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警示
大胤朝今年的年景不算太平。
七月初,延陵府那边一连几场大暴雨导致沅河决堤,引起了一场特大洪涝,延陵府半数百姓家园被毁,良田被淹,死伤无数。当地府尹赶忙将灾情上报朝廷,请求支援,英宗震怒。
延陵府的沅河是前年才发放银响加固修缮的,如今几场暴雨就导致决堤,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发下去修缮的银响没有落到实处,这定然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贪墨了。
英宗当即就派了户部尚书张志下去视察灾情,指导救援工作,顺便清查延陵府官场。
上京城的上空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罩在头顶,闷闷的不带一丝清风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酝酿了一个下午的暴雨,从天而降。
铜钱大小的雨点砸在琉璃瓦重檐屋顶上、树叶上,窗棂上,发出啪啪的脆响,灰暗的天色,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雨幕中,有一人一骑乘风踏雨疾行而过,直奔皇城朱雀大门。
那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动作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手探入怀中,取了令牌向冒雨戍守宫门的司卫甲士展示后,便大步走进甬道,往养心殿方向阔步走去。
福公公刚服侍英宗喝下药,端着药碗出来,便看到冒雨前来觐见的张云飞。
“福公公......”张云飞低声唤了一句,上前拱手略施了一礼。
福公公抬眸看他,惊讶道:“张大人怎么回来了?”
张云飞是今年英宗配给柯子俊的戍边副将。
张云飞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布满了雨水,他眨了眨泛着红丝的眼睛,哑声道:“七月初二,阴山关地龙翻身,整个关城被埋,城内百姓死了一半以上,守军亦有死伤......”
福公公听到阴山地龙翻身的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阴山关可是最重要的一个边关关城呐,这是大胤朝抵御挡格鞑靼骑兵抢掠的一个最重要的屏障。阴山关城被毁,就等于被卸掉了一半的屏障,中门大开,将整个大胤朝曝露在鞑靼的兵刀之下。
遥想当年宪宗御驾亲征的那一役,整个帝国的灵魂人物被俘虏,阴山关口失守,鞑靼骑兵长驱直入,直逼上京城。
当年那一场保卫战打得有多么艰难,福公公历历在目。
英宗陛下临危授命,被推上了帝位,朝中并无大将可用,在万般无奈之下,大胆启用武举新人。当年的情势危急不可预料,英宗初登大宝,便面临着帝国飘摇的艰难挑战。在朝臣呼吁南迁的声浪下,他和几个肱骨大臣顶住压力,坚持守住上京城背水一战,直到最后将鞑虏驱逐出境。
那是用血泪白骨抒写的胜利一战啊,赢得有多么艰难!
而今若是鞑靼趁大胤朝遭此天灾人祸之际,撕毁和平条约,大举进攻侵犯的话,大胤朝岂不危险?
福公公很快便回过神来,他打了一个激灵,敛神对张云飞道:“张大人请稍等,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张云飞拱了拱手,随后脱下斗笠蓑衣,等待英宗传召。
英宗这几月来一直深受失眠之苦,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刚刚喝了药,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慢慢有了倦意,正要进入梦乡之际,福公公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陛下......”福公公低低唤了一句。
英宗浅眠,当即就清醒了过来,侧转脑袋,问了一句:“何事?”
“张云飞张大人快马急报:七月初二,阴山关地龙翻身,整个关城被毁,关内百姓死了一半以上,守军营地乃是帐篷,却亦有死伤!”福公公掩下心中的惊慌,直叙张云飞的话儿。
英宗猛地的从榻上弹坐起来,因起得动作过猛,刚刚喝下的汤药从食道中逆流上来,一股难言的苦涩混合着胃中的酸楚直冲脑门。
福公公惊呼了一声陛下,忙掏出帕子上前,为他拭去溢出鼻腔的黑褐色液体。
英宗被呛住,轻咳了几声,指了指矮几上的茶壶。
福公公会意,忙倒了一杯茶水送过来,扶着英宗的手臂,让他就着喝了几口。
勉强缓过气儿之后,英宗掩下惊慌的心情,让福公公去唤张云飞进来见驾。
... ...
暴雨从傍晚一直下到子夜仍不停歇,雨势不减,护城河的水位急剧高涨。
一辆辆罩着青油桐布的马车在御街上跑过,羊角灯在车辕上碰撞摇晃着,将灭复又燃。
很快,朱雀大门外停放着一圈马车,有内侍提着灯盏,撑着伞出来,将下马车的大臣迎了进去。
崇政殿内,此刻灯火辉煌。
朝臣们应召冒雨入宫觐见,虽都披了蓑衣斗笠,可众人的衣裳依然被雨水沾湿,深一块浅一块的,就像挂着一幅幅地图。
阴山关地龙翻身的事情,让整个朝廷震惊,而整个关城被毁,这让朝臣们更加惊疑难当。
这该是多么严重的地震呐?
