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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7)

  整块白玉拿在阿云满是伤痕的手里,远远看过去,通透圆润得如一块雪色羊脂。
  小旖被吸引了目光,叹道:好漂亮的玉。
  可阿云的手却握紧了,嘲怒之意几乎快要滴出来,看样子像是要把它捏碎。
  他猛地抬手,把玉佩摔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小旖吓了一跳,忙拿起那玉佩,上头已经出现了三道冰裂。
  虞长乐定睛一看,看到了上面的图案,一时间没法按捺住自己的惊讶之情,几步跨了过去。
  这个图案,是秀荣钟氏的家纹!
  第76章 曾听蛊事
  素先生好像也认出来了, 只稍稍一怔,就将那玉牌拿在了手中:这是秀荣钟氏的牌子?你是钟家的人?
  阿云道:是, 也不是。
  玉牌中间方形的图案正中央是一朵金莲花, 金莲花上方还飞着一只金雕。金莲、金雕,都是秀荣仙府山独有的东西, 被钟氏认为是自己的家纹。
  这些基本的认识,章自华都曾经教授过。虞长乐被罚抄过不下十遍,那莲花金雕纹的样子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仙府山还盛产曜石, 不同颜色的曜石代表了不同平级。最高等是金色的金曜石, 像钟氏双子这样的家主之子就会在佩剑上镶嵌金曜石。
  虞长乐想了想,记得黑色并不是很高的品级。
  钟家是什么东西?小旖穷追不舍,万分好奇, 为什么你要摔它?
  那三道裂纹把莲花金雕割裂了开来, 仿佛美人脸上的伤疤, 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钟家是一个很兴旺的中原家族, 为天下第一世家。
  钟家是我仇家。
  两个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阿云冷冷地看向了素先生。
  虞长乐则在心里确认了时间, 不由有些惊讶:这时候,钟氏居然还没倒台, 这段虚境是十年混乱之前的事情。
  仇家?你不是这家人吗?小旖被搞糊涂了,你还把它保护得这么仔细。
  虞长乐想到了自己在血池里时,捏的是敖宴给他的护身符。只有特别重要、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才会在生死关头还保护得这么仔细。
  因为那东西是唯一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要么就是刻骨的、无法磨灭的仇恨, 他握着它, 是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去恨。
  他是一个仇恨钟家的人。虞长乐在脑内搜索了一圈, 更是一片空白,秀荣钟氏的年份对他来说太久远了,更何况恨钟家的人太多了。
  好好一个人,去赤鬼城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做什么?要历练有太多的秘境可以历练了。
  除非,虞长乐皱了皱眉,他是迫不得已才进去的。湘西向来与中原不通,赤鬼城地形复杂,一个人躲进这儿就如泥牛入海。
  他被追杀了?被谁,钟氏吗?为什么?
  短短一时间,虞长乐脑子里转过了这一堆想法。
  我要它提醒我,我过去是多愚蠢。
  虞长乐正在走神,忽听得阿云说话了。阿云重新拿过了玉佩,盯着那上头的裂纹,勾起嘴角冷笑了下。
  这是他到现在露出的第一个笑。他一笑,虞长乐更觉得眼熟了,眼角眉梢都有一种刻薄而傲慢的气质。
  可在他见过的人里,没有人有这样浓烈的气质。
  小旖瘪了下嘴:搞不懂你们中原人。
  阿云翻过身不再说话,像是睡去了。
  素先生一直静静地听着,虞长乐感觉她有一种天生的特殊气质,仿佛不管如何都不会愤怒仇恨一般。
  你醒来,再喝一碗药。她只道。
  *
  接下来一个月,阿云都在慢慢养伤。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的身子骨恢复的慢,一个月之后他才慢慢能够下床。那截没入他血肉的藤蔓好像根本没存在过一般。
  这段虚境过得很快,眨眼间虞长乐就来到了下一个片段。
  今天大祭司要施法,你去不去看?
  这天是初夏,小旖跑到素心楼找素先生,顺便和阿云搭了句话。
  阿云单独在楼里住了个房间,要么闷在房间里,要么连个影子都瞧不到。他就这样与世隔绝地住在九万山寨,既不说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说自己要到哪里去。
  小旖几次想让他参与寨里的事务,都被他拒绝了。
  今天这一问,估计也没报什么希望。
  然而,阿云却反问道:是什么法?
