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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权

  载潋回到偏殿里,见阿瑟仍未睡,正坐在外头的罗汉床上等着自己回来。载潋的目光与阿瑟相遇,两人微微一笑,阿瑟迎上来接过载潋外头披的披风,伴着她往里走,笑道,“万岁爷全心投入于新政,召见群臣至此刻,各项新政立竿见影,很快就有了成效,格格心里一定高兴吧!其实我心里也跟着高兴。”
  载潋抬起头去朝阿瑟笑了笑,她此刻已倦极了,坐在榻边揉了揉睡眼,叹了声气道,“我心里头自然高兴,皇上终于可以放开拳脚去做了,可…”载潋顿了顿,“朝上守旧势力大,皇上的新政取消旗人的特权,旗人们也未必就能支持新政…我是既高兴,又担心皇上。”
  阿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格格,您是担心太后插手新政?”载潋苦笑道,“太后…就从未真正放权。”载潋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她摇了摇头,忽笑道,“不过我也不要总吓唬自己了,你说对吗阿瑟,皇上愿意做的事,我就全力支持…我不想知道终点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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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仍未亮,载潋就被正殿内传来的激烈争吵声吵醒了。她尚未梳头,更了衣后便推门出来看,只见养心殿正殿门前跪了几名身着朝服的大臣,而殿内的争辩声仍不绝于耳。
  载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也能猜测几分,一定与阻挠新政的守旧大臣有关。载潋心里头担心皇上,更怕殿外有太后的耳目监听,也怕错过重要消息,不能与维新党人传递,便偷偷跑到养心殿外,见寇连材正守在门外,满脸急色,不知所措。
  载潋叫了寇连材过来,两人到角落处,载潋才敢开口问,“谙达,究竟怎么了?皇上动这样大的火气?”
  寇连材唉声叹气,急得手足无措,“三格格,昨儿个皇上听说几位礼部堂官们阻碍开设经济特科,本就动了怒,今日又得知一件新鲜事儿,说礼部有位主事名叫王照的,没有专折奏事之权,可他也想向万岁爷上书,建议万岁爷亲往日本游历考察,学习维新经验,便请礼部尚书替他代为呈奏,谁想却被两位尚书大人拒绝了,双方争执不下!”
  王商顿了顿,继续道,“最后虽然勉强答应代呈了,可两位尚书大人不甘心,给万岁爷上了折子,弹劾王照,说他咆哮堂署,借端挟制。可万岁爷此前就曾降旨,若有人想要上书言事,大小官员都不能从中阻碍,这两位大人是丝毫不把万岁爷的话记在心里。还反过来攀咬王照,万岁爷正为此事动怒呢…”
  载潋心中忐忑,心想果然又与守旧的大臣们有关,这些人果然是极尽一切力量与皇上和新政作对。载潋向四周望了望,见那几名跪着的大臣都面生,便又问道,“是什么人阻拦王照?现在都在里头吗?”
  寇连材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臣们,更压低了声音道,“三格格,是礼部两位尚书大人怀塔布和许应骙,里头还有位御史名叫杨深秀的,万岁爷很信任他,杨御史知道了此事,参了两位尚书大人还有徐桐大人一本,这会儿正在里头当着万岁爷的面对峙呢!其余几位礼部的大人们,万岁爷罚他们,都跪在这儿了。”
  载潋蹙着眉点了点头,不解道,“此事和徐桐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寇连材回话,“皇上本让徐桐大人公正处置此事,谁想徐大人却偏袒守旧的几位大臣。”
  寇连材说至此处,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格格,那位怀塔布大人,是叶赫那拉氏…是太后的族人。”
  载潋心中骤然变冷,她明白寇连材的意思,这些与太后有连带关系的大臣若被责罚,太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得知的。载潋向寇连材点了点头,“有劳谙达了。”
  寇连材只淡笑,“格格千万别跟奴才道谢,若能为万岁爷分担一二,便是奴才的无上荣光了,奴才知道…如今您也在为万岁爷助力。”
  载潋别了寇连材,绕过跪在院中几名大臣,绕到养心殿后的梅坞,从后头的小门一路走到三希堂内,她躲在里头,只听见殿内的大吼声传进耳畔。
  一名朝臣高声怒斥道,“我皇上曾明喻下旨,朝廷广开言路,以期明目达聪,部员司员若有条陈上奏者,皆由各部堂官代为呈奏,可你等却极尽阻挠之事,阻碍言路!更对皇上的各项新政措施百般阻扰,从中作梗!你们究竟是何居心啊!”
