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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不起 第75节

  他迟疑片刻,伸出手:“给我看看?”
  杨远意方斐借着黯淡夜光仔细抚摸胸针,问:“对了,唐澳有告诉你了么?《岁月忽已晚》进了金禾奖的最后提名,奖项是最佳影片和最佳男演员。”
  “我还不知道。”方斐抬起眼,“真的?”
  杨远意知道提起这部电影会让方斐不自在,获得提名又是事实,斟酌着问:“可能她想你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再说。你要是没空,那就——”
  “杨导,你觉得这部电影我演的好吗?”
  杨远意愣了愣。
  方斐迎上灰蓝眼睛:“电影里的’我‘,你喜不喜欢?”
  过去他问,“曹歆然像她那我呢”克制不住的悲伤,现在却再也找不见了。方斐的目光倔强而清醒,远处宴会厅的暖色光映入瞳孔,收缩成一粒豆亮。
  那点光刺痛了杨远意。
  “写剧本梗概那会儿是我人生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在国外,什么也没有,又把回忆看得太重太清楚。后来有能力拍电影了,就想,把它拍出来吧,拍完了就能放下了,我所有的难过就到此为止了。”他说,靠着阳台,不敢直视方斐的眼睛。
  方斐没回答,呼吸声比刚才重一些,像叹气。
  “但开始拍的时候,剧本已经面目全非暂且不提,呈现的效果也比原先构想差得太多。我想过怎么拍更好呢?让李航走,两个人再不互相挂念,所有的故事留在天桥上就行了。”杨远意哑声说,“结束时,关于李航的结局我们有两个剧本,你还记得么?”
  “记得。”方斐颔首,目光缩在两人脚底微微重叠的影子,“被车撞死和坠崖,我说第二个更合适,你说,’那就这个吧,你是李航你说了算‘。”
  “所以我当然喜欢。”杨远意稍一停顿,“你塑造了李航,从某种程度上当你定了结局时就和我没有关系了,他是你的角色。”
  方斐睫毛颤了颤,手指摩挲仙人掌的断刃。
  刺痛感还在但变得钝了。
  “请你来演电影,因为我们说好未来有剧本我会邀请你做男主角,我一直没忘。改剧本的时候也想到了能不能邀请你……改了很多设定,不算量身定做但除了你我暂时没打算找别人。”喉结略一动,杨远意侧过头,望向方斐的侧脸,“关于俞诺的那些事,你怀疑也好责怪也好,都是应该的,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我都没有想到提前坦白。只有一件,我自己都没发现其实她没那么重要——是我蒙在鼓里,伤害你,是我错了。”
  “……”
  “以为你不在意,也是我错了。”
  青草烧灼般的浅淡香味徘徊鼻尖,杨远意现在的样子和他们相爱那时没有偏差。方斐的感官情不自禁被他撩拨,心跳越来越重。
  “阿斐,你没有我,可以继续演电影、电视剧,很多人都会喜欢你,你也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杨远意语调依然平静,不太稳定的呼吸却暴露了他的心情,“但我现在很难想象我们变回陌生人会怎么样。”
  “……”
  “对不起,你可能不太想听,但是我……远比想象中爱你。”
  我不能没有你。
  手指刮过断刃时角度倾斜,从指尖一路麻到了手腕,方斐感觉视线模糊。他飞快地眨了眨眼,刚才的水痕与酸胀就成了错觉。
  灰蒙蒙的雨天,杨远意从取景器里看方斐走下台阶,白衬衫,黑色头发被濡湿贴在额角。他抬起眼,表情迷茫又阴鸷,不像杨远意心心念念的某个谁。
