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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娇 第27节

  “与世子有姻亲的那位周娘子,应当是位极好的人吧?”
  薛鹂小心翼翼开口,语气中带有几分落寞与不甘。
  梁晏嗓子发干,就像是有粗粝的石子堵着喉咙,连开口都变得艰难。
  “她性情温和,端庄有礼,鲜少与人交恶,族中长辈也都喜爱她。”
  听到梁晏的回答,薛鹂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好,正想补上两句,却忽地感受到脖颈一凉。四周并无落雨的迹象,意识到方才滴落的是薛鹂的眼泪,他步子猛地一顿,方才被眼泪触到皮肤仿佛被火烧到了似地发烫。
  “周娘子处处都好,也不怨人人都说她与表哥相配,连表哥都对她另眼相待……若换做是我,也要喜爱这样的女子……我哪里能与周娘子相比。”薛鹂语气中带了鼻音,听着委屈极了。
  梁晏猜想她是因魏玠而受人讥讽,毕竟魏玠与周氏曾议亲,她被拿来与周素殷一同提及也是在所难免。望族最重门第,两相对比之下,必定要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旁人如何说都不算数。”梁晏立刻反驳她。“倘若兰璋真心喜欢你,世上千万人都不及你好,也无人能与你相比。”
  薛鹂哭声渐弱,微热的呼吸洒在他的后颈处。“那世子心里,周娘子可是世间最好的人?”
  他哑口无言,静默了好一会儿,无奈道:“我与周娘子并非两情相悦。”
  有这句话便足够了,薛鹂心底暗喜,却惋惜道:“若我是周娘子,心中必定欢喜极了,既能有表哥青睐,又与世子定下婚约……”
  听到薛鹂的话,梁晏亦是心中微动,然而想到她痴恋魏玠,又不禁苦闷,没有再应声。
  将薛鹂送回马车后,梁晏回过身想要离开,才发现暗处隐匿的身影,竟悄然无声地跟了他们许久。
  一直到那人睨了他一眼,默不吭声地跳上了马车,梁晏才看清他是晋炤。
  魏玠回到了洛阳的日子要比想的要早上许多,只是为了避免生出是非,此事并未张扬。
  他回府后,薛鹂并未立刻来玉衡居见他,询问过后才得知,梁晏因为公务繁忙而累倒,薛鹂与人一同前去平远候府探望。
  第37章
  梁晏性子好,素来与人为善,病倒后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不少士族中的女郎,薛鹂跟在魏蕴身后倒也不显得突兀。
  魏蕴起初是不大愿意来的,梁晏病倒,与她实在没有多少干系。只是薛鹂声称与梁晏投缘,难得在洛阳交到一个能说上话的好友,她虽心中不大情愿,却还是没有拒绝她,陪她一同到侯府探望梁晏。
  平远侯府人丁稀少,不比魏氏是百年望族,府中家仆并不算多,显得有几分冷清。反倒是突然来拜访的这些年轻郎君娘子们,让侯府中多了几分鲜活气。
  传言说梁晏病倒,实际却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他在在朝政上与人不和,加上他年轻气盛资历尚浅,旁人背后给他下绊子,足以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几日不好歇息。不过是没有歇息好,与人争论之时气急,忽地晕了过去,回府睡上一日后,流言便传得人尽皆知。
  友人们上门拜访才知晓他并无大碍,笑骂两句后便散了。薛鹂与魏蕴上门时,衡章县主正往回走,瞧见了薛鹂也在,想到她与魏玠的种种传闻,便忍不住出声叫住她。
  “你何时与梁乐安交好了?”她语气颇为不满,眉梢微微挑起,显得有几分盛气凌人。
  薛鹂脚步顿住,怯生生地瞥了她一眼,不等她开口,魏蕴便先一步挡在她身前,替她答道:“他喜好多管闲事,从前帮过鹂娘几次,鹂娘心善,来探望他也是无可厚非,县主有话要说?”
