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先前种种浮现在心头,让严璟刚刚消散的愤怒、屈辱、委屈种种情绪又重新涌上心头。恨不得立刻起身拔剑跟这少年一决生死,但奈何,他并没有这种机会。
  当然,就算有,他也并不是这少年的对手。
  严璟怒视这少年,这少年也一直打量着严璟,对上其如此愤怒的表情,让他眼底多了几分困惑,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不解眼前这个细作为何会如此愤怒,思索再三,将其归结为计划被戳穿之后的恼羞成怒。
  这少年沉吟片刻,突然伸手抓住了严璟胸口的绳索。严璟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到瞪圆了眼,以为这人又想到了什么折辱自己的办法,却没想到下一刻被从地上拉了起来,换了一个跪坐在地的姿势。
  而罪魁祸首对于严璟的震惊毫无感知,反而轻松地拍了拍手,在对面席地而坐,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严璟身上,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没有虐杀的习惯,下了战场也鲜少动刀剑,但也不是没有破例的时候。所以,还是直说吧。
  严璟眨了眨眼,发现对方的手又按到了腰上的剑柄之上,威胁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严璟一时之间只觉得气急败坏,仅存的一点理智终于被他丢到了脑后,瞪着那少年怒道:直说?方才我倒是想要直说,你们给机会了吗?老子一早出门只想打个猎,莫名其妙迷了路进了那片没有尽头的沙漠马还死了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见到有人出现,还以为自己可以得救了,结果倒好,莫名其妙就被打了一顿,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将人扛回你们这个破地方。现在又让我说,说什么?说我下次出门是不是该看看风水,以免再碰上你们这些人?还是说你们云州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能把你们这一堆眼瞎的人都汇聚在一起的?
  那少年大概长到今日从未挨过如此斥责,被严璟如此劈头盖脸地吼了一顿,整个人愣在原地,半晌才从严璟那一大段话里理出了一点头绪,犹豫着问道:你言下之意,自己并不是我们要抓的细作,在那种时候出现在沙漠也是因为巧合?
  严璟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原来你们虽然眼瞎,耳倒还没聋。
  那少年的眉头紧皱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角,认真道:此事事关紧要,仅凭你空口白牙,我无法相信。
  严璟似是料到他会如此说,轻哼了一声,朝着他抬了抬下颌,点了点自己胸口:我怀里便有你们要的凭证。
  那少年闻言立刻支起身子,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严璟怀里,竟然真的摸了一块令牌出来,少年将其托在掌心,视线从上面慢慢扫过,脸色已是大变。
  严璟将他面上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底,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生出了几分得意:这回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少年却看都没看严璟一眼豁然起身,大步向帐外走去,严璟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由大呼:喂,你干什么去?你是不是该先给老子解开?
  那少年却像没听见一般,几步就到了帐门前,恰此时,帐门被掀开,方才那个黑衣人迎面而入,差点被步履如飞的少年撞倒,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脚步,惊诧道:将军,何事如此慌张?
  那少年脚步微顿,突然将手里的令牌塞到黑衣少年手中:事情有变。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留下那黑衣少年一头雾水地抓了抓头,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令牌,慢慢地瞪圆了眼。
  稍倾,他缓缓地转过身,朝着仍被捆在地上的严璟挤出一个笑:瑞王殿下,您看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第三章
  如若不是此刻人还被捆着,严璟一定要一口啐到这人身上。他瞪着对方满脸的笑容,咬牙切齿道:这绳子是打算捆到我回都城吗?
