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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立场

  魔族这时候到北境来, 能是什么好事?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延彧和方不语都以为,魔族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所有人的心神都绷紧起来。
  事先潜伏在北境意图对渊南境不轨的那些人固然可恨,但渊南境之事到底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眼下若是让魔族大肆屠杀, 情势才是危急了!
  这种局面下, 凌峘高层的脑子倒还不算糊涂:“千默之事容后再议, 这段时间他就先在禁地面壁思过吧。各位放心,若是他真的做了什么有伤天和的事,我凌峘一定就这些事给各位一个交待……”
  说得很是大义凛然。
  沉魁众人和方不语这会儿也没空追究他的事了,左右赵千默人就在这里,又能跑哪里去?
  抱着这样的心思,众人先后出了大殿, 直奔着北境而去, 杀气腾腾。
  这一路上众人鲜少交流,但每个人的面色都不算轻松, 似乎已经预见了北境惨烈的战局。
  哪一次涉及到魔族的战事是轻松得了的?他们就像是蝗虫一样,甚至能干出扒在死人尸体上吞噬血精这样的事来。一场战事到了他们那里, 硬生生演变成狩猎与反守猎, 每每十分惨烈。
  众人想起以往与魔族的战事, 心下都微微一凛,赶路的速度更快了。
  他们抱着情势危急的念头匆匆驰援, 哪知北境现场却全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一回事, 不仅不血腥, 反倒堪称……平和。
  众人破开北境南侧的雾霭,先看见的是对岸黑如夜空的魔族精锐。居中的乃是一纯黑的王座,上首坐着的那人,不是鞅赦又是谁?
  等等,鞅赦?
  沉魁这边,君无咎深深皱起了眉。
  王座上的鞅赦似是感应到了动静,将眼神从自己的指甲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一看清来人,他先笑了下,“哟,挺齐整啊?”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鞅赦的眉心,那里有一道紫色的魔植图腾若隐若现。
  这图腾……纯魔!
  鞅赦成了纯魔了?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被这消息惊得心神微凛时,方不语淡淡开了口,“没见过纯魔还到处显摆自己的血脉图腾的,你这是不能自控吧?一身气息尚不能收放自如……你新成纯魔?或者重伤未愈?”
  一语被道破了深浅,鞅赦脸色微绷,瞳孔内的尖芒闪了一下,隐隐露出股凶性。
  但这凶性不过一刹那,很快又被他收敛起来。
  他脸上笑容更盛,“要么是洗剑宗的定海神针呢,方尊者的眼力见儿就是好……”
  方不语却不想与他多话,“说吧,这番动静,你是想干什么?”
  鞅赦把玩着指尖,“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们这些说话管用的好好管住底下这帮心思肮脏的,别在北境沿线探头探脑……”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一道魔气在他指尖绕开,轻轻往地下飘去。
  地面上忽然多出了数千被魔气困住的人修,俱是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模样。
  为首的方不语看都没看底下的这些人,而是微微眯起眼睛看鞅赦,“你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什么时候北境沿线成了你魔族的领土了?”
  “不不不,方尊者别误会,我们魔域地广魔稀,待得够舒服,好端端的觊觎你们人族的领土作甚?我之所以会来,乃是为了渊南境……”他身子往前倾了几分,笑得别有深意,“渊南境,我护定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都格外古怪起来。
  魔族鞅赦……护着渊南境?
  不说他有没有那个实力,只这事本身就莫名其妙。
  他鞅赦该不是盯上了渊南境,想把渊南境当成猎场吧?
  有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至少沉魁的众人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沉魁众人还未开口,鞅赦的眼神就掠过众人,直接落在君无咎身上。
  君无咎一身气势凛凛,看着鞅赦的眼神格外不善。
  鞅赦脸上也没了笑,“虽然我看着你这张脸就不太舒服,但我今日还真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准确地说,我是代表我儿来找你提亲的。”
  提亲?
  提的哪门子亲?