  反而像他放不下的自己。
  那条影子跌入冰冷江水,顺流而下,再不见踪影。
  “知道了。”方斐淡淡地说,握紧那枚胸针,“金禾奖的颁奖礼……我会去的。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一起买机票。”
  秋夜多云,层层叠叠又随风聚散。
  方斐尾音落下时,杨远意只觉恍惚间好似有什么在那些波浪般的云朵的间隙中,似有若无地闪了闪——或许是他错过的星星。
  作者有话说:
  *衣服的描写依然参考了dior
  第七五章 金禾奖
  华语世界并驾齐驱的三个电影领域最佳奖项中,金禾奖是最特殊的一个。
  历史最悠久,主办地在有过辉煌电影历史的星岛,与另两个奖项不同的是,金禾奖每两年举办一次,用最佳男演员与最佳女演员覆盖了主角与配角,此外仅有“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和“杰出荣誉奖”几个寥寥的奖项。
  竞争也因此尤为激烈,除了需要精湛的演技与绝对优质的作品傍身以外,要获得金禾奖的认可还必须得有一点运气加成。
  星岛是个容易让方斐心情复杂的城市。
  19岁,他和杨远意的感情在这里第一次发酵,随后来不及多想,他们就分开了。告别时杨远意没有抱他,只轻轻握了他的手。
  “阿斐,我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现在方斐分不清杨远意到底有没有食言了。
  潮湿闷热的城市,灼人的日光与摩肩接踵的街道,越过城市低空的飞行器,机场轻轻一牵时缠绕的手指……许多画面印在他脑海深处,压缩成一张叠了无数次的胶片,发黄变脆,稍一用力就会碎成齑粉。
  但方斐还是好好地保存着,不愿多看,也舍不得扔。
  黄金周假期刚过,远在北方的平京满城绿意不再,星岛还是夏日炎炎。空气湿润,海洋风裹挟着涛声,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
  《初出茅庐》马上就要播出大结局,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活动,方斐几乎从忙碌的日程表里挤出两天才能来参加金禾奖颁奖。
  方斐的红毯造型一向以浅色为主,可这次出现,却让所有人都吃惊了。
  他穿了最不容易出错的深黑。
  白衬衫,黑色西装外套,领结与剪裁带点燕尾的款式都体现出郑重。品牌方很快认领了这套正装,表示专门为方斐参加金禾奖提供,本来都是套话,落入有心人眼中,好像就成了他对获奖胜券在握,用词也越发阴阳怪气。
  自从演了《光阴如火》方斐的路人缘一直不错,跟自媒体的关系却不知怎么始终好不起来。连他粉丝对此都习惯了,见到各类嘲讽一声不吭,只安静在超话里夸。
  金禾奖的“最佳男演员”提名七人,比金玫瑰、金橄榄都多,今年获得提名的年龄最大的是星岛知名的资深演员,最小的刚满15岁。方斐在其中乍一看并不显眼,也没谁会坚定押宝他赢到最后。
  就如方斐第一次提名金橄榄的结局,有时命运总以最想不到的方式垂青于他。
  最佳男演员是压轴颁发的大奖。
  星岛中生代首屈一指的女演员宋娜身着白色长裙,挂上浅笑翻开名单,接着看向台下,语速平缓地宣布:“获得第25届金禾奖最佳男演员的是——”
  方斐一直平静,这时心跳忽地暂停半拍。
  脚底好像突然踩空了。
  他没意识,本能地伸手想握住什么。
  宋娜结束短暂的卖关子,笑意顿时更深:
  “——《岁月忽已晚》,方斐,恭喜你!”