  怒斥声仍未消散,另一人的声音又响起,“奴才实在是冤枉啊皇上!奴才何时阻碍言路了,王照奏请皇上与太后游历日本,让万岁爷与太后九五至尊之躯,前往异国险地,奴才倒是要问他是何居心了!?奴才之所以拒绝代呈,实在是为皇上圣躬考虑,岂如杨深秀所言,有如此龌龊心思!”
  “你这是强词夺理!王照向皇上言事,皇上自有决断,岂劳烦尔等代为拆看?”载潋又听到杨深秀的声音回击。
  载潋咽了咽口水,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听到皇上如雷贯耳的怒吼声传来,“此前朕明白降旨,各部堂官若有上书言事者,由各部堂官代为呈奏,不能稍有阻隔!至于是非得失,朕心自有权衡,不必尔等擅自过滤!怀塔布,依你的意思,大小官员呈奏给朕的奏折,你都可以替朕拆看,替朕做主了是吗?”
  载潋正静静地听着,只听外头传来应声跪倒的声音,那人委屈道,“奴才冤枉,奴才绝无此意!”
  载潋忽感觉身后有人,她全身紧张,立时转过头去看,瞧见竟是王商,他手里捧着茶盘,上头放着一只茶盏,满脸担忧地开口道,“三格格,您去为皇上奉杯茶吧,奴才们实在担心万岁爷动怒,气坏了龙体。您若在一旁,也好劝慰着些。”
  载潋左思右想,她正苦于无法进到勤政亲贤殿内,王商倒是适时地为自己提供了名正言顺的方法。就算进去后一句话也不能说,至少载潋能记住那些大臣们的模样,将来若在太后面前遇见了,也好有办法应对。
  载潋一句话也没有说,接过了王商手里的茶盘,定了定心神便往勤政亲贤殿内走。进了大殿,载潋不敢抬头多看,只瞥见五名朝臣站在殿中,吵得面红耳赤,皇上坐在北窗下听他们当堂对峙。
  载潋一句话也未说,轻手轻脚地将茶杯端起来放到皇上手边的案上,随后要退,却发觉皇上轻轻挥手示意自己去站到殿内角落处,不必退出去。
  载潋颔首退到角落中去,在场的大臣们谁都没有将一丁点的注意力放在突然出现的载潋身上,只顾着继续他们的争执。
  载潋站定在角落中,才敢抬起头去看,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刚毅,这个人她是认得的。载潋曾在颐和园内太后的乐寿堂里看到过他,那时候太后召见刚毅、荣禄与庆亲王,几人聚在一起正商量应对维新派的对策。
  另外有名年老者,满脸写着不屑与气愤,载潋猜测大概就是徐桐,因此人上了年纪,满鬓花白,她曾听闻徐桐年岁已老。而另一旁站着的年轻人,如有唇枪舌剑,指责守旧大臣的顽固不化,载潋想他应该就是寇连材刚刚说过的御史杨深秀。
  剩下两人应该就是礼部的两名尚书。
  载潋仔细在心里记了下来,反复叮嘱自己来日若在太后面前见到这几位,一定不能轻易开口说话,免得被他们识破了破绽。
  载潋抬头瞧见皇上不胜其烦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见吏部尚书中的一位站出来半步开口道:
  “皇上,杨大人此话差异,臣本礼部尚书,此前皇上明发圣谕,明年春围开设经济特科,臣与礼部各同僚共同拟定考试章程,拟定呈奏后,皇上更是御批恩准,臣等配合皇上实施新政,又怎能是对新政百般阻挠呢!?”