  君无咎皱起了眉。
  鞅赦道:“你是离音的师父?正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儿愿与离音结比翼之好,我看了也觉得这事不错。咱们两个做长辈的就来参商参商这聘礼和大婚的事……”
  一副这事已经稳妥了的样子。
  早在鞅赦说到离音时,君无咎的脸就冷了下来。一直到鞅赦说完,君无咎的一身灵力已经完全燃烧起来。
  他眼神沉沉,“阿音在哪儿?”
  君瑜之暂且拦下了君无咎。
  他看向鞅赦,“所以赦魔这意思是,你们看上了阿音,想让她嫁予你儿,看在阿音的面子上,你们愿意庇护渊南境?”
  鞅赦打了个响指,“还是你脑子转得快。不错!我儿喜欢人家,我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将我儿媳妇的娘家给掀了吧?”
  方不语呵呵冷笑起来,“真是令人感动的父子情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是魔族,而是人族呢!你们魔族什么时候也讲究当爹的要替当儿子的铺路了?这么多年不见,难不成你们还长进了?”
  鞅赦便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把儿子散养大了,养到就快不认我这个爹了。我这不得讨讨我儿的欢心,免得以后没儿子给我养老嘛……正好,儿大不由爹,他就喜欢你们那小姑娘,我有什么办法呢?不得顺了他的意嘛?”
  说完,他似是被自己的论调给逗笑了,闷声笑了起来。
  方不语神色冰冷,“想独占渊南境就直说,少以什么儿女亲事来跟我扯皮。不说人小姑娘愿不愿意,她便是愿意,我也看不惯。你是自己带着你那些虾兵蟹将滚下去,还是本尊亲自将你砍下来?”
  鞅赦才刚止了笑,听了这话,脸色又有些微妙起来,“哟?十多万年前对那场大战袖手旁观的方不语尊者,这一次终于要站队啦?你猜猜渊南一族领不领你的情?”
  方不语看着他的眼神更冷,“那是我与她们之间的事,就不牢你费心了!”
  说着,他缓缓拔出了身后的剑,蓄势待发。
  “别着急啊,这人都没齐呢,你们急什么?”鞅赦侧了侧耳,似是在听谁讲话。
  小片刻后,他嘴角勾起点笑,格外意味深长,“瞧,他们这不来了吗?”
  这话音刚落不久,在场的人也若有所感,同时回了头。
  等了小片刻,天际才有另一群修士急匆匆自远方遁来。
  待看清这群人的模样,在场的人都下意识拢了下眉。
  如今的修真界里,若说资历最老、备份最高的,其实并不是方不语、延彧这些人,在他们之上,尚且有一批他们都需要称为师叔师伯辈的人。
  当年那场大战后,渊南沈谈借渊南一族的愿力,将人妖魔三族的高阶修士屠戮殆尽。可这些死去的高阶修士却有着战力较为普通的同辈。当大批高阶修士都被斩之后,这批资质较为普通的同辈反倒得了资源成长了起来。到了如今,这些人中还健在的大多数都混到了一宗荣誉长老的地位了。
  荣誉长老们有一个特点,寻常不管事,但辈分极高。
  当然,这会儿来的并不是这些荣誉长老们。事实上,这些人自恃身份,等闲是不会在修真界活动的,但他们有着各自的“代言人”。这些代言人或者是荣誉长老们自己的后辈,或者是他们的徒子徒孙……总之,是一批名气上稍次,但背景不可小觑的人。
  简而言之,二世祖。
  如今来的这批二世祖们倒不是来自青霄三大宗,而是来自其他稍次一点的势力。看他们那模样,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协作,一来就是一批人。
  这些人一近前来,一眼看见地上被缚着的修士们,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们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魔族,称他们想屠杀人族,其心可诛,甚至还颇为大义凛然地号召先来的沉魁众人和凌峘众人出手对付魔族。
  这批二世祖们一番魔族居心叵测的言论发表结束后,沉魁和凌峘众人还未动,对面的鞅赦倒是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个小册子。
  他晃了晃手中的小册子,语调有些悠长:“这册子各位应该不算陌生吧?来自雁津楼。我听说雁津楼是打探消息的行家,就委托他们去查查底下这些个小蹩脚虾都来自哪里。别说,结果蛮有趣的……”
  二世祖们的神情有片刻慌乱,沉魁和凌峘的众人却皱起了眉,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鞅赦翻开了小册子,念道:“九月十六,原青霄界百音阁派出三名弟子,秘密潜伏在北境,探听消息;”
  “十七日,原青霄界归元宗派出五名弟子……”
  “同日,原青霄界千御门派出十名弟子……”
  ……
  他一连念了五六条,又闲闲地合上了册子,“这册子一共十页,正反两面哦,我都没全看完,不过就这厚度来看……难不成北境出了什么宝贝不成,你们都这般关注?”
