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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寒

  载潋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皇上,直感觉胸腔里的跳动几乎就要撞出心口,她紧张又无措地攥着双手,却仍旧感觉手心里的汗不住地往外冒。
  她抬头悄悄瞧了皇上一眼,发觉皇上此时也正低头盯着自己,瞬间感觉脸颊上火辣辣得发烫,她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可在她耳边回响的那句“…朕只想见到你!”却一直盘旋,久久不能消散。
  载湉低头望着载潋紧张害羞又慌张无措的模样,心里笑她害羞的样子有趣儿,却仍旧明知故问地打趣她道,“潋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小脸儿都红得跟大红灯笼似的了!”
  载潋听过皇上的话,更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嗡直响,皇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网在其中,让她动弹不得,更让她无法逃脱。
  “奴才…奴才…”载潋努力咽了咽口水,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回了一句话道,“奴才不敢将自己的位置放在珍主子前面,奴才不敢!…” 载潋说完后便立时将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再看皇上一眼。
  载湉望着载潋不安忐忑的模样,忽轻笑出声来,他感觉心里泛起阵阵隐隐的酸涩,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恍惚间想起载潋冬天住在宫里时,跟在自己身后一起看梅花时,自己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来,此时便在心里默默地想,“你是冬天里才开的梅花,和其他在春日里开的花都不一样。”
  “走吧,阿玛还等咱们呢。”载湉开口打破了梗在二人之间由“兄妹”身份而生的沉默与悲伤,他伸出手去,握紧了载潋因紧张不安而无法安放的手,领着她一路向王府里头走。
  载湉感觉到载潋的手心里全是汗,也察觉到载潋的不适,因为她一直走在自己身后半步的位置上,始终不敢与自己并肩。载湉以五指与载潋交合相扣,将她向前拉了半步,企图让她站在与自己并肩的位置上来。
  而载潋却明白,自己是没有资格走在皇上身边的,就连此时能与皇上紧紧牵着手,也像是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偷来的一般。皇上身边的位置是留给中宫皇后的,永远不是她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能奢望的。
  载潋抗拒地向后又躲了半步,她用力甩开了被皇上紧紧握着的手,跪在皇上身后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载湉疑惑又心疼地望着跪在自己身后的载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从原来那样活泼开朗变成今日这样小心翼翼。
  载湉想起载潋不见的那几日,是自己永远无法知晓真相的空白。载湉曾问过她真相,可载潋却不愿说,如今的载湉也不愿再问。他并非不再关心,而是担心他们二人之间会再有任何误会矛盾。
  载湉弯下腰去扶住了载潋因害怕而微微发颤的肩头,他定定对她轻笑道,“别怕,起来吧。”
  载潋此时才敢缓缓站起身来,皇上不再等她,也不再强迫她走在自己的身边,而是一个人大步流星地匆匆走远了。载潋觉得若有所失,却也不奢望自己还能再多得到些什么。
  载潋望着月明星稀下皇上渐行渐远的背影,越发觉得他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不该是自己奢望的。可她一想到自己就要放弃自己的痴心妄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伤心。
  载潋想到阿玛仍躺在病榻上等待自己,才努力振作了精神,迈开步子,一路小跑着跟了进去。
  载潋瞧见阿玛住的暖阁里灯火通明,她努力压低了声响地走进暖阁去,见阿玛三位侧福晋都站在暖阁的外间里,自己额娘和三位哥哥则都站在暖阁里间的门口处。
  载潋悄悄地跟到了三位哥哥的身后,向阿玛榻前望了望,只瞧见皇上和三名太医站在里头,其余人皆颔首候立在外。
  载潋还想往里进,却被身后的额娘一把拉住了,载潋转过头去瞧着身后的额娘,才发现她眼底微微蕴着殷红,载潋听见额娘问自己,“潋儿!额娘问你,是你告诉皇上的吗?”
  载潋只摇了摇头,抬起头去瞧着额娘,回话道,“回额娘的话,女儿只是去了趟医馆,在医馆外头遇见了皇上,不是女儿告诉皇上的…”
  载潋的话还没说清楚,便听见里间传来太医的脚步声,婉贞福晋忙领着身后的孩子们围上前去,想听太医到底怎样说。
  载潋瞧见阿玛正半靠在床榻上喝药,阿玛身边随从的人就坐在床边喂药,三名太医退后了两步,走到皇上面前时才毕恭毕敬地颔首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王爷此时病态沉重,恐有积重难返之势…”
  太医尚没有回完话,皇上已怒火难遏地打断了太医的话,“什么叫做积重难返?王爷前几日还能去上朝,纵然这几日病势有所加重,也不至于就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啊!你们到底尽心了没有?!”
