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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6节

  从谢锦投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这一场战争中最不确定的因素。
  兵者,诡道,亦是险道。
  容亁在赌谢锦的忠心,兵行险招。
  魏琅向莫贺可汗提议用了谢锦,也是兵行险招。
  魏琅用谢锦的原因很简单一一事半功倍。
  若是谢锦是真降,也许要打十年八年的仗几日便能结束,数年靡战,便是身强体壮的突厥士兵,也撑不住的,更何况突厥内部纷争颇多,粮草又不如大魏充裕,联合的草原部落人心不稳,这场仗打的太久就是拖累,而谢锦把一个速战速决的机会送上了门。
  邑城乃兵家要道,若是拿在手里,中原便再无屏障。中原的皇帝不至于傻到一一拿中原屏障来冒险。
  魏琅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只是每当目光落在谢锦那封信上,落在刺眼的“辱我兄长”那四个字上,眼前便红雾弥漫,想把容亁碎尸万段。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
  谢锦有了反心,未必不可信。
  更何况谢家同皇帝中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又加谢安这一遭。
  魏琅是派人盯着谢锦的,只是谢锦没有露出来半分破绽,便渐渐放了心。
  从魏琅知道容亁对谢安的心思以来,便知道谢安性命无虞,邑城一役,莫贺带人马先行。果真谢锦大开城门,一路毫无波折。
  魏琅心里却莫名不安。
  这份不安来的毫无征兆,且在收到邑城战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容宴低垂着眉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一笑“瓮中捉鳖。”
  电光火石之间,魏琅忽然明白了可能发生的事情,愕然看向容宴。
  容宴一子落下,眉目沉然“谢锦有投降的理由,也确实让出了城池。”
  “但是一一万一呢?”
  万一他反将一军一一
  十五万大军,皆瓮中捉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是当真,容亁这一局,便使的分外精妙了。
  魏琅派人立刻传信,在听闻传信人半路被劫杀之后,便知道,一切都晚了。
  中原的皇帝,当真是走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是心战,谁都没想到中原的皇帝会拿兵家要塞做饵,这也是邑城一役,后来名扬天下的原因。
  魏琅不得不服。
  邑城一战尸骨遍地,血流成河,容亁请君入瓮,突厥十几万大军尽数歼灭,只突厥可汗莫贺率不到两万兵马杀出一条血路,逃窜出城,此后突厥及其草原联合部落大伤元气。
  前线大捷传回关内,谢锦一时间从人人喊打的反贼变成了英雄,甚至前线诈降那一段在民间广为流传,一度让谢锦这位年轻的副将,有了如同韩肖裴玉这样的大将的声誉。
  大魏天子英明,君威昌盛,邑城一战,成为魏武帝尽收民心的一战。
  退了兵的邑城伏尸百万,满目疮痍。
  皇帝坑杀了所有的战俘,自那以后,邑城多了鬼城一说,邑城的每一块砖瓦墙缝里都滴着士兵的血。
  同时,韩肖带着人马,从汹涌的江水里捞出了奄奄一息的谢锦。
  谢锦的手里死死抓着一道平安符,旁人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没人从这个气息奄奄的人的手中将平安符抢走。
  谢锦会水,谢安知道,所以他将谢锦推到了江水里,反而救了他一命。
  谢锦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人就这样死死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谢锦,谢家,交给你了。
  谢锦醒来的时候,年轻的皇帝对上他一双悲怆的眼瞳:“谢安呢?”
  谢锦仿佛累极了,他苦笑道:“大概是死了吧。我也不知道。”
  他眼底有泪,却颓自忍着,没有夺眶而出。
  容亁冷然盯着他许久,:“不可能。”
  谢锦没有说话。
  朝廷的人马在江水两岸彻夜搜了许多天。都没有见到谢安的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此时的谢安却被人捆绑着手,如同扛着口袋一样扔在马背上。
  正是侥幸逃脱的莫贺。
  莫贺身边还有十几名乔装打扮的士兵。这位突厥英明一世的新可汗一个轻敌的跟头栽下去,折了十几万大军。这十几万大军中有六万多都是突厥的精锐,其余皆是草原部落的联军。他从邑城冲杀出来,身边的军队七零八落,竟是最后,只剩下了这十几人。
  谢安身上的伤口还没有被好好处理,便被莫贺一袋子盐兜着头浇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当下虽然疼,却也止住了伤口。莫贺身形高大,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却有些散漫。大多时候都在打马赶路,行为颇是粗暴。
  “你他妈不放了我倒是杀了我。”
  “你这探子同谢锦关系非常,有你这保命符,为何要杀。”莫贺冷笑,“别想逃跑。”
  谢安如今是个俘虏,随着这群亡命之徒奔走,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此时正是秋冬交接的时日,邑城边界便是常年冰雪巍峨的雪岭,城中早已戒严,莫贺想逃回后方突厥的地盘,便只能翻过这磅礴雪山。
  一行人一路往雪山上行去。越是靠近雪山,温度便越发的低,直到行到了山脚下,那碎骨的冰寒便扑面而来,仿佛到了隆冬腊月,滴水成冰。当地有传言道,冰雪岭,埋骨山。
  谢安本便穿的单薄,风雪甚大,便有些吃不消了,山路难行,莫贺已经下了马,拖着马一步步向上行去,谢安被驮在马上,如同一件死物。