  新来的二世祖们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便是先到的沉魁众人神色也沉了下来。
  秘密潜伏?能是为了什么事?还不是想来探探渊南境的消息!
  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这么一批势力暗中窥探渊南境的消息了吗?
  渊南境的情势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急……
  鞅赦这般挑了几句,又很快将手中的册子收了起来。
  他站直身,“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又是抱着何想法。你们来这里是探亲也好,寻宝也好,或者游山玩水也行……我鞅赦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我来这里,就为了渊南境。渊南境我鞅赦罩着了,今日初来乍到,我不开杀戒。往后,若是有谁眼神不干净,敢在北线探头探脑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他嘴角咧开个凉凉的笑,“各位,拴好自家的狗,不是每一片领土都能让他们乱吠的……”
  这话一出,沉魁和凌峘的众人还未说什么,二世祖们的脸色先变了。
  他们便是在修真一途上没什么名声,排场还是不小的,哪能轻易被人下了面子?更何况还是让一个魔族下了面子。
  这些人刚想发怒,方不语直接挑开了一抹剑气,煞气凛凛地看着他们。
  一对上方不语的眼神,这些人又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鸡仔,梗着脖子闭了嘴。
  方不语深吸口气,直接在半空中盘腿坐了下来,与鞅赦的魔族大军成对峙之势。
  他的语气冷冷的,“回去与你们背后的人说清楚,若是还敢执迷不悟想着能踩着别人的骨血通天……管他们是何辈分,我方不语的剑,第一个不放过他们!滚!”
  说完,他一身灵力爆开,直接将这后来的二世祖们直接掀飞了出去。他们模样之狼狈,看起来的确就如同滚着走了一般。
  沉魁众人紧跟着方不语身后,也盘腿坐了下来。
  延彧带领着凌峘众人将将要加入他们之前,方不语冷冷开了口,“先去把自己身上的一身烂泥料理清楚了再说,这地方是能随便坐的吗?”
  他看向延彧,冷笑一声,“你还是回去问清楚为好。所谓凌峘招牌延彧尊者,到底能不能代表凌峘?我可不想又看你两面为难,似乎谁都在逼你,万不得已,如何都是错……真的,这样的场景你不厌烦,我都看吐了……”
  延彧僵住了。
  ——
  有方不语坐镇,修真界中暗地里对着渊南境别有心思的人都暂时蛰伏起来,似乎被压服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的。这世间想着损人而利己的生灵远远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些人大多道貌岸然,知道这心思不够光彩,如今还愿意遮掩几分。
  众人对此也深感无奈。这世上最不受控的就是人心,便是个人的力量再强,似乎对此也毫无办法。
  毕竟……你如何叫醒一群装睡的人呢?
