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 第50节
“给他。”沈谣昨日便嗅到了炉火中特殊处理的软筋散,是以瞅准了时机跳入水中,不然姬如渊昨日那一掌便要拍在她身上了。
鱼佬拿了银子立马就走人了。
青竹冷哼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样的贪婪无耻。”
鱼汤果然如鱼佬说的那般,异常鲜美。沈谣吃过之后便觉得这十两银子花的很值,她自个儿用了一碗鱼汤吃了一片锅贴,剩下的都赏给青竹青禾二人,这两个丫头吃得很是香甜,不大会便吃完了,犹自摸着肚子说还想吃。
接下来的路程沈谣几乎是在昏睡中度过的,不知是不是那五千两银子起了作用,沈谣再未遇到古怪事儿,终是在秋日的一个黄昏赶到了青州老宅。
这处老宅是沈家祖业,占地极广,便是沈氏祖产也占了半个青州。
护卫早一步给沈府传了信儿,管家带着人一早儿便等在门外。
沈谣还在昏睡着,青竹瞧了一眼管家身后稀稀落落的几人,眸中一片灰暗。
她便将姑娘旧疾未愈之事告知了管家,管家开了侧门马车径直驶入内院,依旧是从前住惯了的云筑小院。
青竹掀开车帘子径直将沈谣抱起来送入内室,进屋前瞥见院门外探头探脑的仆从,她脸色铁青。
梅儿瞧见六姑娘被人背入了内室这才缩回探视的脑袋,一溜烟跑去主院报信。
周氏原是坐在榻上与人说着话,听见声响忙掀开被子缩回去装出一副病重模样。
蔡嬷嬷打帘子瞧着来人是梅儿,便斥责了一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六姑娘人呢?”
自周氏的心腹朱嬷嬷被魏国公处置后,蔡嬷嬷便后来居上成了周氏的心腹婆子,先前便是她遣了梅儿去打探消息。
梅儿进了屋子忙施了一礼道:“奴婢未曾见到六姑娘,她是被自个儿丫头从马车上背入房中的,奴婢从管家那里打听来消息,说是六姑娘病了人一直昏睡着。”
周氏愣了下,冷冷道:“她倒是会装,不知是来侍疾还是来养病的?”
蔡嬷嬷自是知道周氏的心病,原本将女儿叫来此处便是想好好管教一番,不想人到了不给她请安,反倒自个儿躺下等着她这母亲去探病。
府中仆从常见居住在青州,对六姑娘很是熟悉,原本她来仆从们都该恭候相迎,却被周氏下了令不得擅离职守。
周氏到底是六姑娘的母亲,是这青州老宅的女主人自是没人敢忤逆,不过也就这不大会儿的功夫,有眼力劲儿的都看出来这嫡亲的母女二人竟是有嫌隙,且生分至此。
不说别人,便是心腹蔡嬷嬷也觉着周氏有些糊涂。
第67章 奚落
沈谣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做着梦,她在黑暗中不停奔走,往来皆是厉鬼,一个个伸长了舌头要将她吞食入腹。
青竹见姑娘迟迟不醒,有些心慌。姑娘平时昏睡着,但每日从会醒来几次,可这次从昨日夜里到如今快一日一夜工夫,姑娘一直没有要醒的意思。她打量着让管家先请个大夫来瞧瞧,自个儿则遣人往药王谷请姑娘的师傅来瞧瞧。
可人到了二门处却出不得院子,守门的婆子早落了锁,要想出去必得请示了夫人才行。
自她们入了内院,随行的护卫便留在了外面,青竹想要传递个消息都行不通,她只得去见周氏。
周氏扯了扯嘴角:“请大夫?六姑娘不是自个儿就懂医,何须请大夫?”
青竹急道:“六姑娘从昨个儿夜里到现在都未曾醒来过,主子身子羸弱,又长途跋涉来此,必是病倒了。”
“啪!”周氏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听你这意思是怪我不该让她来青州,是我害她病了?!”
