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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后 第329节

  但听到四周的声音,姜阿嫂呆呆一刻,反而更发狂了,将雨布扯下来,将劝自己的人一头撞开。
  “坏人,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她大喊大叫,流泪大哭,在街上狂奔。
  四周的人们看得无奈,又怜悯摇头:“没办法,疯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懂。”
  疯妇在大雨中哭喊而去,街边的人们议论着收回视线,继续饮茶下棋听书。
  直到疯妇浑浑噩噩,没有力气才停下来,还好疯了也知道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往家走,暮色降临,大雨中更是视线昏昏,一间矮房前宛如多了一堵黑墙。
  疯妇呆了呆,然后才看到那是几个人,他们穿着乌黑的雨布,头脸几乎都遮挡。
  “姜阿嫂。”为首的人喊道。
  疯妇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管前面是人还是墙,跌跌撞撞奔过来,口中喃喃“杀人了,救命——”
  人墙让开路。
  “姜阿嫂。”为首的人再次道,“是谁杀人了?”
  冲过来的姜阿嫂身形踉跄跌倒在地上,泥水溅在她脸上,但没有挡住她的视线,她看到随着这些人的走动,黑雨布下露出几道金灿灿的蟒纹——
  “姜阿嫂。”声音继续落下来,“是谁杀了你丈夫和儿子?”
  是谁?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姜阿嫂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家门。
  身后的人没有追进来,声音追进来。
  “你可看到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姜阿嫂扑进室内,撞在桌子上,湿透的乱发遮住她的脸,乱发下她的双眼没有半点浑浊痴傻,而是如血一般红,泪水涌出,在脸上纵横。
  竟然还有人会听到。
  竟然还有人会来问。
  “救命,杀人啦。”她嘶哑无声地说。
  ……
  ……
  深夜的魏宅被人敲响,原本这么晚了,魏氏没有哪个老爷会来见客,但当得知对方身穿蟒纹袍,腰悬长刀,魏家大老爷便亲自出来接见。
  作为带着邯郡民众杀萧珣兵将,投奔皇后的功臣,魏氏跟如今的郡城官员几乎可以平起平坐——就像曾经一样。
  但跟曾经不同的是,郡城多了一个新的衙门,拱卫司。
  拱卫司的威名魏氏早有耳闻,皇后直属独掌,身披御赐蟒纹,有生杀予夺大权。
  邓弈之所以被逼走,就是拱卫司的威力。
  这群虎狼今晚突然来访,魏大老爷觉得有些不妙。
  但这半年多拱卫司在邯郡安静地如同不存在,从不过问邯郡官府行事。
  毕竟邯郡才收复,总不能立刻就搅动的官民不安吧,那皇后的脸面也不好看。
  魏大老爷含笑迎出来,见过为首的官员,虽然拱卫司很安静,但大家也都知道姓名。
  这位坐镇北方归顺之地拱卫司的同知朱咏,亦是声名赫赫,可以说,就是因为他,皇后才成立了拱卫司。
  “朱大人。”魏大老爷施礼,“不知有何吩咐?”
  “魏老爷。”朱咏道,“有人告你们魏氏虐杀民众,所以本官来问一问。”
  外边大雨刷刷,让他的声音有些像说笑,他的脸上也带着笑。
  但这位翰林出身的官员的心肠已经不似外表这么温和了,魏大老爷也跟着笑了:“朱大人,这从何说起?”
  “从叛军占据郡城说起。”朱咏道,“你们魏氏替叛军掌管役夫,那一天,召集了三十名役夫说是去挖壕沟,但当役夫们到来时,你的儿子,魏大公子带着人驱赶这群役夫做狩猎嬉戏,三十人当场被射杀。”
  魏大老爷再次笑了,对身边的随从道:“这真是荒唐,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役夫姜树,以及两子,来之前忘记了带背筐,他的妻子唯恐耽搁工时,急急来送箩筐,恰好看到这一幕——”朱咏道,一双眼幽幽看着他。
  魏大老爷皱了皱眉,姜树?他哪里知道役夫叫什么名字,更不关心他们的妻子——除非是小家碧玉绝世美人。
  “姜阿嫂原本认了命,在叛军手下死了也自认倒霉,还有老婆婆要照看,一家人不能都死绝了,她忍着心痛眼睁睁看着丈夫儿子惨死,躲藏不出声保了性命逃回去,但没想到,你们魏氏转头投了皇后,将死难者说成是叛军所为,摇身一变成了平叛的功臣。”朱咏道,“姜阿嫂更不敢说这个秘密,只能装疯卖傻满街喊冤,但无人能查——”
  听到这里时,原本皱眉的魏大老爷坐下来,端起茶杯,打断了朱咏的话。
  “或者说,无人敢查。”他没有质问,斥责,更没有愤怒喊着要对质,而是笑问,“朱大人是不是要这样说?”