  三名太医慌忙间跪了一排,连连叩首解释道,“微臣等不敢欺瞒万岁爷!王爷的病是日积月累所致,并非短短数日的原因!臣等尽心尽力,万不敢辜负了万岁爷信任,只是…王爷的病确实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载潋愣愣地站在原地,心如死灰般地听着太医的话,她本以为皇上来了,阿玛就一定能化险为夷,在她的心里,皇上能办到世间的一切。
  载潋望着太医身后远处的阿玛,不知道阿玛是否能够听清他们的对话,她站在原处缓缓抽了口气,却仍感觉心里头颤抖着发慌。
  她怕极了有朝一日自小庇护自己成长的阿玛会离开自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巨大未知与恐慌。
  “皇上…”载潋猛然从自己悲痛的心情中抽回心神来,因为她听见阿玛靠在远处的床榻上有气无力地唤皇上,载潋抬起眼来,才瞧见阿玛眼里含着泪光,此时的目光中就只剩下皇上一人。
  载湉听到醇亲王唤自己,忙屏退了身前三名太医,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暖阁里间去,坐在醇亲王的床边,一把握住了醇亲王挣扎了许久才抬起的一只手来。
  “皇上,奴才要不忠了…”醇亲王望着在泪光中上下浮动的皇帝,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他年幼时模样,那个时候的他也抓着自己的手,可那个时候他还能喊自己“阿玛”。
  载湉感觉胸口中一阵阵翻腾的悲伤终于都化为了眼底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一行行往下落,载湉极力控制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克制住自己一开口就有的哽咽,使劲摇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朕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医好王爷的病!”
  此时载潋就跪在暖阁的镂空落地垂花罩外头,殿外头又跪了醇王府里整整上百号人。黑夜里低垂的天空吞没了王府里所有人,将他们包裹在无法挣脱的悲伤之中,难觅出路。
  载潋此时只剩下跪在外间地上掉眼泪,她能清晰地听到皇上与阿玛的对话,她被夹在对阿玛的不舍与对皇上的心疼中无法脱身。
  载潋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皇上,她恨不能将所有的悲痛都自己承担下了,以求皇上能平安喜乐,可今日的悲痛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们兄妹每一个人身上,谁都不能逃脱喘息。
  “皇上,不必再勉强了…”醇亲王奕譞忽然释然地笑起来,他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去攥紧了载湉的手,他感觉载湉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令自己剩下的每一次心跳都充满了意义。
  “奴才的身子,奴才自己心里最清楚,不值得皇上再费心力了…”此时的载湉哭得像个泪人儿,只剩下拼命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醇亲王奕譞抬起另一只手去擦了擦他脸上的泪,声音极轻却异常坚定道,“皇上,奴才将来不能再辅佐在皇上左右,皇上一定要励精图治…不要忘了海军!…”
  “朕会的,朕一定会的!可朕更要王爷好点儿起来!…”载湉紧紧握着醇亲王的手,希望能以此寄托以力量,可载湉哪里会清楚醇亲王最后的心思。
  奕譞自知太后不再希望自己活下去了,若自己在皇上派来了太医后康复好转,无疑将为太后与皇上之间种下巨大的矛盾。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保护皇上,纵然是抵上了性命。
  其实奕譞更加清楚,这几次皇上出宫来探望自己,同样会引起太后的不满,因为太后从来就没有希望过皇上还记得他这位“亲生父亲”,奕譞怕自己走后再给太后留下为难皇上的把柄,想至此处,他终于对载湉道,“皇上快回宫去吧,奴才不敢久留皇上…”
  载湉固执不肯走,奕譞急得连连咳嗽,最后却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挥了挥手,载沣便知道阿玛在叫自己过去,他跪着向前一直挪到阿玛的床边,才擦了擦眼泪问道,“阿玛有什么吩咐?”