  他正靠在窗边,手上在懒散地整理着草药。这都是素先生的草药,一个月来阿云不知怎的就接手了分拣草药的工作,顺带学习草药的知识。
  阿云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学得非常快,也不忌讳东问西问。小旖对此还表达了嫉妒,没少拌嘴。
  虞长乐却觉得阿云不是有好奇心,而是对知识有种近于贪婪的渴望。
  我就知道你总是不去什么?小旖话说一半,惊讶地看向阿云,你问什么?
  我问,你们祭司要施什么法?阿云竟然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小旖十分震惊,说话都打磕巴了:是是,呃,是你们中原人肯定没见过的东西苗蛊赶尸!
  带我去看。阿云霍地站了起来。
  小旖懵懵地:好你这么凶干什么?
  虞长乐心里一动,觉得可能是关键点来了,追上去跟着二人。
  祭祀场地在寨子中央的广场上,大祭司穿着华丽,虞长乐一眼就看到广场上摆放的三具尸体。施法似乎已经开始了,一片肃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是外人,不能直接去的。小旖压低了声音对阿云道。
  阿云只稍加思考,便一窜窜上了广场边的一棵古树。他身法很快,一看就是练过的。古树很大,在上面能直接俯视整个广场上的情景。
  虞长乐跟着小旖,也从树上往下看
  刹那间,他呼吸一顿。
  漫天诡异的吟诵声中,那三具尸体在大祭司的操控下慢慢站了起来!它们姿势很僵硬,明显不是活人。
  而在站定的那一刻,尸体的皮肤颜色开始改变,从肤色变为了灰败发紫的色泽,和虞长乐在瘴气泽林里看过的蛊人一模一样。紧接着,尸体睁开了眼睛,漆黑一片的眼中没有眼白。
  虞长乐几乎就要以为这就是那种蛊人了,但很快他发现不是。
  这些尸体只能做出简单的动作,行动迟缓,绝比不上丛林中的那些蛊人。
  可这场景还是看得人心砰砰直跳,虞长乐不再看活尸,移开了视线。阿云的脸蓦然映入眼角,让他暗自一惊。
  男人的整张脸都没在阴影里,眼睛却亮得可怕。如果要比喻,那就是看到了猎物的狼。
  虞长乐立即觉得不好,刹那间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成型。
  他靠近了活尸仔细观察起来。
  在这样的寨子里,打猎的青年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再好的猎手都有失手的时候。这三个青年的伤痕就是野兽造成的。
  但这个三个青年,正是那日制住阿云的三个人。死得最凄惨的那个,头和身子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被皮革缝住了才勉强没掉下来。而他就是那天想用刀砍阿云脖子的人。
  这是巧合么?虞长乐喃喃自语,感觉背后有些冷汗。
  他有些焦心,恨自己不能和虚境里的人对话,活动范围也离不开小旖。
  阿云在离开素心楼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对操蛊这么感兴趣?
  九万山寨破败的样子在虞长乐脑中一闪而过,他压下焦虑,仔细听。
  这三个东西是用蛊操控的吗?阿云兴味盎然地问道,轻飘飘地用东西代替了三具人尸。
  小旖官话虽不错,但好似没察觉到这话里的不妥,道:是啊。
  哦阿云双手交叠,挺直了背虞长乐注意到这个动作,一般是一个团体里掌握话语权、做决定的人才会有的习惯继续问道,蛊母是不是在大祭司身上?
  他下巴点了点大祭司。
  小旖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是吧?
  阿云颔了颔首,跳下树道:走吧,没意思,不看了。
  诶!小旖低声叫道,愤愤,这什么人啊
  一片浓雾漫了上来,打断了虞长乐的思绪。下一个场景很快又出现了。
  这一回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夜晚。
  小旖在路上奔跑,虞长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他的背影。小孩儿跑得很急,直冲向素心楼,连发辫散了都顾不上。
  现在应该已经时候不早了,一轮弦月挂在了天上,乌云半遮半掩。不是个好天气。
  周围的村寨静悄悄的,惟有静谧虫鸣。
  小旖蹬蹬蹬跑上了顶楼,顶楼有一圈露天的阑干,有一个男人正坐在上边。他两腿悬空,整个人坐在寂冷的月色里。
  阿、阿云。小旖跑得太急,气喘吁吁道。
  阿云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叫他的名字,偏头道:什么事?