青竹哪里敢应忙磕头认错,“奴婢笨嘴拙舌说错了,求夫人不要因此责怪六姑娘,她是真的病了。”
“掌嘴!”两个丫鬟上前压着青竹的肩膀,蔡嬷嬷甩开膀子啪啪几下,青竹脸上顿时便现出两个红色的巴掌印子。
青竹是习武之人,原本这些人是压不住她,但是不让夫人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这股火早晚会落在自己姑娘身上,是以青竹咬牙生受了。
“求夫人开恩,让奴婢去请大夫来。”她跪地朝着周氏磕了几个头,周氏却冷冷瞥了她一眼:“要跪就跪外头去,省得在我跟前看的心烦。”
在这些主子们眼中奴才不过是一条狗,如何处置都不打紧,更何况周氏心中怒气未歇,怎会轻易就绕过她。
青竹被架着扔到了屋子外头,她仍旧挺直着腰背跪在地上。从天明跪倒夜重,青竹心中愈发焦急,主子的身子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她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略微懂一些医术,她为沈谣把脉时脉象杂乱,时有时无,她只怕耽搁下去主子便没命了。
有从前得过青竹恩惠的丫鬟实在看不过眼,便悄悄替她将消息传给了管家,但管家也犯了难,便是她请来了大夫,夫人不让进内宅,他又有什么法子。
夜渐渐沉了,青竹瞧见丫鬟徐徐从周氏房中退出,知道她要歇下了,忙跪地大喊道:“夫人,六姑娘是您嫡亲的女儿,若是在这青州老宅出了事儿,老夫人会怎么想?世子爷又会怎么想?”
将将灭了的灯不多时又亮了起来,蔡嬷嬷从屋中出来,路过青竹身旁时说道:“我这就遣人去请大夫,你且跪着没有主子吩咐不得起身。”
青竹朝亮着灯的主屋磕了个头,说道:“奴婢谢夫人大恩。”
蔡嬷嬷走后,主屋的灯一直亮着。
青竹一直跪着也不知大夫是来了没有,不过她知晓大夫看诊完定然会向主屋禀报,她便一直等着。
入了秋,夜里出奇的冷,青竹未曾用饭,衣衫淡薄,原本粉嫩的唇瓣已染了霜色。
不知过了多久,青竹听到了脚步声,扭过头见自家主子正被青禾搀扶着向她走来,昏暗的灯笼辟出一角光线,将那伶仃苍白的少女照得分外单薄。不过是刚入秋而已她却拥着狐裘,巴掌大的小脸只余黑白两色,黑的愈发黑,白的愈发白。
“姑娘您总算是醒了,快回去,仔细受了风寒。”青竹颤抖着嘴唇,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沈谣却兀自走到她跟前,苍白着脸,望着她:“起来,跟我回去!”
青竹却不肯走,摇了摇头,宽慰道:“奴婢说错了话自当挨罚,姑娘且回去调养好身子,奴婢待会儿就回去了。”
沈谣哪里不知这是哄骗自己的话,见她不肯起,她弯下身子,伸手去拉青竹的衣袖,这般羸弱的身子哪有力气拉扯,青竹不肯起她便用蛮力,却被青竹错估了力道她踉跄着跌倒在地,身上披着的狐裘也落在了地上。
院子里青铜鎏金的鹤喙衔了焰火,笼着少女清瘦的一抹影子,好似折断了腿的白鹤,纤细的令人不敢置信。
青竹青禾二人忙将她扶起身,少女气息单薄,眼角眉梢似乎还笼着一股死气。
“谁让你起来的?”周氏的声音自屋内传来,青竹忙又跪倒在地。
沈谣越过她径直入了屋内,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不多时沈谣便出来了,“走吧,母亲让你跟我回去。”
青竹忙朝着主屋磕了个头,“多谢夫人!”
一行人方才出了院子,蔡嬷嬷便引着大夫向周氏汇报病情。
直到听见“时日不多”这几个字,周氏方才惊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被吓了一跳,忙跪地道:“小人学艺不精,治不好姑娘的病,您不妨请孙神医来瞧瞧,兴许还有救。”
周氏愣住了,大夫后面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一直以来,她都觉着沈谣这病多半是装出来的,目的便是博取怜爱。
便是方才在屋子里,那丫头仍是不肯向她服软,甚至威胁她。
女儿从来不怕背上不孝之名,难道母亲也不怕落下刻薄亲女的骂名?
蔡嬷嬷听闻沈谣病情之后也是大惊,没想到六姑娘这般羸弱的身子,竟还不远千里来了青州,她心中也生了几分怜悯之心,小声问道:“夫人可要请孙神医来给姑娘瞧瞧?”
周氏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是否也觉得我刻薄?”