  “你…”载潋看到那名年轻的御史恨恨咬牙,上前来一步道,“尔等岂敢懈怠皇上新政,自会办理,只是此前,尔等堂官接到上谕,在礼部大堂公然叫喊‘经济特科无益’,阻碍皇上与朝廷培养经济方面人才,并非无人知晓!你休要胡乱狡辩!”
  “杨大人居心叵测,在皇上面前诬告我等,才是休要胡乱攀咬!”刚毅忽然站出来还击,徐桐也颤颤巍巍地站出来两步,向皇上拱手道,“老臣请皇上明察,怀塔布大人与许应骙大人身为礼部尚书,勤勤恳恳,居心良苦,是担忧皇上与太后受小人鼓惑,前往日本身处险境,岂如杨大人所言,居心叵测,阻碍新政?简直是一派胡言!”
  载潋的心为皇上紧紧揪住了,自从翁同龢走后,皇上身边只有几名年轻的大臣,而此刻更是只有杨深秀站在皇上一边,另外几名老臣,都是痛恨维新党人的人物,又怎会真心实意助益新政呢?只能是对皇上的旨意拖延搪塞。
  此刻刚毅、徐桐、怀塔布和许应骙这几名老谋深算的守旧大臣见招拆招,无论杨深秀说什么都想办法回击。他们都站在皇上的对立面上,只有杨深秀支持皇上的新政,可他虽唇枪舌剑,却也难以寡敌众。
  载潋看见皇上猛地站起身来,他急走了两步站到刚毅与怀塔布面前,他二人立刻低下头去向后退了半步,最终跪倒在地。
  皇上轻笑了一声,指着刚毅与另两名礼部尚书道,“朕知道你们的心思,但今天朕要明白告诉你们,朕要破除积弊,推行新政,不怕你们任何人与朕为敌!朕今日也要明白宣旨,往后倘再有官员上书言事,各部堂官立即原封进呈,毋庸拆看!”
  皇上的话音一落,殿内忽陷入一片沉寂,载潋望着站在殿中的皇上,肩膀上落下两道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皇上也片刻内也没有说话,最终皇上坐定在御案后,声音忽然冷厉下来,道,“传朕旨意。”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后立刻齐齐跪倒,载潋也连忙跟着众人跪倒,只听皇上语气淡漠冷厉,“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左侍郎堃岫、署左侍郎徐会沣、右侍郎溥颋、署右侍郎曾广汉等六堂官,因阻隔朝廷官员上书言事,一应全部革职。王照,忠勇可嘉,赏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用昭激励。”
  皇上将他们全部革职的旨意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内哀嚎声大作,怀塔布跪在皇上脚步哭喊道,“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实在是冤枉!…”
  就连未被牵连的刚毅与徐桐也为他们求情,“皇上!您请三思,万勿听信小人之言啊!”而皇上却连一句话也不留,阔步离开了勤政亲贤殿,只剩他们几名守旧大臣在原地哭闹。
  载潋默默注视着他们,等皇上早已走远,他们哭闹累了,载潋才看见刚毅抹了抹满脸的鼻涕与泪,扶起怀塔布道,“咱们不必与他杨深秀一般见识,皇上不听咱们的,咱们找太后说理去!”
  载潋心里“咯噔”一声巨响,她脚下发软,支撑住身后的立柱才站稳,她心中慌乱得很,只怕太后被触怒,插手新政,皇上也将受到威胁。
  她定了定神,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匆忙从后头的小门跑离了大殿。
  载潋看到皇上穿过东暖阁,回到了随安室,也忙跟着进去。载潋知道皇上尚在气头上,却也顾不得其他,方进门便开口道,“皇上,恐怕几位大人心有不满,欲寻太后评理。刚毅与怀塔布都是满人,只怕太后心里亲近他们,奴才实在担心太后插手此事…”
  “难道朕罚他们错了吗?!”载潋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震怒,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皇上咆哮怒吼,“朕几次降旨,无论朝廷大小官员,都不能阻挠上书言事者,他们却还要明知故犯!在朕面前还要故作无辜清白,咄咄逼人!”
