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全)
现在每个伟人都有自己的信徒,而他们的传记总由叛徒来写。——王尔德
照理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决不能公开的家族秘辛,但是王尔德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比起一心为卡特家族考虑得的管家和侍从们,他无疑更信任里克曼。
“你们打算如何向法官解释你的脸?”震惊过后,里克曼立即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环。
“意外烧伤。”马丁在一旁答道。
“这样不行。”里克曼皱起了眉头:“烧伤疤痕不是这样的。把他的脸洗干净,我们重新来过。”
王尔德僵硬地躺在大床上,里克曼的双眼专注地从上方俯视着他。灵巧的双手为他的每条疤痕都覆盖上了一层经过滚水消毒的薄棉纱。然后他在纱上又涂上一层油,原本白色的织物瞬间变为透明。里克曼一边双手不停,一边不断瞥向站在一旁的男仆手中举着的卡特公爵生前的肖像。他用淡黄色的面糊状物在王尔德鼻梁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用手指固定形状,又从另一盆调好的暗红色冻状物中挑了一点,涂抹在他的眼眶周围和额头上。
比起之前苍白的样子,现在的王尔德没有遮盖他自己原本的肤色,显得面色枯黄,嘴唇发白。眼眶和额头上暗色的大片疤痕,更让他看起来十分凄惨。
王尔德感觉到自己的脸像是一块画板一样被一层一层的上色风干,但是伤口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比上油前舒适了一些。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无事可做,只能靠一双眼睛来打发时间。
作为一个资深医生,里克曼无疑算得上年轻。为此他在行医时多次受到病人质疑,只能尽量把自己往老成里捯饬。他长着一张标准的撒克逊人的面孔,眉毛和头发都是浅黄色,眼珠则是偏蓝的湖绿色,显得整张脸色调很淡。从下往上看,正好能瞅见同样是浅黄色的,微微翘起的睫毛。两边脸颊和鼻梁上有几粒褐色的雀斑。因为十分专注,轮廓分明的双唇微微分开,两侧的细纹一直延伸到下巴新长出的胡渣里。
“他看起来很累。”王尔德想道,他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一个人了。
马丁管家微微张大了双眼,看着王尔德的肤色在那个医生手下渐渐显出层次来,靠外侧的脸颊,下巴和脖子是和一般人无二的白色皮肤,但是上半张脸却是暗黄的。额头中间和双眼周围则是黄色偏红,还有些凹凸不平,像是被滚水烫过了一般。
“好了。”里克曼呼了一口气,直起腰来到水盆中搓了搓手。“火烧的伤痕会让整个脸变形,不那么好做。这是被当面泼了石灰水之后的样子,凑合着吧。”
王尔德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贴身男仆殷勤的捧过镜子托到他面前。王尔德往镜子中的人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他发现自己被改变的不光是肤色,连长相都有了一点变化!只是眉毛的粗细,鼻梁的宽度稍微有了一点不同,镜中的人竟然会让他感到几分眼熟!(他很少照镜子,所以对魅影的尊荣并不眼熟。)
侧头看到卡特伯爵一人高的画像,王尔德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张脸和画框里正值青年的伯爵不是形似,而是神似,眉眼之间的气质竟然如出一辙!
卡特伯爵虽然荒唐,但是他的家世起点高,纸醉金迷的水平也比一般暴发户要高一点,还是有些文化底蕴的。画像中的青年看起来文质彬彬,眉目间却有几分浪荡子的痞气,又有一种隐而不发的自傲,与他晚年的形象判若两人。
而现在看着王尔德的一干管家和侍从,都在感叹原来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人”果然是伯爵的亲儿子!
这时,墙角的落地大钟响了两次,到出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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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歌剧院正在紧张的排练中。魅影之前的剧本大都情节复杂,地点多变,相比之下《莎乐美》对舞台的要求算是最简单的了。整场戏的时间线只有一个晚上,几乎和实际演出的时间差不多。场景非常少,演员大都只需要一套服装,大大减少了道具组的工作量,也使得一周上演成为了可能。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场戏就容易了。
不断更换的幕布,背景,服装是吸引观众注意力的一大手段。如果没有这些,就得单靠演员的歌喉和舞蹈来压场了。如果演员没法打动观众,这部戏就会砸得无药可救。
舞台上,两个穿着戎装的男演员正在对话:
年轻的叙利亚军官作出兴奋而羞涩的表情,大声说道“公主将脸藏在扇子后方!她美白的双手,犹如在天空飞翔的白鸽。它们像白蝴蝶。它们就像是白蝴蝶。”
希罗底的侍从上前挡住他的视线:“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何直盯着她?你不能再看着她……可怕的事情可能发生。 ”
“停!”