  衡章县主睨了她一眼,说道:“夺人所爱的事他可做了不少,你竟还敢让她与梁乐安往来。”
  “若能被抢走便算不得真心,何况如周素殷一般目光短浅之人并不多。”魏蕴与衡章县主同是心高气傲的人,说起话来谁也不肯让着谁。
  “我竟是忘了,即便乐安不去抢,以她的身份,怕是做妾也不够格的。”衡章县主说起话来十足的刻薄,半点不怕得罪人,似是有意要激怒薛鹂,哪里想到她竟没有半点恼怒的模样,仍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凄楚模样,反观她身侧的魏蕴却面露愠色。
  薛鹂扯了扯魏蕴的衣袖,轻声道:“县主说得是,鹂娘身如微尘,不敢肖想表哥。”
  见她反应平静,衡章县主自觉无趣,也不想在侯府与魏蕴起争执,哂笑过后便离开了。
  魏蕴有些气闷,边走便说道:“旁人辱你,你便只会忍让不成,总该要为自己说上两句。”
  “县主的话并无不妥,难不成姐姐认为,日后表哥会愿意娶我为妻?”薛鹂的语气还算平静,魏蕴甚至听不出多少伤心来。分明这也正合了她的意思,如今听薛鹂这般说,竟叫她莫名低落,半晌没有应答她的话,好似她也做了回拆人姻缘的恶人。
  薛鹂心中并非没有恼火,她最恨旁人轻贱她践踏她,即便她出身不高,也不代表是个叫人取乐任意羞辱的玩意儿。魏玠嫌恶她,她便要他尝尝被人戏弄的滋味,可她心底也清楚,她对魏玠也算不得什么,不过能叫他日后回想都觉着恼恨罢了。
  说到底,他又凭何与她计较,高高在上的魏氏长公子,真能自降身份娶她这出身低微的女子不成。
  在名门望族眼里,门第才是度量衡。士族出身的人大都瞧不上寒门,便是哪一日要饿死了,也不屑去吃寒门中人递来的吃食,宁愿抱着他士人的气节去死。
  薛氏虽不是寒门,却因薛珂半途去做了不入流的商贾,连带着薛鹂与姚灵慧也要受人讥笑,魏氏肯接济他们已算得上是仁厚至极。甚至以她的出身,想要攀上如今已然式微的魏氏四房,若不是有魏植帮衬,也称得上是痴心妄想,何谈让魏玠娶她。
  之所以她明目张胆引诱魏玠,却仍然能在魏府立足,不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未曾将她放在眼里,都等着瞧她的笑话吗?
  薛鹂瞥见魏蕴的神情,心中不禁冷笑。她才不会为此失落,更不会生出丝毫对魏玠的愧疚,能当她的踏脚石,也不见得能损害他分毫。说到底,她也是个美人,好声好气地哄劝讨好他这么些时日,分明是他占到了好处。
  二人一同见到梁晏之时,府中探望的人已经零星地散了,显然梁晏并未想到她们二人会来,听到侍者通报后,他连忙收拾桌案。薛鹂与魏蕴走入房中,正见他慌忙地拿书卷压在一沓字画上。
  薛鹂走近之时,那字画都已被遮盖严实,她只瞥到了画上一抹鹅黄,心下却已有了定论。
  魏蕴冷冷道:“藏着掖着做什么,不过几张字画,你技艺拙劣羞于见人不成?”
  梁晏被她气得脸色涨红,愤愤道:“你来探望人,嘴里竟也没一句好话。”
  “又不是我情愿要来,若不是鹂娘心善想来看你一眼,我也不会……”
  魏蕴后面再说了什么刺耳的话,梁晏都没能听进去,他在心中暗自欣喜,却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欣喜而羞愧,只能强压着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薛鹂语气担忧,温声问他:“世子如今可好些了?”
  “并无大碍,难为你特意登门探望……”他说话时才敢去看薛鹂的表情,对上她明澈的眼眸,面上又是一阵发热。
  室内似乎流淌着一股隐秘无声的暗流,梁晏心中杂乱的情潮被掀动,让他更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不安。
  薛鹂仍言笑晏晏,恍若无事般与他寒暄,话里偶尔提到的魏玠,像是一根刺扎在他身上,便是不足以伤人,也会让他感到痛痒不堪。
  魏蕴打断二人的对话,催促道:“既然你安然无恙,我们也该回府了。”
  她扫了薛鹂一眼,语气不耐地唤了她一声:“鹂娘,我们走。”
  薛鹂听话地点头应下,说道:“愿世子身体康健,我与姐姐先走了。”
  梁晏身体站的笔直,一动不动,却觉着自己的身躯好像在不断下坠,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他压下眼底的落寞,点头笑道:“好,多谢你们来看我。”
  魏蕴走得有些快,薛鹂小跑着去追她,脚下却不慎踩到裙边,身子猛地一歪,好在及时扶住了书案才没有摔倒在地,只是书案上的书卷却哗啦散落,砚台也震颤之下溅出了不少墨点。
  梁晏焦急地来扶她,薛鹂连忙赔罪,俯身将地上散落的书卷捡起来,梁晏忙道:“不必了,你没有伤到便好,让家仆来收整……”
  他将书卷重新堆回桌案上,却迟了几分,被魏蕴看到了已经露出大半的美人图。
  魏蕴目光一凝,不顾梁晏的意思,迅速将美人图抽走,梁晏慌忙地想要来争抢,却已是于事无补。
  梁晏拜过名师,他的美人图形神俱佳,即便只看上一眼也能叫人过目不忘。魏蕴以为画上的人是周素殷,本想调侃他两句,谁知看到那图上的女子后面色却猛然一沉,怒气直冲头顶,眼神像是要将他撕碎般。
  “我堂兄待你何处不好,魏氏又何曾亏待与你,一个周素殷便罢了,如今你竟对鹂娘动了这龌龊心思。如此心胸狭隘,活该你处处不如堂兄!”
