我有什么经验可以教给你的,那一定会是对毒峻之药的驾驭。”
  许阳扭头看李老。
  黑暗中,李老嘴前一点红星闪烁着,他道:“每一味的中药的药性都有偏差,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无药不偏,无药不毒。”
  “有些药偏差的小一点,几乎人人可用,就如黄芪人参。有些药偏差的大一些,应用范围就很小了,最典型的就是有毒的药物。”
  “附子只是其中之一,你还记得我之前治的那个肺心病垂危病人吗?我是武火急煎,随煎随服,此时正是附子毒性最强之时,健康人亦承受不住。”
  “可那个只剩一口气的病人,不仅没死,反而救活了。这是因为垂死的心衰患者,体内被重重阴寒所困,附子的大热大毒,正是其起死回生的奥妙所在。”
  “你要用在正常人身上,就要出大问题了。所以医者一定要擅长驾驭毒峻药物,等你真正会驾驭了,在使用之时会发现这些药是有奇效的。”
  “要想学会驾驭毒药,首先自己就要品尝,而且要不停地加大剂量,只有亲自喝过了才知道该怎么用。不要怕自己中毒,中毒了再解毒就是了。中医人本就要学尝百草的神农。”
  许阳认真地点点头。
  李老把烟放下,扭头问许阳:“你那次,用我的方子没把人救活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是从省城下放基层的,按理说你这样的年轻医生,没资格参加急救才对。”
  许阳神色顿时一僵。
  第94章 我是一个医生
  许阳听闻此话,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
  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他不禁露出了苦笑,他说:“是堵车。”
  “嗯?”李老面露疑惑:“堵车?省城里有这么多汽车吗?”
  许阳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会儿不说省城了,北京也没有堵车啊,这年头才有几辆车。
  李老见许阳似乎被问住了,他便道:“我也好多年没去过省城了,我多年在农村,可能省城现在发展很好吧,你继续说,我不打断你。”
  许阳微微颔首,他道:“可能是命吧!城市建设,大修地铁,到处都在修路。去医院有三条路,两条在修。”
  “另外一条却出了严重车祸,两辆大卡车撞在了一起,车上的沙子,渣土,全都倾倒了出来,堵死了整条路。”
  “偏偏那个时候又是下班高峰期,原本这里每天就堵得要死,现在就更厉害了。然后城南又有音乐节、动漫节两场活动,堵的叫一个水泄不通。”
  “另外两条在修的路,根本通行不了,这边想过去,那边人想过来,早塞得死死的了,完全动不了。”
  “连电瓶车都过不去,那些骑电瓶车的都上人行道了,下班高峰期的电动车太没素质了,连人行道都塞死了。”
  “汽车就像是石块,骑电瓶车的就像沙子一样乱窜,把缝隙都填满了,两辆汽车中间挤得都是电瓶车,那时候连行人都过不去了。”
  李老又疑惑地抽了一口烟,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孤陋寡闻了,电瓶车是什么车?还能骑?能骑的不是脚踏车吗?而且动漫节是什么节?吃饺子吗?