  朱咏看着他:“这么说,魏大老爷承认了?”
  魏大老爷摆摆手:“真真假假,我们暂时不论,我知道如果拱卫司要查,就有千万种办法能查,我一把老骨头也经不住查。”
  他看着朱咏。
  “但你们查之前,我要先问一句话。”
  “现在这样不好吗?”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但朱咏明白他的意思,张口要回答。
  魏大老爷再次打断他,微微一笑,笑得温和,又很倨傲。
  “朱大人,这件事你没资格回答。”他说,“你要问问皇后。”
  ……
  ……
  拱卫司的密信飞快地送到了京城。
  楚昭坐在窗边,看着晴朗的日光,轻叹一口气。
  “看来人家根本不怕我。”她说,说着又一笑,“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第八十六章 且去
  皇后娘娘还不可怕吗?
  丁大锤站在一旁心想,但他现在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打猎的山贼了,这时候说皇后娘娘可怕也不是好话。
  当有人可以说。
  阿乐捧茶过来听到这句话,不解又不悦:“娘娘为什么要妄自菲薄?皇后娘娘非常可怕!谁不信,让他去问问中山王父子,问问西凉王兵马!”
  楚昭哈哈笑了,从窗外收回视线:“阿乐说得对。”她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你来得正好,这里有封信,给阿九送去。”
  又给阿九写信啊,上次的还没回信呢,阿乐撇撇嘴:“看来我说的不对,是等着阿九说才对。”
  话虽然这样说,还是立刻拿着信走出去,阿九的事是机密,她拉过站在门口的小曼小声交代。
  “皇后娘娘。”丁大锤看到楚昭情绪稍缓,便开口道,“朱大人的意思是,要不再等等?”
  朱咏送信回来的时候,也让亲信跟他私下解释了,讲的很简单很直白,魏氏的确杀人了,但是目的是掀起民众一起战叛军,然后邯郡从内被攻破,它的影响还不止邯郡,四周的郡城也由此纷纷反叛,皇后大军由此势如破竹,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击溃了萧珣叛军。
  现在形势才安定,皇后就要问罪魏氏,只怕会引发世家大族纷乱。
  丁大锤听完这些觉得脑袋丝丝钻凉风,身为拱卫司指挥使这些日子,他以为见惯了官吏们各种阴私下作,觉得随便拎出一个官员当街斩杀都不冤。
  但这件事——
  他知道不对,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不对,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都不太对。
  连朱咏都委婉地说等等,可见事情不好办。
  当皇后是不容易啊,丁大锤心里叹口气。
  楚昭却没什么为难,直接摇摇头:“不用等,查不清案子可以等,既然已经有苦主告了,还等什么。”
  丁大锤看着她:“但,朱大人说——”
  “你不要在意朱大人怎么说。”楚昭打断他,“魏氏不是说了吗,让先问我怎么说,当然,我知道朱大人是为本宫着想,不过,他是官的身份来想,而本宫要以皇后的身份来想。”
  丁大锤应声是,等候楚昭继续说。
  “魏氏这样做,看起来是对的,从朝廷大局来说,看起来也是对的。”楚昭道,“但其实他这是狡辩。”
  她看着丁大锤。
  “他现在来问我,那他做之前怎么不问本宫?”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我知道,或许他会说,他那时候不问我,是为了不让本宫陷入不义,所以恶事他来做。”
  “但他们现在来问本宫,难道不是要挟吗?”
  丁大锤点点头,豁然开朗:“没错。”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本宫,为了大夏。”楚昭讥嘲一笑,“其实是为了自己,反而是要本宫要大夏为他们当替罪羊。”
  丁大锤大声道:“就这样!他们魏氏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所以。”楚昭坐直身子,唤声来人,“取玉玺。”
  内侍们进来,铺展卷轴,看着楚昭提笔,然后盖上玉玺。
  “丁大人,接旨。”她说。
  丁大锤俯身应声是,等待内侍将圣旨放在他双手,他看到展开的卷轴上只有一个字。
  查。
  “本宫从皇城乱打到西凉乱,再打中山王父子,一路打过来了。”楚昭道,“难道还怕区区一个质问,伤了他们的心又如何?难道为了不让他们伤心,就任凭民众们心碎不顾?”
  这大夏和民众不是你们手掌中的玩物。
  她看着丁大锤。
  “大锤,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所以她才跟丁大锤说这么多,就是要他明白,他明白了,才能到那边腰杆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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