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郡主回来了 第1节
《走失的郡主回来了》
作者:大嘘菊
第1章 禁足 殿下即刻便可归家了,好在没错过……
除夕前一日,宫里的太监总管高严带着太后的懿旨来到春井巷中的窦家外宅,放禁足在此的庆云郡主窦瑜归家。
之前下的一场大雪,几日都没有化尽,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杈被压折了许多,积雪无人打扫,只蜿蜒出两条常走的小道。屋檐底下挨着放了两个灰扑扑的花盆,里面栽的花只剩下一团纠结的枯枝,吸饱了融雪的土泛着一圈湿湿的黑。
除大宅那边定期派下人送来吃穿用度,哑巴门房握着大门钥匙,外宅里就只留了一个照顾庆云郡主起居的老嬷嬷。老嬷嬷眼睛不大好了,一见到人得眯着眼辨认许久。高严将手插进袖笼里,顶着寒风环顾这座院子,心中唏嘘不已:和先头那位真郡主相比,两人的待遇可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窗外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屋里的窦瑜听见了却没放在心上。明天就是除夕了,她还以为是窦家又送了东西过来。窦家不曾短过她吃喝,除了没有自由,甚至可以提一些要求。但她也只要过几次笔墨。窦老夫人本以为她会在这里闹翻天,听了下人的禀报后默然半晌,评了句“还算乖巧”。这一桩事她自然不知道,大门一落锁,她便和外界隔断了所有联系,什么消息都传不进她的耳朵里。
过去她身体康健,甚少生病,结果前月染了风寒,时好时坏险些成了重症,几帖苦药下去没把病喝好,人反倒连床都起不来了。没想到苦捱了几日又神奇地渐渐好转,只是人懒到了骨子里,总也提不起精神。原本和舒嬷嬷说好在除夕前挂起来的红灯笼都堆在窗边的塌上,她披着棉衣坐在窄塌的另一端,抱着红纸慢吞吞地剪新年要贴的窗花。她绣花不成样子,剪窗花倒是有几分天赋,细碎的纸屑从她指缝间漏出来,等将手心里的红纸展开,便成了一只呆头呆脑的小老虎。
今年是虎年了,她虽没见过老虎,却见旁人做过虎头鞋。正提着窗花对窗看着,舒嬷嬷却忽然风风火火推开门进了屋。
平时三步一喘的老人家,此刻像年轻了十岁有余:“殿下!”她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快步迎到了塌前,激动得腮边的肉都在哆嗦,“宫里来人了!您可以归家了!”
窦瑜握着剪子的手一顿,抬头怔怔问:“这才几月啊?”舒嬷嬷总在她耳边念叨她何时解禁,昨日才算过,可还有多半年呢。
舒嬷嬷将她手里怀里的东西囫囵个儿扫出去,再把她从塌上拉起来换衣裳,又哭又笑说:“是真的!是真的!公公在外头等着宣旨呢,往后您就自由了!”
窦瑜整个人都傻了,由着嬷嬷给她穿衣。绿色夹袄的缎子面还是崭新的,是才送来不久的新做的衣裳,这么看来窦家也不像是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在这里被关了一年多,她腰身瘦了一大圈,但窦家送来的衣裳还比照着她从前的尺寸,她也没计较,和嬷嬷学了针线自己改。
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舒嬷嬷摆弄了一圈,又简单地挽了发,插了珠钗,她便被推出了房门。雪天的寒气迎面扑过来,她打了寒颤,一眼就看到了在阶下候着的太监高严。
高严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一根长竹竿样的清瘦身材,秀气端正的容貌,客气恭谨的表情,说话做事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高严是宫里头混出来的人精,如今她正落魄,宣读完旨意,态度却还一如从前对她那样,好声好气地说:“殿下即刻便可归家了,好在没错过这新年,苦尽甘来,好日子还在后头。”
院子里忽然响起“啪”的一声,又一根树枝被积雪压断了,栽进雪地里。窦瑜回过神来,呆呆地应声:“有劳公公了。”
只是她的表情里完全瞧不出喜色,就连边儿上站着的舒嬷嬷看起来都比她开心得多,一个劲儿地拿袖子擦泪。高严默默看在眼里,心中又开始感慨了:从前这位庆云郡主那可真是刁蛮得很,关了这一年,怕是性子磨平了,人也磨傻了。
高严带来的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要说窦瑜对此没感觉,那是不可能的。她打小儿就是个闲不住的姑娘,让她读书写字仿佛是要了她的命,逮住机会就牵着她的小棕马漫山遍野撒丫子疯跑。春井巷这一年多的囚禁就是慢刀子割肉,一开始她无聊得都快疯了,却只能在小小的四方院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走。
但要说此刻有多开心,倒也不至于。她的目光顺着终于卸了锁敞开着的大门望出去,想要扯出一点笑意来应应景,奈何是真的笑不出来,似乎人闷久了,感官也跟着迟钝了。所以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只是轻声问舒嬷嬷:“嬷嬷可愿意随我一同离开?”