  许阳慢慢伏下身子,用手撑住自己的头,他看着地面,黑漆漆的地面上好似倒映出当天的影像。
  “或许真的是命吧,那天我放假并不在医院,我在我大学室友家玩,偏偏他家的中医小诊所就开在这条路。”
  “而那时,小区里面跑出来一个女人,她背着她的老父亲,想要求医,已经打了急救电话,可是救护车根本过不来,连人都过不来。”
  “而这里,只有这家小小的中医诊所。那老人也是心衰重症,垂危欲亡,冷汗淋漓,汗出如油,爆喘不止,很快就昏迷了。”
  “而且测不到血压,心跳也降到了45。四肢冰寒,手冷过肘,足冷过膝,只剩下胸口余温,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我室友的父亲他们用了速效救心丸,但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情况还在恶化,堵车还在继续。”
  “我刚跟他从诊所阁楼上走下来,刚好看见了一幕。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垂危大症,当时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要救他,第二反应,就是您的破格救心汤。”
  许阳抬起头,自嘲地笑着,神情悲凉:“他们都在劝我不要用,李可用得,你不一定能用,你要是没救活,会出大事的。而且这种垂危大症,送到三甲医院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活,就更别说你一个刚毕业的中医学生了。”
  “可那时已经没有任何救护车或者任何医务人员能赶来救他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这家小小的中医诊所。所以我执意要救,我室友也支持了我。”
  “我大胆地用了您的方子,起手用附子到80g,武火急煎,随煎随服,以图救他性命。可是没有用,他的情况一直没有稳定下来。”
  “到了很晚,那场大堵车终于疏通了,救护车也赶了过来,但是人已经没了,我终究没能把他救活。”
  许阳抬头望着满天星斗,脸上全是苦涩的味道:“再后来,她就来找医院闹了,找我撕扯,打架,辱骂。因为她从她的医生朋友那里听来,附子是有毒的,而且我是超剂量使用。”
  “附子水煮一小时后,毒性才会大大降解。他是垂危大症,我是武火急煎,毒性正是最强的时候。”
  “所以她觉得是我毒死了她父亲,毕竟她父亲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如果没有我的用药,也许她父亲还能撑到救护车赶到,毕竟救护车到的时候他才刚咽气不久。”
  说完之后,许阳也陷入了沉默,还有些颓然。
  李老则是缓缓地抽着烟,他慢慢吐出来一口烟:“不是你毒死了他,患者之所以能撑那么久,应该是你的药起作用了。”
  许阳顿时一怔。
  李老弹了弹烟头:“只是你的起始用量太低了,像这样的垂危大症,起始量不能低于150g,需破格重用。”
  许阳心中一颤,问:“150g能救活他吗?”
  李老摇了摇头:“不敢说,如果是重症,我是有把握的。但是这种垂危大症,就算让我来出手,救活的概率顶多也就是六成左右吧。”
  “大家都说我擅用重剂,救人无数,可是没救活的也有很多。医生终究不是神仙,这种垂危大症,放在谁手上,救活的概率都不大。”
  许阳抿紧了嘴。
  李老又道:“只是如果那时你用了150g附子,还没能将他救活的话,等待你的可能就不是被下放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了,而是……”
  许阳脸都绷紧了。
  李老道:“中医跟现代医学不一样,药典上规定他们在急重症抢救之时是可以破格用他们那些急救药的,甚至可以超过原本剂量好几倍,而且他们还会让患者家属签协议。”
  “但是中医不一样,从来没人考虑过中医急救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这些保护中医规定。你要救人性命,只能破格用药,就要冒着自身遭难的风险。”
  许阳微微呼出一口气,他问:“老师,您这一生遇到过多少次这种自身遭难的情况?”
  李老呵呵一笑,洒然地说道:“都……过去了……”
  虽然李老说的简单,但许阳却感觉到了这四个字的沉重分量。
  李老把烟头扔在地上,他问许阳:“反倒是你,如果让你回到那一天,你还会救他吗?你会用到150g附子吗?”
  许阳微微一怔,然后郑重地点头:“我会!”
  李老问:“城里人有文化,又懂法律,他们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如果你没救活,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许阳缓缓点头:“知道。”
  李老又问:“那你还救吗?”
  许阳道:“虽然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没有半点经验的大学生。可那时已经没人管他了,我不管,他就十死无生。”
  “我若拼尽全力,他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能活。可为了这万分之一,我仍然愿意拼尽全力,哪怕因此前途尽毁,遭受大难。”
  许阳看着李老,认真地说道:“因为我是一个医生!医者,本就该竭尽全力,一心赴救,不得自虑吉凶,顾惜身命。”
  李老看着许阳,无不感慨道:“我这一身所学,终究没有所托非人。”
  李老又问:“你们原来医院的领导没有想办法保你吗?”
  许阳低下了头。
  “许阳,虽然你确实闯了大祸,影响很恶劣,院里上上下下对你意见很大。但是看在何教授面子上,我们院领导还是愿意保你的,不过你要被停职一段时间。”
  “院长,你们开除我吧。”
  “为什么?”
  “您保我了,可谁保姚柄他们家的诊所。药是我抓的,方子是我开的,人是我非要救的。您保了我,我停职了,我跑了。她就得去闹他们,他们承受不住的,我不能让他们来替我承受这一切。祸是我自己一个人闯的,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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