  他头发刚刚开始长,虞长乐记起上一段虚境里看到此人十分讲究,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头都一直用布巾仔细围着。但不知为何,他总是不愿刮掉那更可笑的胡子。
  阿云的神色过于坦然,小旖站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提着一口气质问道,素先生让我来问你,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哪些人?你说清楚。阿云眼神漠然。
  小旖急了:你别给我装傻!那些人那些人都是被人拧断了脖子,除此之外一点伤口都没有。
  阿云似乎是笑了下,语气难得柔和:不是被人。
  不和你纠缠这些!小旖用苗语骂了一句,换回了官话继续对话,你一点都不愿意承认吗?你你哪怕想一想先生也好,她为了救人,三天三宿没合眼!现在累得病了,你就不会愧疚吗?
  虞长乐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拧断脖子,死就是死了,怎么又说素先生在施救?救什么?
  我不会害她。阿云眯起了眼睛。他语气松动了些,道,你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这种关头,居然还说故事!虞长乐都替小旖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故事?小旖满是讽刺,你倒是说来听听。
  阿云道: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第77章 我孤月徊
  虞长乐以为阿云会长篇大论地化名说他的悲惨过往, 却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花,叫作孤徘徊?
  孤徘徊!?
  虞长乐一愣, 为什么这个阿云会知道这种花?
  孤徘徊花印在他一路走来, 指向的都是那幕后之人,此刻却忽然被这阿云提起了。虞长乐不由有些悚然, 再结合阿云的面部轮廓、和那地莲金雕玉牌,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成型,只是现在还不能肯定。
  没听过。你问什么花?小旖也愣了。
  那也罢。这世上灵草灵华千种万种, 何况这花并不有名。阿云自顾自说着, 这是中原的一种花。
  此花黑荆白瓣,花形如木芙蓉。花心有血沁,花期四十九天, 每进一天, 则血色更浓, 直至凋零, 全花皆成血色。
  阿云念的似乎是书本上的话, 小旖理解起来有些吃力, 道:这和你说故事有什么原因?
  你急什么?闭嘴听好。阿云扫过去一眼,颇为冷淡。传闻孤徘徊最初始只是雪白, 不会变色。后来才有了血沁。
  虞长乐一听,就知道他是真在讲故事了。世上的灵草灵药,总有人喜欢给它们编造一些来历和传闻, 什么玉姬被贬凡间化为荷花、蚩尤之血洒落成为枫树, 多半都是假的。
  这只是一种隐喻和代指, 诗人喜欢用这些东西来抒发心意。当年碧落山的水潭边,那个诗人给虞夏讲过不少这些故事。
  只是,他看阿云的样子,看不出竟然还有这种风雅得有点冒酸气的爱好。这个孤徘徊的象征意,大约就是背叛了。
  这孤徘徊是一个人因为他的至交好友栽培的。这知己二人性情相投,都喜好园艺,一个叫做孤君,一个称为徊君。
  传闻他们相识之初,是徊君栽下新育的百里香。这种香极为清淡特别,只有一个人闻到了。而且是在百里之外,不辞辛苦、穿越城邦到了花丛之下。这个人就是孤君。二人从此结为好友,无话不说。
  阿云道,他们约定,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信任彼此。
  虞长乐听他讲述,感觉是糅杂了无数传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透着一股子不靠谱的味道。
  那徊君是个刺客,专以毒草为公孙王侯服务,杀人于无形。这门手艺,他也教给了孤君,二人亦师亦友。
  这个故事不像高山流水、一个只听一个只弹了,听的那人也学了琴艺。阿云继续道,而有一天,徊君中毒了。
  虞长乐挑了下眉,心道难道这就是背叛?
  孤君天赋不比徊君,终究差一头。所以,所有人都说是孤君学到了毒草,反过来要杀比他高一头的师父了。
  小旖已经入了神,不由问道:那是不是孤君做的?
  阿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是。
  孤君由是被千人唾骂,他数次敲响徊君的门,但徊君终日闭门不见。孤君无法,便培育出了一盆雪白的花,跪在了徊君门前,道,我心譬如此花,你信不信我?。
  他想要救徊君。一连跪了七七四十九天,门终于开了。但等来的是一把剑,直直穿透了孤君心口。血溅到花上,雪色花瓣转眼化为鲜红,碧梗转黑,生出黑刺。
  小旖一震,阿云眯了眯眼,非常恶意地道:后来徊君查清,根本不是孤君给他下的毒。是他自己误食了自己的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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