  那黑衣少年一拍额头:怪我怪我,这光忙着说话了,还望瑞王殿下见谅才是。说着,快步上前,手起剑落之后,严璟身上的绳索便落了地。黑衣少年赶忙将人扶了起来,还殷勤地替严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带瞧了一眼严璟受伤的手臂,夸张道:哎呀,这伤口怎么又裂开了,虽然只是一道小伤,但殿下身份尊贵,我还是去将军医请来吧。
  不知为何,他这话虽然说得恭顺,但严璟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一点嘲讽之意。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左臂上的伤口。方才那个白衣将军大概是为了抓活口,所以打斗时手下也留了分寸,只是因为血迹浸染了衣物,才使这伤口看起来有些惊人,但落到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武夫眼里,确实算是不值一提的小伤。
  但严璟毕竟是个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子,从小被他母妃视若珍宝一般养大,养的是矜贵又矫情,别的不说,就这伤口若是被他母妃瞧见,只怕会将所有跟着严璟的人都闹的鸡犬不宁。此刻被这人如此一说,严璟若是太把这伤口当回事反而显得娇气尽管那伤口真的很痛。
  严璟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让自己再去看那伤口,状似无谓般开口:还是不用劳烦军医了,毕竟军中这么多眼盲之人,想必他也忙的很。
  那黑衣将军听出了严璟话里的深意,面上的笑容有刹那的凝滞,随即漾出一个更灿烂的笑: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等失察,才让殿下承受了如此的委屈。小人在此先向殿下赔罪了。话落,抱拳拱手,朝着严璟深深施了一礼。
  严璟发出一声轻哼,还没等他想好到底要怎么跟这些人好好算算账,这黑衣少年已经拿来了伤药,全然不等严璟的反应,自顾替他换好了药重新包扎好了伤口。
  刚准备发脾气的严璟:
  那少年抬起头正对上严璟的目光,面上又露出一个笑:殿下您放心,哪怕是皇城里,也未必有我们军中这么灵的伤药,不用半个月定就会痊愈,包您一点疤都不会留下。
  你们西北戍军倒是了不起。严璟转了转手臂,明显能感觉到这次包扎要认真得多,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这伤药确实灵的很,他好像真的感觉不到左臂的痛意了。
  严璟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今日被抓的是我,证明自己身份之后,你们自然信我不是奸细。若是落入你们手里的是寻常百姓,岂不是到死都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黑衣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王爷初来云州城不久,大概不是很清楚,您今日到的那个地方,向西北再行十余里就进了北凉的地界,寻常百姓躲他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巴巴的跑去那里。我们也是一路追着那细作而去,才会到达那里,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如此仓促地就将王爷您抓回来。
  这么说起来今日之事倒是本王的不是了?严璟气极反笑,干脆朝着那黑衣少年深深一揖,那本王给你们赔不是好了。
  那黑衣少年慌忙伸手扶住严璟的手臂,又重新施了一礼:不不不,错还是我们的,小人方才如此说,并不是想推卸责任,只是今日若细细算起来,归根结底还是误会,我们若是早知道是殿下您,又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希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能够谅解才是。
  谅解?严璟轻哼了一声,却没有接他的话,思绪转了一圈,朝着帐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那个,是你们将军?
  那黑衣少年眼睛转了转,笑着回道:是我们将军。您也看的出来,我们将军年岁不大,所以难免有些冒失,虽然方才无心伤了殿下您,但也是为了咱们云州的安危着想,这不知道您的身份之后,还让小人向您赔不是吗。
  你替他赔不是?你倒是忠心。你们将军伤了我,发现事情不对扭头就走,把这乱摊子扔给你一人收拾,你还在帮他说好话。严璟想起方才那白衣少年,忍不住眯起了眼。
  我们将军是发现自己抓错了人,又赶忙去追那个细作了。黑衣少年忙道,待将军回来,肯定会亲自登府向殿下赔罪的。
  是吗?严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们将军名号?
  我们将军啊黑衣少年舔了舔下唇,这西北戍军这么大,我们将军哪排的上什么名号,就是一个小小校尉罢了,您要是非要问,他姓李,家里排行老幺,所以单名一个季字。
  李季?严璟重复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李将军一心为国为民,待我回到都城,肯定秉明父皇,一定要多加奖赏才是。
  那黑衣少年微微挑了一下眉头,显然对此话嗤之以鼻,但还是笑道:那多谢王爷照拂了。
  二人正说话间,帐门外传来脚步声,黑衣少年朝着严璟露出一个略为抱歉的笑,掀开帐门大步走了出去,严璟盯着他的背影微微眯眼,唇角向上扬了一下露出一个极近嘲弄的笑,而后又恢复如初。
  他左臂的伤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但他今日所承受的,可不仅是挨了一剑而已,简直把从小到大没尝过的滋味都尝了个遍。但此事若真的深追究起来,到底不过是误会一场。他初到云州,若是与西北戍军发生什么冲突,那今后的日子可未必好过。毕竟若真的闹到他父皇面前,严璟还真的没底气自己会比西北戍军更为重要。
  严璟或许没有很多优点,但,总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他素来自诩是整个魏国最没有存在感,最不受宠的皇子。