蔡嬷嬷哪儿敢说实话,忙跪下道:“夫人说哪里的话,先不说别的,便是您院子里的下人哪个不夸夫人心善。”
“我当年生她时败了身子被侯爷不喜,调养了数年才又有了身子,自那时起我便不大喜欢她。我心中也明白这事儿怪不得她,可每每见到她便会想起那段以泪洗面的艰难日子,总是忍不住心中生怨。偏这丫头性子也冷,对我也不甚亲热,天长日久这心中的怨不见没得纾解,反而愈发冷淡了……”
周氏说了许多,也不指望蔡嬷嬷真与她说体己话,只是心中一时被沈谣的病情镇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最终周氏答应让人给孙神医传了消息,不过一日,孙神医便亲自来了沈府。
见到沈谣的病容,孙神医险些不敢认,两年前他将人送到沈府时,小丫头还是活蹦乱跳的,不过去了一趟京城怎就熬成了这幅行将就木的凄惨模样。
“丫头,不过两年而已,你怎么……”下面的话孙神医实在说不出口,他为沈谣把了脉,这一把便是一盏茶功夫。
以孙不弃的医术寻常病症甚至都不需要把脉,便是需要把脉也不过几息之间便能确诊病情,又何至于似今日这般诊了又诊。
沈谣收回手,淡淡道:“生死有命,师傅不必介怀。”
自上次落水之后她便屡屡感到精神疲惫,手脚有时甚至不听使唤,那时她便有了预感,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了。
孙神医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没再说些什么。
数里之外的,青州碧波之上,陆炳轩将手中的一封密信看了又看,眉头紧锁低喃道:“到底是传还是不传?”
一旁蹲着鱼汤的鱼佬瞅了一眼道:“啥事儿把你愁成这样?”
陆炳轩将信递给鱼佬,蹲在炉子旁吸了吸鼻子道:“沈家的小丫头生了重病,也不知能不能扛过这年关?大人临去时嘱托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可传信与他,以免泄露了踪迹。”
鱼佬快速扫过信笺又将信还给他,兀自笑眯眯地在鱼汤里撒上葱花。
陆炳轩等了半晌也未听得鱼佬高见,很是不乐意,不满嘟哝道:“我瞧着大人对沈六姑娘也不大上心,上回六姑娘落水,大人都不乐意下水救人……还有大人事后还敲诈了六姑娘五千两银子,这哪是对心上人该有的态度,我估摸着沈六姑娘在大人心里还没我分量重……”
他絮絮叨叨地讲述姬如渊与沈六在京城相处的点滴,越说越是笃定自家主子除了对钱是真爱,对旁人都是虚情假意。
鱼佬吸了一口鱼汤,悠悠地叹道:“当局者迷啊!年轻真好!”
“那这消息是传还是不传?”陆炳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简直比查案还费脑子。
一月后,青州沈宅。
星辉如银,月映轩窗,一栋红漆绿瓦绣楼屹立月下,伴着风吹叶落,似风姿绰约的美人不盛秋凉。
镂刻着缠枝如意纹的碧纱窗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一抹浅淡的影子没入轩窗,月色寂寂,了无生息。
睡梦中的沈谣呼吸微弱,安静的不像个活人,一只略显粗糙的手缓缓伸至鼻端。
“谁?”沈谣猛然惊醒,梦中有一只手紧紧地扼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睁开眼茫然四顾,好一阵喘息方才平复了心境,正要歇下,一阵凉风透窗而来,她骤然大惊,临睡前她亲眼看着青竹关紧了轩窗。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她一时惊惶,不知自己是该装作不知道,还是喊人进来。
正犹豫间忽然听闻身后有人说道:“不是说快死了吗?我看这不好好的。”
沈谣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将心重新提起。
“所以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急速跳动的心口,以沈谣的聪慧也猜不出姬如渊深夜到她闺房有何目的。
她抑制住心中的不安,缓缓转过头。
迷离月色爬上青年沾满了疲惫的脸庞,素来姣好的面容竟许久未曾打理,眼下一片青黛,下颚长出了一层细密的胡渣。
耳畔传来一阵轻笑,他道:“垂死病中惊坐起,看来是不甘心死了。”
沈谣最讨厌别人说她垂死挣扎,姬如渊这番话好死不死地戳中她痛脚,腮帮子鼓了又鼓,终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觑了他一眼,冷笑道:“看来这些年姬大人私底下下了不少功夫,都会吟诗了!”
姬如渊眉心直跳,自他成了锦衣卫北镇抚使已有很多年不曾有人这般讽刺他没文化了,同样被戳中了痛处的姬如渊状似无意地拿起桌上的青瓷茶盏,手用力一捏,青瓷转瞬化作齑粉,他张开手瓷粉飘散在风里,他眉梢一挑,咬牙切齿道:“你再这般说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你吟成一首悼亡诗。”
沈谣背脊一阵发寒,似乎浑身骨头发出细碎声响,转瞬便要被捏碎了。她缩了缩脖子,往床里头挪了挪,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一阵静默之后,气氛变得很是古怪。
沈谣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再触怒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打了个哈欠问道:“你受伤了?”
“恩。”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响。
沈谣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淡淡道:“你若许些诊金,或许我可以帮你治伤。”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