  载潋怔怔地望着皇上,她痛切体会着皇上对维新变法的迫切渴望,皇上深知沉重国家的积弊所在,想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竟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可路上尽是拦路之虎,头顶还有随时伺机而动的皇太后。
  “皇上没错,错的是只知贪恋自身权势富贵的守旧大臣们。”载潋靠近了皇上一步,她从皇上身后将他拥进自己怀里,她将脸颊贴在他背后,轻声道,“奴才也想做无所畏惧之人,可皇上是我的软肋,一想到太后可能会威胁到皇上,奴才就做不成无所畏惧之人…”
  载湉合起眼来深深吸气,眼底却落下一行泪,他无比心疼载潋,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是载潋最大的依靠,他转过身去回拥住载潋,“潋儿,我明白你的心,我会顾好我自己,可如今的情境,推行新政,绝不是我只顾善自珍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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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当日要往颐和园去向太后请安,临行前听宫里的太监宫女传的沸沸扬扬,说皇上龙颜大怒,罢黜了六名礼部的堂官,几位大臣们出宫前哭喊冤屈,说要去颐和园求见太后,请太后做主。
  载潋听到后,知道今日往颐和园去,太后也不用再问自己的话了,因为这几位大臣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将今日的情况向太后转述的。
  载潋走前亲自去了一趟景仁宫,她想去当面谢过那日珍妃帮自己解围,支走跟踪自己的小太监的恩情。
  载潋许久没到过景仁宫了,上一次来时,还是自己替太后承担下谋害珍妃腹中皇嗣的时候,今日再来,她与珍妃已经又站到了同一阵线,颇有时过境迁之感。
  戴恩如和念春看见是载潋来了,纵然心里不欢迎,面上却还要装作欢迎,迎着她往里进。念春替载潋打了帘子,躬身请她进去,二人看见珍妃正坐在景仁宫的东暖阁的珠帘后绘画,上头悬挂一副摇风为珍妃纳凉。
  念春想要向珍妃通传,载潋却拦住她,示意别吵了珍妃。载潋静悄悄进去,待珍妃发觉时,载潋已进到了暖阁内,珍妃又惊又喜,却还不愿意被载潋察觉出来,便撅起嘴来问道,“你怎么来了,吓着我了!”
  载潋略笑了笑,见珍妃手下画了一副惟妙惟肖的玉兰图,载潋知道珍妃将对皇上的爱意都倾注在笔端了,她坐在珍妃身侧,笑道,“奴才来谢过珍主子那日搭救的恩情。”
  珍妃却仍旧作画,清脆地笑了一声道,“谢什么,不过是我的小兔子跑丢了,我叫那小太监过来帮我找,哪里就是在帮你了呢?”
  载潋坐在珍妃身后,默默看着她作画,心中钦佩她绘画水平出神入化,她见珍妃久久不说话,才又道,“奴才知道珍主子只是嘴硬,心肠明明是很好的。是珍主子替奴才赶走了那小太监,奴才现在才能行动自由。”
  珍妃停下了笔,她将笔搭在砚台上,转过头来对载潋道,“载潋,你无事就好,我也不算白白费这一次心力。你前次告诉我,你如今是为皇上做事,我才决定帮你。既然你已经是风险万千,冒着欺瞒太后的杀头大罪,那我就帮你这一次,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谢我!我是为了帮皇上,不是为了帮你。”
  载潋瞧见珍妃仍旧倔强,不禁轻笑,她点点头,道,“是,珍主儿是为了帮皇上,但好歹是为奴才解了燃眉之急,娘娘不让我嘴上道谢,我记在心里总可以了吧?”