  奕譞抬手指了指窗外,眼神也渐渐黯淡下来,只道了句,“外边儿下雨了,送皇上回去…”
  载湉仍执拗地不肯走,载沣却懂得了阿玛的用意,他跪在地上磕头请皇上回宫去,载洵、载涛和载潋也跟着他在外边叩头,众人都请皇上回宫去,就连载湉身边的小太监王商也上前来劝他回宫,载湉实在没有了退路,只得极不愿不舍地离开了王府,却不用任何人去送。
  皇上走后的暖阁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奕譞示意身边人去将福晋和自己的孩子们都传了进来,载潋此时跪在载涛的左边,簇拥在阿玛的床前,不住地用手去擦自己眼底的泪。
  奕譞从自己枕下抽出一张自己早就备好了的宣纸来,转手交给王府总管张文忠,又命他给载潋等人将宣纸铺开了。
  此时载潋才瞧见宣纸上阿玛工工整整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认真,载潋知道阿玛已好久没力气提笔写字了,便知道纸上的每一字教诲都是阿玛早就备好了的。
  载潋目光所及之处,只见纸上写着——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
  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财也小,产也小,后来子孙祸也小,
  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载潋才念到“不丧身家不肯罢”一句便已泪如决堤,她知道,若没有自己先前几次三番的任性不听话,横了心想接近皇上,也不会有阿玛病情加重至此地步的今日。
  阿玛多年来悬在一线上殚精竭虑的担忧,终于都因为自己的离经叛道而崩坏。载潋此时哭得止不住地颤抖,她就跪在被铺平开来的宣纸旁,跟着哽咽的哥哥们一起念纸上的字句,眼泪却已经将眼前的白纸全都打湿了,墨黑色的字迹也因为载潋忏悔的泪水而晕染开来。
  奕譞招手叫载潋过去,载潋扑倒在阿玛的床边,抽泣了半晌还缓不过劲儿来,奕譞抚了抚载潋的脸蛋,温蔼笑道,“别哭了潋儿,阿玛把想说的都说了,再没什么遗憾了。”
  载潋双手攥着阿玛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颊上,载潋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阿玛,哽咽着断断续续道,“阿玛,女儿不想…不想离开阿玛!……”
  奕譞此时也掉下两滴泪来,他轻轻拍了拍载潋的背,轻声道,“阿玛不会离开你们,阿玛会一直守护着你们的…”载潋扑在床头边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奕譞过了良久,又指着仍平铺着的宣纸问自己的孩子们,道,“你们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四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奕譞此时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他挥了挥手,便有管家和小厮们上前来请载洵、载涛和载潋出去,“少爷格格们回去歇着吧,王爷这边儿还有几句话吩咐,就该休息了。”
  载洵领着载涛和载潋颔首退了出去,知道阿玛还有几句话要吩咐给载沣,便也不再扰他们。
  载洵和载涛出了暖阁后将脸上的泪都擦去了,转过头来找载潋,载洵领着载潋往回走,道,“潋儿,你回去就好好歇着吧,阿玛肯定不会愿意看见你伤心的。”
  载涛也来安抚载潋道,“潋儿,你信我,什么都会过去的…”载潋怕自己的兄长担心,便连连点头应道,“是…”可当她抬眼望向檐外的淅淅沥沥的雨时,却感觉永无断绝。
  奕譞命人送走了载洵、载涛和载潋后,暖阁里转眼只剩下了载沣一个人,他略坐直了些身子,示意载沣再上前些来,而后才对他道,“以后王府里的一切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要孝顺你大额娘、额娘还有几位姨娘们…”
  载沣用力地点头,道,“阿玛放心,儿子一定会的。”
  奕譞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身前一盏茶案上摇曳的烛灯,他沉默了许久才又道,“还有弟弟妹妹们…”载沣一个劲儿点头,为了让奕譞能放心,“是,儿子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
  奕譞忽攥紧了载沣的手,一字一句叮嘱道,“阿玛不担心载洵和载涛,你们都是男孩儿,将来成家立业自有自己的福祉,只是潋儿不一样…她是女孩儿家,将来的福气都要靠她所嫁之人了,她性子又倔强些…阿玛嘱托你,一定要为她终身福气着想,为她择个好人家!”