舒嬷嬷先是一愣,又摇摇头,道:“老奴习惯了守在这里。”
这宅子虽然又旧又小,倒是正经有一段由来。窦家的老太爷原是襄州太杭人,嘉平十年来奉都赶考,当时便租住在春井巷这间小宅中,多受寡居的邻居大娘照拂。后来金榜题名,邻居大娘却得急病去世了。窦老太爷为报答她,知她无儿无女,身后无人祭拜,便将相邻这两间宅子都买了下来,打通后修做一宅,主屋修设灵堂,摆放邻居大娘的牌位。
舒嬷嬷和她的郎君自年轻时就在这宅中负责打扫看守,后来她郎君去世了,窦家老太爷夸他们夫妇二人是忠仆,允舒嬷嬷将她郎君的牌位立在左侧耳房,设为小灵堂。
窦瑜住的是侧厢,就挨着主屋灵堂。刚来的时候她怕得整夜睡不着,勉强睡了又常做噩梦,但住久了也就习惯了。因为听舒嬷讲过其中渊源,她也就没有继续强求,认真谢道:“这么些日子劳嬷嬷照顾了。”
舒嬷嬷抹着泪,真心实意地说:“这可折煞老奴了。您是个好人,不该受这么久的苦。”
快快活活过一年,时间便也飞快,但若是像她这样被禁足,那日子过起来当真是慢得很。刚来时窦瑜还是珠圆玉润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现下瘦得仿佛变了个模样,旁观的高严暗暗心惊——因为站在面前的庆云郡主,与安玉郡主长得更像了。安玉郡主过去可是名满奉都的绝色美人,与她同父同母的亲妹子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只可惜二人周身气质大相径庭,安玉郡主张扬耀眼,庆云郡主从前是骄横如今是呆傻。
高严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窦瑜身上打了个转儿,弯着腰恭敬道:“太后的口谕奴婢已经奉命带到了,这便回宫了。”
见他要走,窦瑜才后知后觉地抬手在腕上一抹,将自己戴了许多年的玉镯子褪下一只来。不过她从前没干过这种事,竟不知说什么,愣了片刻,走到高严面前将镯子生硬地塞进他手里,干巴巴地说:“今日多谢公公了。”
高严哭笑不得,神态自然地将玉镯收进袖中,腰弯得更低了,“谢殿下的赏。您要归家的消息也早早送去窦家大宅了,想来那边很快就会派下人来接您。”然后倒着退了几步才转身,抬抬手,门口随行护送的宫卫便跟在他的身后一同离开了。
舒嬷嬷见宫里来的人都走了,站在原地瞧了瞧窦瑜仍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压下心中的不舍,扯了扯方才擦泪的袖子,低声说:“老奴去为您收拾行李。”
窦瑜露出苦笑,轻轻拉了一把舒嬷嬷的胳膊:“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过来,哪里值得收拾?旧衣裳用的都是好料子,嬷嬷若不嫌弃可以改了做合身的衣裳穿,也可典当了换些银钱用。”
她打定主意要给舒嬷嬷留些尚算值钱的东西,所以话说完,又从发间拔下那支孤零零的珠钗。珠钗整体十分素气,唯一扎眼的便是钗头那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她用手指捻着干脆利落地掰了下来,塞进舒嬷嬷手中,“我身上就这东西还算值钱,留给嬷嬷你傍身。”
舒嬷嬷连忙推拒。窦瑜却不肯再收回了:“嬷嬷不愿随我走,若这点东西也不收,往后我会一直惦记着你,担心着你。”舒嬷嬷这才犹豫着收了。