  在这种人心分外繁杂的时刻,雁津楼干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他们先后发行了三套话本故事。
  时至今日,雁津楼出品的话本故事早已成了一项品牌,他们几乎日日都有新故事发行。这已经成为常态了,按理来说不至于引发什么了不得的大动静才是。
  但这三套话本故事,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为何?因为这三套话本故事,处处都是影射,处处都与渊南族直接相关。
  三套话本故事并不是同时发行的。最先面世的乃是一部群像话本故事,其名《“大人物”的战争史》。
  作者经由这部话本故事,将十多万年前那场大战的缘由,套着另外一些人的名字,全部写了出来。
  当年那场战事之所以会成为禁忌,是因为参与其中的人和势力大多心里有鬼,因此联合封锁了消息。
  可如今,他们辛苦掩埋了多年的真相,就这样被捅了出来。
  哪有什么“大人物”的战争史?分明就是一群丑态毕露、汲汲营营的生灵为了一己私利迫害另一个无辜的族群而已。
  经由这个故事,渊南一族第一次以受害族群的身份,走入了修士的认知里。
  在此之前,渊南族在大多数人心中就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他们对此好奇,也对此忌惮,甚至不知道这忌惮是为了什么。
  而如今,他们全明白了!
  他们也出离地愤怒了。
  修真界里想着损人利己的人的确不少,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有了一定阅历,知道修真一途艰难的人。小辈们看了这些话本故事,第一反应不是仇恨渊南,而是同情他们。
  少年人有一番好处,便是有再多小心思,他们大多热血正直,远比老一辈的人要坦率得多。
  再加上雁津楼这故事还写得十分有感情倾向,极具煽动性,这就更加影响了一批尚有良知的人了。
  这个话本故事里,作者以一种十分老练的叙事方式,对觊觎他人血脉而寻求飞升的那些人,极尽讽刺之言。其用词之辛辣绝妙,便是如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恼羞成怒。
  但这些人的怒火,注定是发不得了。因为整个故事中,作者对所有的“大人物”、“大势力”都用了化名,若是这些人自己先绷不住了,反倒有不打自招的嫌疑。
  很长一段时间内,修真界小辈之间的话题都是对着故事中的化名认“真”人、认“真”势力,只不过这种热潮只敢在背地里进行。
  即便如此,也足够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抓狂了。
  在众人的情绪被挑动到极致时,雁津楼趁着这股势,又格外大胆地发行了第二套历史向的话本故事,其名《本源演义》。
  这部话本故事与其说是故事,倒不如说是渊南族的小传,或者是如今大多数史书的修订版。这故事将如今被人疏忽的、掩藏的、甚至是被篡改的史实,以话本故事的形式普及开来。
  经由此书,渊南一族在整个历史进程中究竟为修真界作出了怎样的贡献,一目了然。
  也是读了这书,很多人才知道,原来他们如今生活的宗门,如今流行的装扮,如今还在用的术法,盛行多年的字体……竟然处处有渊南族的影子。
  一个强大、有责任,却也多灾多难的族群,就以这种不太严肃,却又广为流传的方式,走入了大多数人的心中。
  两部话本故事下来,最直接的受益人其实是离音。
  时至今日,离音出身渊南族的事已经不是个秘密了。众人正是对渊南族观感极好的时候,自然将这些情感都加诸在离音身上。
  他们想知道离音的故事。
  这呼声格外强烈,雁津楼应着广大读者的请求,又发行了第三部话本故事。
  这故事的主人公并不叫离音,但敢在扉页上写着“谨以此故事,致敬离音”的,还不够明显吗?
  离音一路走来的故事,格外契合如今大多数小辈对于强者的想象。尤其在修真界还有着她的传说的前提下,她的迷弟迷妹们简直如野火燎原,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在许多同辈修士替离音发声后,离音的声势更是达到了高潮。这些同辈修士里,有洗剑宗准首座林雍和边尧,破妄阁少阁主徐若涟,空禹妖族少族长琅青衍,狐雍妖族少族长涂樾,月莹族月灵使者薛莹,极乐宗少宗主潋滟,碧海潮升阁少阁主兰若承……
  整个新的本源大陆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离音的至交,都曾留下过她的传说。
  倘若修真界也有明星的话,如今的离音,就是当之无愧的明星,隐隐有同辈中第一人之势。
  这场声势浩大的造星运动一直持续了三年。在离音不知道的地方,她的故事已经堪称家喻户晓了。
  而这时候的离音,才将将自他人的故事中脱身。
  她寻到灌注法则的要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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