  梁晏面色惨白,手中的画纸被他攥出褶皱,几乎要碎裂。一瞬间,他苦心遮掩的情意就被揭开。薛鹂会如何做想?是否也如魏蕴一般认为他心思卑劣,才智不及魏玠,品性更是云泥之别。知晓他抱有这种心思,往后她定要厌恶他,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梁晏浑身冰冷,僵立着不去反驳,更不敢去看薛鹂的目光。
  他始终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竟生出一种解脱感,无论如何,至少鹂娘知晓了他的心思,他并未期望过鹂娘能抛下魏玠来倾心他,这本就是件极其无望的事。
  可他又忍不住恶毒地想,魏玠又如何,他目无下尘,势必要娶名门望族之女,届时鹂娘伤心难过,他再去救她于水火之中,难道她还会对魏玠死心塌地不成。
  梁晏缓缓松开五指,任由那美人图落在地上,被薛鹂尽收眼底。
  他也不羞恼,只漠然地看着魏蕴,说道:“倾心鹂娘的并非只有我一人,凭何魏兰璋的喜爱是高高在上的垂怜,我的喜爱便只能是龌龊。”
  魏蕴想要出口讥讽,却被薛鹂抓住了手腕往回拉,沉默已久的她终于有了动作,梁晏这才不安地看向她。
  然而薛鹂的面上并无厌恶,她眼中的情绪交杂,似是惊愕又似是凄惶。
  “姐姐莫要说了,世子只是……只是说了玩笑话,你我都莫要当真……此事便当不曾有过。”
  “并非玩笑话。”梁晏紧盯着她,随着他说出埋藏的情意,胸口中憋着的一股浊气似乎也在此刻消散。“我的确倾慕于你。”
  薛鹂用尽心机,还是让梁晏说出了这句话。无论他是否是意气用事,此刻薛鹂仍是会忍不住暗中欣喜,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眼前好似蒙了层雾气,连他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魏蕴没有耐心听梁晏表白心意,气她愤地拉着薛鹂离开。梁晏并未阻拦,任由她们走了,一路上魏蕴都在用她为数不多的恶毒词汇咒骂梁晏。
  薛鹂并未附和,她甚至忍不住有几分懊恼。今日的事实在是她操之过急了,早知如此,不如她孤身一人到侯府来,便不至于将梁晏逼到表白心意。也好再多些时日让她徐徐图之,待保全了名声再与魏玠划清界限。
  如今看来,她便只好将过错都推到魏玠身上了。
  想到此处,她打断魏蕴:“姐姐何必如此气愤。”
  魏蕴拧着眉看她,说道:“我从前与你说过,梁晏最好夺人所爱,凡是堂兄意中的物件,他便费尽心思去抢走,连与周素殷的婚事都被他抢去了,如今他觊觎到你的身上,不过是将你当做玩物,绝不会娶你为妻,你竟不恼火?”
  薛鹂轻笑一声,自嘲道:“恼火又如何,我没有周娘子的出身,被人当做玩物也无可奈何,除非表哥愿意娶我,若不然我还是要叫人耻笑。梁世子无意娶我,表哥便愿意娶我了吗?”
  她说完后,面带期冀地望着魏蕴,而魏蕴果真偃旗息鼓,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她的目光逐渐转为失望。
  好一会儿了,她才说:“此事错不在你,我不会告诉表哥,日后你也不许再与梁晏见面。”
  薛鹂随口应了,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即便魏蕴不说,魏玠也会很快看出来,她要早些摆脱他才是。
  回府之时已经是傍晚,大片的晚霞染红天际,像是海上升腾起了熊熊大火。霞光映照,让这富丽堂皇的楼宇也变得光怪陆离,多了几分诡魅的绮丽。
  薛鹂望着魏府的雕梁画栋,总觉得时刻便有美丽的精怪从阴影中冒出来将她拖走,在暗处撕咬她的血肉。
  “鹂娘。”
  忽然一道人声遥遥传来,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却让她莫名觉得背脊发寒。
  魏玠抱着琴,站在长廊的尽头看着她,面上仍是他一贯的温雅笑意。“鹂娘,我回来了。”
  第38章
  魏玠回到魏府的日子比薛鹂预想中要早上许多,因此忽然间见到他,让她有种猝不及防的慌乱。
  她先是心中一紧,而后勉强挤出一抹笑,快步朝魏玠走去。
  “表哥怎么提前回来了?”
  魏玠垂低着眼注视着她。
  “事务都处理好了,想早些回来见你。”
  薛鹂心像是裹了一层冷而坚硬的冰,魏玠的温言软语如同一柄小锤子轻轻敲打,只能让她的心有轻微的颤动,却不足以撼动冷硬的冰面。
  “何必为我奔波劳累,我就在此处哪儿也不去,表哥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魏玠的面上多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听到薛鹂的话,他说道:“天色将晚,我们回去吧。”
  薛鹂跟在魏玠身侧,目光落在被二人夕阳拉长的影子上。她瞥了眼身侧的魏玠,忍不住去想日后他得知真相的表情,还会如此刻一般平和安宁吗?
  可……即便没有梁晏,她与魏玠也不会有什么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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