窦瑜也确实没带多少东西过来。她是被禁足的,关的时候就匆忙,身上有什么便带进来什么。所以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坐在塌上看着舒嬷嬷归拢出的厚厚几叠宣纸和一摞话本,哑然失笑:“倒也算有点行李了,不至于两手空空地来,又两手空空地走。”
宣纸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封信,连撕开的信封都保存得很好。她出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拿起来。
信封上是空白的,没有署名。里面的信她看过很多遍,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就连平日无聊时练字也是照着信上的字迹练的。她将信纸抽出来,再一次展开,像第一次读时那样一字一句地看着。
直到最后一句,她的目光久久停留——
“婚约一事,等我回来再谈。”
她的指腹在“回来”二字上轻轻抹过,低声叹:“你再也回不来了。”
第2章 谢恩 万念贵人怜她,免于囚禁之苦……
不过小半个时辰,窦家派来接她的马车就到宅门前了。随车夫和小厮过来的熟面孔只有她的旧仆佰娘。窦瑜被罚,从前贴身侍奉在侧的下人连一同进外宅受罚都不能,只得在外面苦守一年,眼巴巴盼着禁足期满再接她回府。
佰娘才与她照面,眼泪就滚出了眼眶,人直接往地上跪:“娘子……殿下,奴婢来接您了。”窦瑜早与身边人约好,在房中还按从前的称呼,只在外面称她为殿下。佰娘一时激动,叫错了连忙改口。
窦瑜上前将她扶起来又给她擦泪,自己的眼眶也跟着泛红,嘴上说着:“瞧你这出息,哭什么?”
“您受苦了。”佰娘顺势摸了摸她袖子下细瘦的手臂,眼泪根本止不住,“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窦瑜宽慰她:“是长高了,人自然也就瘦了。”张望了一下,问,“春珊呢?”
佰娘连忙同她解释:“不是她不想来。去年四奶奶做主,把她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崔秋,上个月生了个漂亮的小丫头,如今还在月子里呢,坐不得车。”
“崔秋?”窦瑜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喃喃道:“真好啊……”
被关进外宅前她将佰娘和侍女春珊托付给了四婶娘。春珊早就对崔秋芳心暗许了,只是一面对他时就成了锯嘴葫芦,心思全憋着,把窦瑜急得恨不能帮她去说。如今春珊如愿以偿,窦瑜自然替她高兴。
窦家人应该也没那么急着见她,于是窦瑜同佰娘说:“那咱们先去看看春珊吧。”
佰娘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说:“咱们要先进宫谢圣上和太后开恩,毕竟您是提前一年被放出春井巷的,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窦瑜从前有些娇蛮,但也不是个不知礼数的姑娘。相反,她学起种种礼仪来异常认真,因为她不想给祖父丢人,被人骂没有教养。可惜她天生脾气冲,又是被宠大的,一点儿亏都吃不得,反而因此吃尽苦头,最后依然被骂没有教养。或许娇蛮都说轻了,旁人都觉得她骄横、野蛮,堪比女恶霸。佰娘一提醒,她也反应过来确实是要入宫谢恩的,并没有因长久禁足而露出对圣上太后的怨怼之色。佰娘这才放下心来,但又更加心疼她。
窦瑜这才想起来问佰娘:“为何提前将我放了出来?”