“雷耶尔先生?”
剧院的艺术总监大步走到舞台上,对演员们作出停止的手势,看台上坐着的费尔明向安德烈悄悄翻了个白眼:“这是第几次了?”
安德烈伸出五根手指晃了一下,打了个呵欠。
“卡劳,你能不能不要再像是个木桩子一样钉在地板上?还有韦斯顿,你激动的样子就像是你才是公主的丈夫似得。谁会对你们这样的表演感兴趣?克里斯托弗,你觉得这幕戏怎么样?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根本没有把台词表现出来!”
“可是雷耶尔先生,剧本上就是这样——”
费尔明不耐烦地站起来说道:“好了好了,雷耶尔先生,让这两个可怜的小伙子喘口气吧。我们的时间很紧,能先让克里斯汀上来唱一段吗?”
“好的,费尔明先生。”见到经理发话,雷耶尔也只能招呼克里斯汀上场,同时对这部新剧更加不抱期望了。
克里斯汀缓缓走上舞台。她穿着一件银白色色汀锻的袍子,垂地的硬挺衣袖挡住了窈窕的身躯:“我再也待不下去。我再也不能忍受。为何陛下总是用那对鼠辈的眼睛看着我?我母亲的丈夫如此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没错,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1)
她珍惜来之不易登台机会,表演时一向格外用心,但是此时却有一点走神。事实上,在听到剧院经理宣布这部戏是‘魅影先生’带来的之后,她这几天都有点魂不守舍。
他真的回来了吗?既然他回来了,为何不再来同她说话?从前的他在的时候,她每次歌唱时他都会出现。此时他会在剧院的某处倾听,并为她放下一枝红玫瑰吗?
“这儿的空气多么甜美!在这里我能够自由地呼吸!——”她一边唱着,一边不由自主地用目光在观众席上逡巡。这时,剧院的听差迅速跑到观众席前排对费尔明耳语了几句,他立即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是他来了吗?是魅影来了吗?克里斯汀的心脏砰砰跳得飞快,握在一起的双手竟然有一点颤抖。
“见到月光多么令人舒畅!她就像是一小片金钱,你会以为她是朵小小的银花。”来了,他们回来了!跟在费尔明先生后面的那个人影,莫非是——
“诸位,打扰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神秘的编剧,奥斯卡·王尔德先生!”费尔明大声说道,同时向右迈了一步,以便于让每个人都能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位青年。他微笑着对众人脱帽致意,露出了一张生气勃勃的,几乎还有些孩子气的脸庞。
那一刻,克里斯汀无声地哽咽了一下。她用力拉紧白色的袍子,失望好像一条鞭子笞在她心上。
魅影仰望着舞台上姿容冶艳的少女,对费尔明低声说道:“看来您这里有一位了不起的女演员,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对于这位显然过于年轻的编剧,雷耶尔先生一开始是心怀反感的。尤其是在新剧屡屡排演不顺的情况下,他特别想拉住对方问一声:“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鬼?”
不过只是略微交谈了一番,他就收起了暗藏的轻视。
“这部戏的人物和台词都相对简单,因此光用台词来表现是不够的。”魅影拿着另一份剧本一边圈圈点点,一边对雷耶尔先生说道:“要让戏受欢迎,就得让演员们都‘活’起来。据说巴黎歌剧院有全法国最好的芭蕾舞团,为什么不让他们穿插进剧中呢?”
“您是说?”雷耶尔眼睛一亮,在研究剧本的时候,他的脑中也曾闪过一个想法,正好与对方不谋而合。“
“这部戏中的七层纱舞是重中之重,可以让舞蹈贯穿始终。”魅影微微笑道:“这部戏来源于圣经,讲述发生在巴比伦的约翰蒙难的故事。因此在开演之前,观众对剧情已经有所了解了。一个新的形式,对于旧的内容是大有好处的。”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