  珍妃也忍不住笑了笑,转过头不看载潋,忍着笑意道,“罢了,随你去了!我拗不过你。”
  载潋含笑仍旧坐在远处,笑道,“娘娘是怎么赶了他走的?这几日奴才在宫里都没瞧见他了。”珍妃继续作画,以左手掩着嘴笑道,“还说呢,我的兔子根本就没跑丢,他自然找不到了,我寻个理由,说他笨手笨脚,就叫他出宫回颐和园里去了。”
  载潋静静听着,珍妃又说,“我也知道他是太后的人,但他办事不利,太后交代的事没办成,还被我赶走了,这会儿太后肯定已经不信任他了。”
  载潋知道珍妃替自己赶走了一个,太后若还不信任自己,还会有更多人来跟踪自己的,但她还是为了珍妃的出手相救而感激,“娘娘,他是太后的人,您赶了他走,等他向太后说明情况,太后知道是您赶他走的,您就不怕太后记恨吗?”
  珍妃此刻彻底放下了手中的笔,吹了吹画上的玉兰花,好让画面快些风干,载潋望着珍妃画上的玉兰花,见那玉兰栩栩如生,竟如真的一般。
  珍妃坐直了身子,转头忽对载潋盈盈笑道,“我不懂前朝大事,我只知道,皇上为了新政甘愿承受任何风险,皇上不怕,那么我也不怕。只要是为了他,这份风险我愿意冒。”
  载潋被珍妃的一番话撼动,她能真切体会到珍妃对皇上的一片爱意,珍妃与皇上一样奋不顾身。因为珍妃是爱皇上的,为了他,珍妃才愿意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去为他抵挡。
  载潋望着珍妃默默想,若是自己今日的忍辱负重、被太后视为羽翼党羽,能换来皇上与皇上所爱之人的一片安生,她也愿意拼尽全力,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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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离开景仁宫,启程前往颐和园。她来到颐和园东宫门外时,竟瞧见三三两两的人影,下了马车走近后才看清楚,原来是刚毅、怀塔布与许应骙三人拖家带口地跪在颐和园宫门外。
  静心与阿瑟陪着载潋缓缓向宫门处走,载潋略回头,去看跪在身后的几人,他们声泪俱下,口口声声哭喊着,“皇上冤枉奴才们啊,奴才们求太后做主!…”他们身后的女眷和孩子们也跟着一块儿流泪。
  载潋忽想起很早的时候,有名太后派来的太医冒充承皇上旨意,入府给阿玛看病,被载潋一怒之下赶走了。可如今面对这些人,载潋早已没了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载潋看到颐和园的宫门徐徐敞开,竟瞧见穿着一身翠绕珠围的锦衣华服的荣寿公主从里头缓缓走来,自从六叔薨逝后,载潋已有许久没见过公主了。
  此刻载潋忙立在原地福身请安,“奴才载潋请公主安。”
  公主上前来扶了载潋起来,道,“起来吧,皇额娘吩咐我出来迎迎你。听说你到了,我得了信儿就出来了。”载潋起身后又忙颔首,“劳烦公主大驾,奴才不胜惶恐。”
  公主没有再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跪在颐和园宫门外的怀塔布等人。
  载潋留意到公主的举动,心想大概也是太后得知了消息,让公主出来瞧瞧外头跪着的人,才以迎接自己为借口。载潋也跟着大公主转过头去瞧,只见怀塔布抬起头来望见了大公主,于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道,“公主,公主!您帮奴才说说情,让太后见奴才们一面吧!”
  载潋见公主不说话,于是自己也不说话,随后居然又听到刚毅高声道,“三格格!您今日是清清楚楚瞧见了的,他们维新派的年轻人欺人太甚,哪儿还给我们立足的地方!太后信任您,您替奴才们通传一声吧!”
  载潋转头看了看公主,见公主仍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也不敢僭越,只跟着公主往颐和园里走。
  宫门合起,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载潋在心里细细思量,太后心中可是十分亲近刚毅等人的,更何况这怀塔布还是太后的同族人。太后何苦做出闭门不见的架势来呢?