佰娘摇头:“奴婢不知。消息一送到府上老太太就叫奴婢套车来接您了,瞧着也是惊喜得很。”
马车一路赶进皇宫,直至昌和门外停下。窦瑜被佰娘扶下车,在宫人的指引下步行朝太后居住的章弥宫方向走。
章弥宫是太后居所,服侍的宫人自然不少。庭上来往不绝,其实都在悄悄打量着窦瑜。从前的窦瑜虽比不得窦琦,圣宠与太后的垂爱都差得远,可也是郡主之尊,就算流落在外多年,回来之后也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如今从云端跌落了,众人面上再恭谨,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瞧一瞧热闹的,所以四面八方的眼风直往她身上飘。
窦瑜沉默着站在殿门外,佰娘垂首站在她侧后位。太后身边的木嬷嬷把她们拦在了此处,压低嗓音温声解释道:“胡老夫人在里头,太后她老人家怕您不自在,便叫您多等片刻。”
窦瑜知道这是太后的体贴。她也属实不愿再与胡老夫人打照面。胡老夫人从前就百般看不上她,嫌弃她缠着自己宝贝孙子不放且是通州那种小地方养大的,恨不能从她一句话里挑出八个错来。所以她乖顺地点点头,只是还未应话,就有个面生的小宫女打起帘子探头出来,道:“木嬷嬷,太后娘娘叫殿下进去呢。”
木嬷嬷怔了怔,才重新挂上得体的笑,迎窦瑜进大殿:“那殿下随奴婢来吧。”
佰娘仍被留在院子里,窦瑜在心里叹了口气,独自随木嬷嬷进了太后的寝殿。
一见太后,窦瑜便跪下行了全套的礼。太后还未开口,头顶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说笑声,“关了一年有余,礼数倒是未忘。”嗓音略有些含混,一听便知说话的人有些年纪了。
窦瑜没有抬头,又同这道声音的主人见礼:“胡老夫人安康。”
太后这才直言道:“原本不欲你们撞上,偏胡老夫人要见你。”
胡老夫人不阴不阳地插了句嘴:“从前阿瑜的姐姐可差点叫老妇一声祖母,怎么就见不得了?”看出她是有意给窦瑜难堪,太后侧首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训斥或阻拦。两人在闺中就是好友,太后清楚她的脾气,态度多了几分纵容。
窦瑜还跪在地上,胡老夫人却神情自若地同太后继续说起了方才的话题:“攀玉如今仍未成家,老妇这心里急得很,便想着叫您帮忙掌眼,挑一挑好姑娘。”
一提起胡老夫人的嫡孙胡王升,太后不由得先看了窦瑜一眼,见她跪得板正,微微低着头,一截雪白的脖子轻弯,姿态看着有些可怜,嘴上却笑应着:“他打小儿就是个有主意的,哀家瞧中的,他不一定就看得上。”
胡老夫人笑了笑,“从前那门亲事便是您亲自定的,郎才女貌,谁不说好?”见太后表情微微一凝,像是忆起从前了,胡老夫人又将话头一转,“沈侍郎的女儿沈嘉性情柔婉,她姐姐沈沣去岁嫁给了镇远将军顾微,持家做事素有贤名。姐姐如此——”
胡老夫人视线在窦瑜身上打了个转儿,“姐妹二人自幼长在一处,妹妹也应是不差的。”原本她是想说姐姐如此,妹妹必定不会差。只是看到了窦瑜,想起她流落在外多年把性子都养歪了,与她姐姐窦琦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便迅速改了口。
太后认真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这个沈嘉……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的缘法,急不得。”又揶揄道,“更何况人家沈侍郎不一定肯放小女儿去你家伺候你个老婆子。”
窦瑜一直在下头端端正正跪着,既不出声,也不抬头。太后有些心软了,缓声道:“你先起身吧。”
窦瑜这才站起身。
“你犯下大错,本该在春井巷禁足两年。但你兄长窦益年初立下大功,替你向圣上求了个恩典,才借了哀家的口提前放你出来。圣上那边你也不必去谢恩了,近来朝中事务繁多,怕也顾不上你。”
窦瑜垂眸听训,此时才知道自己能提前出春井巷,竟是窦益帮了她。只不过更意外的是,窦益是她大伯的儿子,一向厌恶她,没想到还会帮她。
“谢太后。”窦瑜朝着太后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地砖,凉得她清醒许多。
太后说完话仔细端详起窦瑜来,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她年纪渐老,有些感怀:“圣上未夺你的封号,你还是郡主。禁足是为了叫你改过,既然放你出来,旧事就算翻页了。”又说,“瞧你也沉静了许多。”
胡老夫人忍不住嘀咕:“哪里是那么容易转性儿的!”