  虽为是皇长子,起初的时候当今圣上永初帝对这第一个儿子也确实花了些心思,但随着慢慢发现这个儿子跟自己期待的不怎么一样,加上很快又有了其他的子女,便对严璟不再那么上心,虽也不至于苛待于他,吃穿用度各种事上由着他去,其他皇子该有的也都给予严璟,但却也再无其他多余的期待,父子二人也鲜少再有什么过多的互动,久而久之,严璟便长成了今日这副样子。
  诗书礼仪他学了不少,骑射武艺也日日跟着练习,皇子们一起上的各式课程他从未落下一堂,先生吩咐的课业也都竭力完成。就这么学了十余年下来,却只落下一个资质平庸,不堪大用的评价。不管是宫中还是朝堂,除了他母妃之外所有的人都对这个皇长子没有任何的期待,只求着他不闯下什么祸端,也就罢了。
  当然,所有人也包括严璟自己。
  他从十余年前就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整日里浑浑噩噩地度过,只盼着早点到了封地的年纪离开都城,有一处封地,找个养老的地方,也再也不用面对他母妃的数落跟颇为沉重的期待。
  不过,严璟也并非是真的一无是处,他总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优点的,比如,他有一张姣好的面容。不过,这在皇家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更会落得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
  尽管严璟并不在乎这种评价,但经过今日也不得不说,长一张好看的脸实在是最没用的一个优点,比如但凡他有点别的本事,今日也不会被困在沙漠,更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那个少年抓了回来。
  那个少年叫什么来着哦,李季。不过若只是一个小校尉的话,严璟还真的不怎么好意思太跟他计较。
  严璟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几下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心中自顾盘算起来。
  西北戍军在云州的地位可是要远远高过他这个初来乍到一无是处的王爷,尽管他若是执意计较,军中倒也会给他几分面子,但依着出身地位来为难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上好几岁的小校尉,说出去面上也不怎么有光。
  不如就等那小将军到府上赔罪的时候,自己顺水推舟表示原谅,就当是向西北戍军示好,毕竟从此以后,自己就要一直留在这云州城,难免要与西北戍军有所接触,就拿此事做个人情,保自己以后在云州城的日子更为顺心好了。
  等那黑衣少年再回到帐中之时,严璟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一手撑着自己下颌,仰着头看着他:怎么?
  那黑衣少年道:刚我们将军走的时候吩咐人准备了车马,现在车马已经备好,可以送殿下回王府了。
  你们将军倒是体贴。严璟懒洋洋地站起身,伸了伸胳膊,正好本王也不想再呆在你们这破地方了。
  第四章
  崔嵬回到大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除了巡逻的兵士,白日里的喧嚣在此刻完完全全的消散。他拖着颇为疲乏的身体在营地中巡视了一圈,见确实没有什么纰漏,才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营帐中燃着烛火,崔嵬掀开帐帘,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大咧咧地歪在自己榻上的黑衣少年,不由皱眉:符越!
  符越听见声音,翻身坐起,随手将自己拿在手里的书册丢在一旁:哎,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崔嵬应了一声,低头去解挂在腰上的长剑,一面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赖在我帐中?
  反正等你回来也会叫我过来。符越起身,顺手拿过旁边的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崔嵬,怎么样,人捉到了吗?
  嗯,崔嵬没有去接符越手里的水杯,而是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符越,目的知道了,云州城防图。
  符越微挑眉,将手里那沾染着血迹的油纸抖落开,借着烛火仔细瞧了瞧,发出一声轻笑:只是可惜,是一年前的。
  那也不可掉以轻心。崔嵬脱去身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的外袍,一面洗脸一面道,此事已是我们的纰漏,若不严加防范,早晚有一日,北凉人会搞出更大的动作。他说着话,抬起头朝着符越看了一眼,别的不说,这次的细作就远比我们先前抓到的那些要难对付的多,他虽出了城朝着西北而去,却在入沙漠前停住,隐藏踪迹,直到看见我们离开,才继续出发。差一点我们就将这么大一个隐患放回了北凉。
  见崔嵬如此严肃,符越也收了面上的调笑:人现在在哪?
  负隅顽抗,身受重伤,自知不敌,自尽而亡。崔嵬微垂眼帘,尸首我带回来了,你想瞧可以去瞧瞧。北凉人的这批细作要比以前用心的多,别的不说,若论起单打独斗,连你都未必是他对手。
  莫名其妙地就被一个已经死了的细作比了下去,符越也并不在意。他与崔嵬从小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他的为人,若他说打不过,那便是真的打不过,自己又何必跟一具尸首争个胜负。他思绪转了转,突然就笑了起来:这样其实才对,我就说北凉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安排进来的细作,怎么可能像那个草包王爷那样,在你手里连十招都没敌过。
  崔嵬洗脸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来瞪着符越:对了,瑞王!他怎么样了,还在大营吗?我们今日实在是认错人不说,我还将人打伤,这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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