  载沣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阿玛说得对,载潋性子向来倔强,从此后没有了阿玛,载沣着实不知道如何制约自己从小跳脱的妹妹。
  载沣低着头向阿玛讨教,道,“儿子向阿玛讨教教导妹妹的方法!还有…潋儿的婚事,阿玛是否有中意的人家?儿子不敢擅作主张。”
  奕譞此时才将自己“和硕醇亲王”的黔章交给载沣,直到看见他双眼含着泪地将黔章接到自己尚为稚嫩的手中后,才缓缓对他道,“以后看见它,就相当于看见我,我把它交给你,你永远都有管教约束弟弟妹妹们的权力。”
  “至于潋儿的婚事…你日后要听你大额娘的建议,务必为她择个踏实稳重的人,收收她的性子,先前你大额娘同我倒是提到过载泽……”奕譞说至此处,忽猛地咳嗽起来,载沣忙跪起身来替他抚背,待奕譞平静下来,他却只道,“记住…不能再让她想不该想的人了……”
  载沣点头应“是”,奕譞才最终道,“最重要的是你要懂得…我醇邸上下,身份敏感,唯有收敛锋芒,不过分接近皇上,才是保全自己与保护皇上之最上策啊!……”
  载沣双眼里仍含着泪,他沉痛地向后退了两步,捧着阿玛才刚刚交到自己手上的“和硕醇亲王”黔章,重重地为自己阿玛磕了一头,他定定道,“儿子,都记住了。”
  他自生至今日,曾无数次为自己阿玛叩头请安,到底到底有多少次,任凭是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却唯有这一次,他记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这会儿的载潋才和自己的两个哥哥分开,独自回了自己房里,她此时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皇上离开前的心痛与不愿,试问谁又会愿意在自己至亲病重时离开亲人的左右呢。
  载潋回了房里,只瞧见静心同瑛隐两个人在房里为她铺被褥,两人见载潋倦倦地回来了,忙上前来迎她,替她解下了身上一件纹绣着玉兰样子的斗篷,问她道,“格格今儿才从宫里赶回来,这会儿累了吧?”
  载潋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愣愣地在窗边的卧榻上落了座,又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床帷上挂着的一串荷包发呆,半晌后只略点了点头。
  静心见载潋点头答是累了,忙挥手示意外边的一众丫鬟们端着热水和毛巾进来,两个小丫鬟低着头端着手里的水盆和绢子在载潋面前站了许久,都不见载潋伸手来拿,便不知所措地瞧了瞧站在载潋身边的静心。
  静心轻笑了笑,以为载潋是犯懒不想自己动了,便接过绢子来浸了热水,拧干了替载潋擦脸,笑道,“格格这是累得不想动了。”
  谁想载潋都没等静心给自己擦完脸,便倦极了地推开了静心的手道,“姑姑别麻烦了,都去吧。”
  而此时的载湉亦没有真的回宫去,他出了醇王府后便一直担心醇亲王,又不敢让人看见了自己,将话再传给醇亲王惹他着急,便一个人站在醇王府远处一道小门的檐下躲雨。
  王商一直劝皇上回宫去,载湉却完全不肯,王商和身后一些小太监侍卫们也没办法,只得一直不离左右地守着。
  而此时身在宫中的珍嫔也仍没有入睡,她仍旧在景仁宫里等着,因为皇上答应了她,等载潋的病好点儿了就去看她。
  戴恩如几次三番起来巡夜,都瞧见珍嫔寝宫里还亮着灯,最后见天都要亮了,珍嫔还在宫里等着,才进去劝道,“主子睡吧,这都快寅时了。”
  珍嫔听见戴恩如的声音,立时来了精神,忙多点了一只烛灯,问道,“我问你,今儿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见万岁爷的信儿?”戴恩如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叹道,“主子啊,今儿晌午万岁爷就出宫了呀,太后和大公主俩人儿都拦不住呢!”
  珍嫔听后紧蹙了蹙眉,她想若是连太后都拦不了的事,那一定是大事,可自己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呢,于是又忙问,“万岁爷晌午就出宫了,那这会儿怎么还没回来?万岁爷到底去哪儿了?”
  戴恩如一想起自己听来的前因后果,心里又都是气,道,
  “回主子话,万岁爷出宫去醇王府看望醇亲王了,还带了太医一块儿去…这倒不算什么,只是万岁爷出宫,是因为听说载潋格格在府里和太后派去的太医们大闹了一场!主子您说,她这不是在万岁爷和太后中间找事儿吗?!”
  珍嫔今日送皇上离开景仁宫时就已经对载潋感到隐隐的不满了,因为皇上要先顾载潋而后顾自己,现在皇上又因为载潋的缘故出宫,深夜不归,更让她心生不快,她缄默了片刻,颇不悦道,“这个载潋,命怎么这么好呢,怎么那么会引万岁爷过去呢!”