地震在古代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相较于洪涝,地震发生的几率不高,且古人迷信,他们认为地震是地下的鳌鱼翻身,是上苍给人间的一个警示。
什么时候上苍要给人间警示呢?
是对当朝天子不满的时候!
如果当朝皇帝不作为,或者是胡乱作为的时候,上苍就会用天灾来警示他。
因而这一次阴山如此史无前例的严重灾情传了过来,多半臣子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心中却默默地将这个矛头指向了英宗。
自从宪宗归来,英宗对上皇的种种态度以及作为,满朝臣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后太子和惠王纷纷谋逆,各地方天灾人祸不断,莫不是上苍对英宗的不满么?
然当务之急不是去责怪英宗帝行,而是如何调集兵力去护卫阴山关以及关城灾后重建的问题。
朝臣在养心殿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整个宫殿一片闹哄哄的声响,犹如早市一半喧闹。
... ...
而此刻在省吾宫卧榻听雨的宪宗,同样睡不着觉。
在半个月前,英宗突然撤走了暗卫的监视。
许是宪宗的逆来顺受,让英宗放松警惕,又许是英宗需要调动到暗卫去做其他的事情,便将静谧如枯井的省吾宫暗卫撤走了。
暗卫的本领是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一般如影随形,神出鬼没。因而自己的身边是否有暗卫存在,宪宗是不知道的。
暴雨声在耳边哗啦啦的响着,寝殿内一片暗沉,宪宗睁着一双清泓如许的眸子凝着虚空,怔怔出神。
窗棂处传来了一道微响,有风夹着雨丝飘进来。
宪宗警醒的朝着窗口的位置望去,昏暗中赫然站着一个雕像一般的黑影。
“你是谁?”宪宗急促的问话里掩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慌。
那黑影口中发出一声轻嘘,紧接着,身形微微弯了弯,压低声唤了一声:“上皇!”
宪宗看不清楚黑影的容貌,只是那人身上并没有携带杀气,这让他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缓和。他默然不语,等着那黑影自说来意!
“属下奉公孙领卫之命,特来告诉上皇一声,我等从未放弃上皇,定会为上皇谋得复辟最佳时机,请您耐心等待!”
宪宗的心湖因黑影的话语泛起了层层波澜。
公孙勇么?
他还在坚守着银龙卫么?
宪宗在英宗的步步紧逼之下,唤起了复辟的决心和信念,可他一介囚徒,空有一腔热情,又与外面的旧部失联,没有人力物力天时地利相助,他的复辟之路并不好走。
省吾宫外面有禁卫军守着,宫外的旧部要将消息传递进来,真是千难万难。
能在此刻出入宫禁,且是如此打扮的,非英宗暗卫营的人莫属。
虽然他能说出公孙勇的名字,可安知这不是英宗的试探?
宪宗谨慎,他不敢轻易相信眼前之人。
久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复,黑影晓得宪宗这是不相信他。
他犀利的眸子微闪了闪,从怀中取出将才携带出来的信物,递上前去。
眼前银色炫光闪烁,寝殿的墙壁一侧,赫然倒映着一条银色盘龙。
这是银龙印!
银龙卫是宪宗在朝时期亲自创办的一直暗卫队伍,银龙印是暗卫的凭证和勋章,代表着他所隶属的身份。
银龙暗卫营是他的心腹公孙勇所统领着的,当年出征鞑靼的时候,银龙暗卫营并不曾随行。
在宪宗被俘掳后,公孙勇曾率领暗卫夜袭鞑靼,企图救出宪宗,可惜鞑靼那时候将宪宗当成了勒索胤朝最有利的筹码,看守防御亦是铜墙铁壁,公孙勇的几次夜袭,都未能成功营救出宪宗。
为了保存实力,沐千山回朝后,便让整支暗卫营退隐。沐千山知道公孙勇对宪宗忠心耿耿,便将宪宗交由他管保的玉玺一并交给了公孙勇,他们都深信,有朝一日宪宗能从鞑靼回来,到时候有了玉玺在手,英宗那个临时帝王只能乖乖下台。
可他们这一等,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来,他们从未停止过努力,从未停止过筹谋。
作为宪宗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们费了很多心思才在鞑靼找到了愿意帮他们传递消息的线人,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走漏了消息,多次苦心安排好的计划都因英宗的狠下杀手而不得不搁置。
沐千山入狱,可他昔日在军营中的弟兄们还在。这十几年来,公孙勇便是通过银龙暗卫与他们互通消息,为了将来复辟的计划不再受阻,他们将自己培养出来的暗卫以各种各样的渠道尝试打入英宗亲卫队。
其中有所牺牲,却也有成功的,眼前站在宪宗面前的这个暗卫许博就是。
(ps:吐血,磨了四个小时,就写了这一章,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