  他的手很僵。又冰冷,瑟瑟发抖,连睫毛上都含着雪花。
  几次昏昏沉沉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不知多久以前,长身玉立的执剑青年,一双明艳有光的凤眼。
  眼前的风雪似乎同大关山上的风雪那一幕重叠了,同样的大雪,同样的饥寒交迫,而这个时候,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了。
  谢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事,哪怕是连将死之前,他也不曾想起过这个人。这个人仿佛在他的生命中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口而褪色了,可这一场风雪,却又让那个模糊的影子清晰可辨起来。
  赵戎……
  恍惚间有个温暖的身子袭上来,他本能的靠近那副身子,长睫上的雪花,终于消融了。
  莫贺面色不善的看着怀里的人,那日他眼看着这人将谢锦推进了江水中,实在是气的狠了。他这一生都没有如此耻辱过,而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探子,分明又救了他的仇人一一
  这时候的莫贺还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曾经挂在嘴上嘲讽过的谢安,连魏琅都不知,魏琅亦同样以为,谢安这时候,该在大魏的牢狱中。
  莫贺的目光幽深下来。
  眼前的战俘便昏昏沉沉的往他怀里钻。
  莫贺挑起浓眉,粗鲁的拉着他的头发往外扯了扯,他皱了皱眉头,却死死的揽住了他的腰。拉拉扯扯之间,露出来一片乌发下雪白的脖颈,倒映着洁白的雪岭,难得一片好颜色。
  莫贺眼底的兴味浓烈了几分。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已至雪山之顶,荒无人烟之处。
  莫贺打开了腰间挂着的烈酒,仰面咕咚咕咚的饮了几口,见他醒了过来,便不由分说将那酒瓠凑在他唇边给他灌了几口,谢安被呛住了。谢安不是没有喝过酒,只是中原的酒,终究不如这蛮夷族的来的更烈。只是这酒虽然烈,饮进去了腹内,却有滚烫的热气翻涌着,倒是驱散了一身的冰寒。想及此处,便不觉回头看了莫贺一眼。
  谢安心中清楚,如果不是莫贺把他当作保命符,只怕到了现在,他早就被当做俘虏为邑城的十几万士兵祭旗了。
  他狼狈的形貌取悦了一群士兵,莫贺似乎有些喝醉了,又似乎没有,只是眯着眼睛看他,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谢安终究有些忌惮他。
  这个人战功赫赫,能从突厥残忍血腥的争斗中成为新任的可汗,手中必然是尸骨无数。若这个人逃回了老巢,便如同猛虎入林,很难预测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是如今他自己仍受制于人,又谈何家国大事。
  “你跟着我罢。”他听见莫贺道。
  谢安眨眨眼睛,仿佛自己听错了。
  莫贺呵呵笑了声,他笑声浑厚,带着轻狎:“暖床。”
  谢安冷笑“如今你不过丧家之犬,是个什么东西。”
  “啧啧,说两句都不行了?”莫贺平日里懒散的额模样不见了,而今一双眼睛盯着人来,就好像是鹰一样的锐利。
  他忽而站起了身子,巨大的阴影覆盖在了他的头顶:“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自管去查去。”谢安仰头道,“想从我嘴里套着话出来,倒不如问个死人。”
  莫贺掐紧了他的下巴。
  谢安倔强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羽轻微的颤抖着,起先莫贺以为他是怕的,却不料他竟然是冻的,不觉嗤笑起来,兜着头肇下了外袍在他身上,黑暗里传来那位异国可汗的声音:“你若是冻死了,本汗还真得问个死人了。”
  第59章 抉择
  众人正往前行路,却听见前方雪岭有了异动。
  不多时便有一名士兵奔走过来,大声喊着:“不好了,雪崩了。”
  果真,便远远见着那远处的雪山,正呈现脆骨拉朽之势坍塌,眼见脚下的冰面都要裂开,莫贺等人都是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人,倒是不见得慌乱,唯独谢安,死死咬着嘴唇,小腿有些抖。
  终究是生活在富贵长安城的公子哥。雪崩这种事情,他之前大概只是在前人的野史杂录中看见过,却不料今日里竟然亲眼见上了。
  莫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拽起了他,扔下了马群往西面行去,谢安看着这位将军的目光便渐渐复杂了起来。
  到底,他没有扔下他。
  莫贺一路护着谢安是有理由的。这个来路不明的探子身上有太多谜团,更何况,这还是一张和谢锦有着瓜葛的护身符,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这倒是让谢安一路安全走到了现在。
  临近的雪坍塌下来的时候,谢安整个人都是懵的。莫贺的声音隔着风雪传了过来。
  “不想死了就往西面跑!”
  他不知道那声是喊给他,亦或是其他人的,只能闷着头往西跑,风雪巨大,夜空漆黑,冰凉的雪就像是暗夜里的兽,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倾塌,巨大的积雪覆盖下来的时候,谢安闭上的眼睛里,终于浮现上来绝望来。
  那许是大魏年历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雪崩。
  所幸雪岭之上并无人居住,并未有什么伤亡。
  还在邑城里每一寸土地上寻找一个人下落的天子,忽而心脏处狠狠的痉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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