  载潋颇不踏实地躺在床上睡了片刻,便满头是汗地惊醒了,她感觉心里不安生得很,辗转反侧都难以再次入睡。她知道入了夜后,阿玛的暖阁里便不让他们随意进去了,所以也无处去听阿玛的消息。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连雨水落地的声音也仿佛远了一样,她许久都难以入睡,便翻身起来去推开了窗,想要透透窗外的气。
  载潋瞧见院里树叶上仍残存着整夜下的雨水,又忽然听见院后的王府小门外稀稀疏疏似乎有动静,她仔细听了许久,才确定院外的确有声音,并不是自己的幻听。
  载潋只感觉心里不踏实得很,极想要亲自去院外头瞧瞧究竟是什么人,便随手去披了件斗篷在身上,戴了斗篷上的帽子,防止屋外树叶上的积水会都落了在自己的领子里。
  载潋蹑手蹑脚地穿过了殿外静心和瑛隐的房门,提了一只燃得正旺的大红灯笼,一个人顺着院子后面的甬道向王府的小门走。
  载潋才走到小门里头,便感觉外边说话人的声音像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王商,载潋轻手轻脚地将小门从里开了一道缝隙,用灯笼打着去照,才看见竟是皇上一直站在王府门外边。
  “皇上?!”载潋惊诧地将门推开了,闪着身子从窄小的门缝里挤过去,见到皇上一直未回宫去,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也忘了行礼,良久后只忙将身上的斗篷脱了,踮起脚尖去披在了皇上的身后,道,“皇上就在这儿躲雨,当心着了凉!快跟奴才进去吧!”
  载湉一时也忘记了回话,只低头怔怔望着将仅有的一件斗篷脱下来给自己的载潋,载潋身上立时只剩下一件贴身休息时穿的衣裳。
  载湉伸手去抓住了载潋的手,想将斗篷摘下来给她披上,却反被载潋焦急地将他的手一把牢牢握住,最终载湉只能任由载潋拉着自己的手,顺着王府的小门一路向载潋院里走了。
  载潋小跑着先载湉一步进了自己的暖阁,忙将屋里凌乱的被褥铺展整齐了,又多点了几盏烛灯,才敢请载湉进来。
  载潋将载湉身后披着的斗篷摘下,又替他掸了掸身上沾着的水珠,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奴才大意了,让皇上在外边淋了那么久的雨都没发觉,是奴才该死!”
  载湉才听至此处,他望着载潋殷着红晕的小脸,忙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嘴唇上,厉声喝她道,“你胡说什么呢!朕才不许你死!朕要你好好活着……”
  载潋听到这一句话,仿佛立时又被勾起了悲痛的心事,她的手仍在载湉领口处,因方才替他解下了身外挡雨的衣物,此时她的手就悬在半空,她低着头淡淡道,“奴才一定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阿玛,也一定好好活下去……”
  载潋想到自己原先的任性和不听话,惹阿玛生了许多的气,才让皇上今日一起承担这些痛苦与悲伤,不禁感觉悲痛的心事再也无法安放。
  载潋一个人假装坚强地躲在自己房里,强迫自己入睡,现在却再也无法躲藏。窗外如何寒雨淅沥,而暖阁内此时却是她仅有的一点温存。载湉身上暖意盈盈的温度令她再也无法抗拒,她将头深深埋进了载湉的胸口,那里能够抵抗她所有的悲伤。
  而载湉也再也忍不住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里拥眼前的女孩儿入怀,她所承受的一切,一桩一件他都记在心里。
  载湉拥着怀中的人儿,寂静昏暗的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做着彼此的慰藉。载潋身上此时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衣裳,载湉更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她身体的轮廓。
  “湉哥儿,你会怨我吗?”载潋极不自信地开口问道,生平皇上会怪罪自己的任性,惹得阿玛的病重。
  而载湉却是更加用力地拥紧了载潋,他不知是因为阿玛嘱托他时的目光,还是因为自己心里再也难以安放的心事,他字字珍重道,“潋儿,来日朕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载潋仰起头去看着眼前的人,她所有的幻想与心事都与这个人有关,她含着泪用力点头,忽感觉眼前的人微微弯了腰下来,在自己的嘴唇上落下了清清淡淡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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