  四面掌声涌来,耳畔响起潮水争先恐后冲上海滩的声音。方斐和大屏幕上慌乱又迷茫的自己蓦然对视,半张着嘴,难以置信的样子。
  手指被谁稍加力度地一握。
  杨远意已经站起身,就着高度优势和牵着手的动作将方斐往上拽。
  他保持满脸不可思议被杨远意拥入怀,体温与熟悉气息包裹他,方斐终于回过神的同时竟立刻眼眶发热,仿佛身体里有什么蓦地抽离。
  方斐知道自己在发抖。
  分不清因为得奖了太激动,还是因为杨远意没有预兆的拥抱。
  杨远意在他耳畔小声说:
  “阿斐,你要为自己骄傲。”
  走上领奖台时闪光灯与照明一通晃着眼,方斐眼角还带着泪痕。他情绪激动的时间很短,等居高临下望着会场所有人时,刚才说不清的颤抖已经完全平复。
  掌声持续到他站在话筒前。
  宋娜递过奖杯,又说了一次“恭喜”。
  金禾奖的造型如其名,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差点拿不住。方斐体验着这个重量,完全想不起上次获奖时奖杯是什么触感,那太久了,而人生中本该参与的第二次颁奖礼,方斐又因为发烧打吊针而缺席。
  怪不得人人都说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感觉太美好,太不真实,足够扰乱心智。哪怕原本坚定如方斐,都会差点迷失自我。
  “我……”方斐目光微垂,瞥过奖杯上那行字,重新看向场馆内每一丝议论,“我没想过会得奖,所以完全没准备获奖感言。”
  他的诚实让全场安静了一秒,随后,善意的笑声回荡开来。
  方斐也逐渐不再语无伦次:“谢谢组委会,谢谢评委和观众对我的认可,谢谢在场的各位同行,能与大家共事、一起坐在这儿是我的荣幸。我一直觉得李航这个角色是非常大的挑战,要战胜不仅是如何塑造他,也有如何走出故步自封的困境……”
  笑声缓慢地消失,会场重新归于了安静。
  “出演《岁月忽已晚》以前我已经五年没有拍电影,正处在为前途做决定的关键时刻。而这部电影带给我的不仅是能继续表演事业的决心,还有……让我发现,原来我能做到的远比想象中多,我热爱这份工作。
  “为了这个角色我准备的时间只有大概三个月,拍摄也不过四个月,但我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走出来,分清了什么是电影,什么是真正该把握的现实。
  “能获得金禾奖,我要特别感谢《岁月忽已晚》的全部工作人员,感谢我最重要的对手戏演员红棉,感谢编剧许穆老师。”方斐说,“是你们成就了我,这个奖不仅属于我,也属于剧组所有人的努力。”
  他在此停顿,好像已经说完了。
  台下,杨远意偏过头,与闵红棉相视着笑了笑。
  被漏掉后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方斐前面说那么多,杨远意想,不光是快乐,也有方斐的挣扎——这些正是由于自己最初的看不清。
  两个人直至现在也没真正重归于好。
  所以方斐应该怪他怨他,甚至于恨他,把他排除在感谢名单之外。
  聚光灯中央,方斐抿起唇犹豫很久。站在这儿他能看见所有人的反应,空座旁边,杨远意正颔首,装作平常地玩那枚袖扣。
  方斐握紧奖杯:“还有……谢谢导演。”
  那个人抬起了头,灰蓝色眼睛隔得遥远也足以令方斐记忆复苏。
  “谢谢杨导。”
  只重复了短短的一句话让结尾不太有力,但方斐说不下去,脚底又开始有轻飘飘的感觉。他匆忙鞠躬,在掌声雷动中尽量让自己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方斐还没意识到,他第二部 电影拿下这个奖有多重量级。
  当下,星岛的大礼堂光芒熠熠,方斐坐回位置,抓紧奖杯不放的同时听见心跳声不慢反快,快要跳出喉咙。
  “也谢谢你。”身边的人说。
  方斐“嗯”了声,垂下眼,手指不安地继续摩挲金色奖杯刻的那行字。
  最后由组委会主席、星岛著名电影导演颁发了“最佳影片”奖。似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岁月忽已晚》以高呼声败走麦城,未能在颁奖季继续有所收获。
  获奖电影的导演在颁奖台泣不成声,高举奖杯。
  这一刻,方斐侧过脸,注视杨远意的神情。
  男人慢条斯理地抬起手,鼓掌,唇角笑意是程式化的礼貌疏远。
  大约被注视总会有所感觉,杨远意侧过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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