太后扫了她一眼。胡老夫人神情仍有些不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回去吧。”太后对窦瑜摆摆手,不愿留她在此处继续被为难。胡老夫人将孙子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窦瑜的姐姐窦琦曾是她千挑万选最为中意的孙媳妇。可惜两个孩子缘薄,窦琦早逝,胡王升的姻缘也蹉跎至今。
过去窦瑜因为喜欢胡王升闹得满城风雨,极不得胡老夫人喜爱。方才胡老夫人见自己拦着不让两人相见,抱怨说她这个做长辈的怎么就连礼都受不得了。没办法,才叫宫人唤窦瑜进来。
如今胡老夫人气也出了,何苦留窦瑜在这里听着两人的谈话难过。
……
出了宫,窦瑜又叫车夫径直去了春珊家。
崔秋虽是窦家的下人,却也颇有些家底。他是在老太爷眼皮子下长大的,很受器重,后来老太爷临去世还拿出了他的身契,连着一间小宅子一并交到他手上。只是他念旧情,一直留在窦家做事。
崔秋进屋来给窦瑜磕了个头便抱着孩子退下了,留妻子在屋中和窦瑜佰娘说话。孩子抱走前窦瑜只隔着一臂的距离认真看了两眼,她病还未好利索,生怕过了病气给襁褓中小小的孩子。
窦瑜压着想起身的春珊坐回床上,抬手给她抹泪,“月子里可不许哭。”一旁的佰娘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
春珊又哭又笑:“今日您便带我回宅子里去吧,奴婢继续伺候您。”
窦瑜笑着拒绝,“急什么,等你养好了再回来便是了,现在孩子怎么离得了母亲?我屋子里的位子自然是给你留着的,谁都抢不走。”又问起崔秋来,“他对你好吗?”
“自然是好的。”春珊真心地笑了笑,表情有些羞涩。窦瑜看她过得确实很好,才完全放下心来。
春珊将身后的长枕移开,拿起一个红木长盒,说:“您进春井巷之后半个月,老爷曾从通州送信过来。”这个装信的盒子她一直挨着枕头放在床帐里,时时谨记要亲手交到主子手上。
窦瑜从她手中接过来,听春珊在一旁又继续说,它是一年前远居通州的祖父派人快马加鞭送进奉都的。打开后才知道原来里面放的竟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窦瑜认出这是祖父最珍爱的私藏,除了画轴,里面只放了一封薄薄的信。
她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落入眼中,信上的措辞委婉又卑微:
“阿瑜千金之体,自幼与亲眷失散,不幸长在通州。此地民风粗野,我秦家世代行商,疏于教导,实在惭愧。万念贵人怜她,免于囚禁之苦,亦可将她送来通州苦寒之地思过己身。”
第3章 回窦家 他所求,不过是自己能代替死去……
祖父在信上请求把她送去通州,那是叫她去思过吗?分明是享福吧。她自有记忆起就在通州生活,十五岁才知道身世——自己三岁时在奉都街上被拐子抱走,后不知辗转几手卖到了通州的人伢子手上,本要卖去富贵人家做丫头或是给哪家做童养媳。
恰逢养母路过,隔着掀起的轿帘一眼瞧中了她。那时养母刚经历丧女之痛,就把她买回了家当作亲生女儿抚养。七岁后虽父母意外亡故,却被祖父宠得无法无天。通州确实民风彪悍,但也淳朴,在那里她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看着祖父不算潇洒却规整认真的字迹,她难过地想:如果当年没离开通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