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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门 第70节

  李悯抿着嘴笑。
  这一天,李悯在正院一直待到了晚上才由陶曦月亲自陪着回了自己那里。
  李衍站在门前廊下,看着妻子于月光下款步而还,含笑迎了上去。
  “你这是还哄了他睡觉?”他问。
  “嗯,”陶曦月道,“大郎今天受了委屈,刚回家来,我怕他夜里睡不好。”
  李衍没有说什么,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
  夫妻两人在院子里就着月影微光,默契地慢慢散着步。
  “下一步,殿下觉得还有必要继续么?”她轻声问道。
  他笑了一笑:“你这样问我,是已觉得心软了?”
  陶曦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扪心自问,是有点,大郎毕竟还那么小。但阿姐说得也对,若不能一次将颜家在他心中打得翻不了身,那他这委屈也就都白受了。”
  “嗯。”李衍沉吟须臾,幽幽说道,“姨姐说得很对,只有连根拔去,才不会风吹又生。否则与其让我看着阿悯变成个优柔寡断、是非不辨的人,倒不如干脆此时放了他给颜家,也免得将来纠缠互伤。”
  陶曦月点点头:“不过我没有想到颜家的大人居然敢对大郎发作,还好事先叮嘱了岳嬷嬷她们暗中看着。”
  李衍冷声说道:“阿悯若不是我的儿子,恐怕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文不值。”
  “今日之后,他们见阿悯留在了王府并没有被我们送回去,必会再寻机来哄他。”他沉沉道,“所以,这最后一步势在必行。”
  崔湛从宅子里出来,正准备上马离开,却意外见到桃枝匆匆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他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到陶新荷的影子,于是不等人跑到近前已立刻迎上去问道:“你是陪着你家姑娘来的?”
  桃枝摇摇头:“姑娘只让婢子来找崔少卿,将这个亲手交给您。”她边说,边拿出了块叠成掌心大小的缎子。
  崔湛一眼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手巾。
  但形状却似乎有异。他接过来一看,发现这手巾被人一分为二,陶新荷只还了他其中半块。
  “崔少卿,”桃枝道,“三姑娘说谢谢您对她的照顾,另外半块巾子她就留着当个纪念了,希望您不要生气她弄坏了您的东西。”
  崔湛觉得以陶新荷的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举动,忙问道:“她人呢?”
  “今日二姑娘,不是,安王妃邀了大姑娘、三姑娘她们去殿下的白水庄上游玩,”桃枝说道,“说还特意从杭州请了裁缝来顺便给姐妹们做新衣,想趁现在时间还长,把三姑娘的嫁衣也一起裁了,也好慢慢地准备更精致些。三姑娘当时听了情绪就有些低落,后来进门去更衣也没让婢子侍候,出来就把这半块巾子交给了婢子,嘱咐等她出门就给少卿您送来。”
  她果然很反常。
  崔湛皱眉道:“那除了这个之外,她可还对你说了什么?”
  桃枝慌忙地想了想,说道:“也、没有别的什么了,三姑娘只说……哦,她只说听说白水庄上有片桃花坡,想必那里的水很美。”
  崔湛神色一变,二话不说地将那半块巾子往怀中一揣,然后返身回去跳上马,冲着正要跟上来的如风、如云两人道:“我有急事要办,你们先去找我阿娘,跟她说一声我晚些去见她。”
  言罢,他便径自疾策而去。
  崔湛于路上不敢有丝毫耽误,脑海中反复想着桃枝说的那些异常状况,耳边冷风萧萧,他心中满是担忧。
  虽然她长姐说过她对这亲事不太愿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抵触到这样的地步。
  甚至都等不及他为她想想办法。
  莫非这中间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细节?
  崔湛就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去先找她说一声,哪怕他不好提前对她保证什么,但也可让她暂时不要冲动行事。
  是啊,她是个容易头脑一热的性子,他早知道的。
  崔湛急急地赶到了白水庄。
  他一个外人突然骑着马疾驰而入,自然是相当扎眼的,很快四周围的目光就都被他给吸引了过去,但崔湛也没想过要避开人,反而拉了个近处的便问道:“此间桃花坡在何处?”
  那佃户愣愣地回手往东南方向指了下,然后反应过来提醒道:“可是现在没有桃花啊……”
  崔湛早已扬鞭策马而去。
  待他终于行至桃花坡下,又正好见着两个农家少女抱着刚浣好的衣服走过来,于是唤住对方问道:“请问可曾见过有个外来的女郎经过?”
  其中一个道:“今日除了安王妃的姐妹们之外,好像没有别人来过。”
  崔湛忙问道:“她们人呢?”
  “去了坡上的小院,不过后来我见着好像是王妃那边派了人来,没多久陶大姑娘就带着一众人跟着去了。”另一个少女说道,“但好像……没见着陶家三姑娘一起?”
  她最后这句是冲着同伴说的。
  对方点了点头:“好像是没见到,难道是独自留在上面了?”
  崔湛眉头一皱,丢下马便拔腿往坡上跑去。
  桃花坡上早已没了桃花,他很容易就看见了掩映在树丛深处的那间木篱小院,或是因为眼前周遭太过寂静,从坡下传来的阵阵流水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他的耳畔,竟如擂鼓。
  荆扉未合,他直接快步跑上去,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下一刻,门里门外两个人瞬间四目相对。
  崔湛蓦地震住,刚要冲到嘴边的话倏然被哽在了喉头。
  “元瑜?”
  “你怎么会……”
  两人同时开口,周静漪惊讶之下甚至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衣服上破开的口子,刚要动作,就散开来露出了腰侧一片肌肤。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她因这一下激灵,也突地回过了神。
  崔湛也看见了,连忙转开头就要退出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陶云蔚的声音。
  “崔少卿,你怎么在这里?”