  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太后要演戏给外人看,让外臣与听到风闻的百姓们都觉得,自己是已经真心实意归政了的,不再过问政事。
  太后就算要见他们,也要做出不情不愿才见的样子来。
  载潋自己想明白了,便也不奇怪公主方才为何不说话了。她跟着公主一路走进太后起居的乐寿堂内。
  外头正值盛夏,蝉鸣燥热,可太后的乐寿堂内却凉爽舒服。太后坐在西边茶几旁的贵妃榻上,前头放着一只冰鉴,里头分为几格,盛有冰镇的葡萄与青梅。
  载潋按礼向太后请安,太后挥手让她起,却连一句话也不问,仿佛早已知道了朝上的动向。
  载潋在一旁侍立,候了许久,才听太后问道,“你们从外头进来,瞧见怀塔布他们了?”
  公主点了点头道,“是,皇额娘,怀塔布大人就跪在外头呢,还有夫人和几位哥儿。”太后刻意摇摇头叹道,“我几番说了不过问朝政了,他们怎么就不知好歹,还不肯走。”
  李莲英此刻便上前来笑道,“太后,这怀塔布大人是您族人,一定是有委屈要诉才打扰您老人家清净的,夫人和孩子们都带来了,您不如就见见他们吧,奴才知道,要是大人们跪坏了身子,心疼的还是您老人家。”
  李莲英为太后铺好了台阶,太后心里愉悦,不禁淡笑,从冰鉴里拿出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笑道,“也好,小李子,你去传他们进来吧,他们的家眷就安排在旁边养云轩歇着吧。”
  不久后刚毅与怀塔布等人便进了乐寿堂,见了太后就哭诉委屈,太后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冷冷道了一句,“我都知道。”
  载潋不禁心惊肉跳,太后的“耳通目达”实在令她惧怕,就算自己没有汇报,这几位当事人没有汇报,太后还是早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静静不问话,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载潋望着门口处,忽见荣禄急匆匆走进暖阁来。载潋不禁更加心惊肉跳,荣禄是太后最锋利的爪牙,难道他已经有了“对策”?
  荣禄进来后便例行请安,可当他抬头看到载潋也在时,便顿住了,压低声音道,“太后,奴才想单独和您,还有几位大人说几句话。”
  荣寿公主听到此话忽笑,“荣中堂是要嫌我和潋儿多余了?”荣禄却转向公主,颔首道,“奴才不敢,只是兹事体大,奴才不敢疏忽。”
  荣寿公主摇摇手,一笑而过。
  载潋只好陪同荣寿公主留在暖阁外头,公主捡起盘中几块豌豆黄递给载潋,道,“我听说你爱吃这口儿,特地给你留的,太后的厨房做的,你尝尝。”
  载潋连连谢恩,可心思却全在内暖阁的对话上,而公主却仿佛全然不在乎,载潋努力去听,却只能听到模糊的声音,她全神贯注地听,终于听见内暖阁里传来荣禄低沉的声音,“太后,奴才得知,康有为曾在天津小站与袁世凯盘桓数日,恐怕是想要拉拢袁世凯,掌握兵权,奴才认为此事体大,应当重视!”
  随后刚毅的声音忽就高了起来,“这个康有为,还想干什么?!掌握兵权难不成想造反!”
  “你宣扬什么!”载潋听见太后呵斥了刚毅一句,随后荣禄的声音传来,“太后,此事绝非小事,奴才必须重视,奴才恳请您允许,让奴才到天津控制住兵权,以防不测!”
  太后的声音也跟着凶狠起来,“好,此事成败,我全权托付你身。绝不能让维新党人掌有兵权!”
  载潋怔在原地,早已对公主的玩笑话充耳不闻,“荣禄…他要去天津掌握兵权,难道他们也有谋算…”载潋在心中细想,越发不安。
  载潋深深地不安着,她必须要将此事告诉维新党人,让他们有所准备才是,不然就如荣禄所说,兵权绝非小事,功成或功败,全在此一举了…
  此刻她再怕,也必须要冒一次彻底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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