  崔湛浑身一僵,抬头看向正领着左右心腹侍女走入门内的陶云蔚和陶曦月。
  心下突沉。
  周静漪也像是受到了意外冲击,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接话,而就在这片刻间,陶云蔚已径自走了上来,一边伸手似要帮她理衣服,一边说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早知我们就不该耽误这么久,或是先让人过来陪着你的。咦……这个,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她不知从哪里扯出来了半张巾子,上面的兰草纹堪堪断了半截,很是醒目。
  从门外这些人的方向看去,这半张巾子好像是陶云蔚从周静漪身上拿出来的,但其实崔湛和周静漪都很清楚,这不是。
  而下一刻,陶曦月已接了话口道:“这个好像是崔少卿的吧,上次我见他借给三娘那块就长这样。”
  “哦,还真是。”陶云蔚笑了一笑,“不过我好像没有见过谁只借给人半张巾子的,还放得这么踏实。”
  陶曦月亦微微笑道:“说不定,崔少卿舍不得另外半张,也放在自己身上呢?”
  崔湛静静看着她们,没有说话。
  到了此时此刻,周静漪哪里还看不出陶家姐妹的用意,当即变了脸色,羞怒地道:“你们含血喷人!”
  陶云蔚淡笑地看着她,语气很是平静:“周姑娘这话,我们不是很明白,我们姐妹也很好奇,怎地我们邀了你来游玩,崔少卿却随后单单跑来了这里见你?”
  杏儿在旁边附和了一句:“想必大约是周姑娘平日里不方便出门吧。”
  周静漪脸涨得通红,气得整个人捏紧了拳头都在抖,原本跟着陶氏姐妹一起进门的红芙见状,立马冲了上来护主,怒道:“你们想冤枉我家姑娘和崔少卿?明明是陶大姑娘你说想谢谢我们姑娘上次帮你挑选首饰,所以安王妃邀我们来庄上游玩,要不是你们上门来请人,我们姑娘是不会来的!”
  陶云蔚淡淡一笑,提醒道:“你最好小点声,不然我们这里其他人都还没出去说什么,你倒先把你家姑娘给卖了。你说的这些,又能证明什么呢?”
  红芙突地语塞了。
  是啊,能证明什么呢?
  在他们对面的,一个是陆三先生的小友,是近日大涨了名声的陶家大姑娘;而另一个,是安王妃。
  谁又会相信她们算计自家姑娘?
  反倒是崔少卿和她家姑娘的这层关系,和今日被众人所见的会面场景,才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你们……”周静漪正要开口说话,便被崔湛打断了。
  “不必再言。”他面无表情,冷静地看着陶云蔚,说道,“陶大姑娘,借一步说话吧。”
  陶云蔚也不多说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出了院子,于树下站定,开始了一对一的谈话。
  “今日之事,我并非针对周姑娘。”她看着远处流水,当先开了口。
  “但你不该将她卷进来。”崔湛淡淡说道,“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便是。我便是看在答应过陆三叔照拂陶家的份上,也会尽力相帮。”
  陶云蔚沉默了片刻,说道:“明年春日,崔少卿的五年之煞也该到了吧?我估计最晚也就是过完年之后,你祖母就会重新开始替你议亲,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想要与她达成默契了。”
  崔湛一怔。
  “我家三娘和你那个堂弟的婚事我觉得不行。”她转眸朝他看去,说道,“你觉得,你怎么样?”
  他看了她半晌。
  “你想要我娶她。”崔湛嘲讽地一笑,“我凭什么答应你?”
  “我只是给你个建议,至于答不答应是你的权利。”陶云蔚平静地说道,“或许崔家虽没有烝母之俗,但亦不介意‘报嫂’,如此我们姐妹也算是促成了一桩姻缘,到时必会以厚礼相赠……”
  崔湛听到她说烝母报嫂这四个字时已是脸色大变,当即怒喝道:“你休要胡言乱语!”
  陶云蔚从善如流地住了嘴,只静静看着他。
  良久,崔湛才开口说道:“你觉得我自己能做主婚事么?”
  “崔少卿既然有本事给自己造了五年煞期拖得一时,”她说,“想必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努努力。实在不成,我也可以亲自去与太夫人谈谈么,只是大约她老人家多少就要动些气了。”
  她说完,又浅浅一笑,淡道:“不过她只是失去了用你与高门联姻的机会而已,这比起当初我们以为要送二娘入安王府做妾,为他人垫脚鱼肉时的痛,也算不了什么。”
  崔湛忽地想起了那时陶新荷在他面前泪流不止的模样。
  陶云蔚见他没有言语,于是说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崔少卿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反正距离我们答复令堂还有些时候。”
  她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不知陆三叔若知道陶大姑娘能这般谋划,”崔湛忽然说道,“会是什么感想。”
  陶云蔚脚下微顿,须臾,静静说道:“我算计了他的好友,此事我自会向他告罪,崔少卿不必替我考虑。”
  “那你可有想过其他人?”他说,“若是周姑娘因不堪污蔑寻了短见,你又能对谁交代?”
  陶云蔚垂眸轻轻一笑,回头看着他:“我看你们好像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是怎么过的日子,她在宛山别院安安静静地待了五年,为何偏偏最近开始时不时地外出,愿意出入那些人多的地方,逛街、制衣,还买了首饰?”
  “很简单,”她说,“因为她在笼子里待够了,也许她以为自己就快能回去了吧,所以才放松了心情,想出来见见天地。这样的人,你觉得她会轻易寻死么?至于我,我既不是针对她设的局,又怎会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没有那个必要,不是么?”
  崔湛沉吟了良久,忽然问道:“此事……她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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