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九年前（九）

  宗崇书和孔毅从转角牛杂店出来，谈论放学后要不要一起打篮球，两人正好下午放学没事干，约定放学后废弃篮球场见。
  站在红绿灯下，宗崇书看见从对面路过的顾海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无论身边的漂亮女生说什么话都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女生充满爱慕的眼神宗崇书似曾相识。
  他肯定见过这种眼神......在哪里见过？
  宗崇书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脸，她看着顾海耀的眼神完全与那个漂亮女生的眼神重迭——他想起来了，他曾经从李槿初身上看到过这种渴望、羞怯的眼神，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木棉花。
  哪怕是一张照片，一个背影，只要是对方，眼中的爱意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他迟钝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喜欢？李槿初喜欢顾海耀？
  宗崇书被这个猜测惊了一下，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否认，随后内心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既害怕又期待。
  他害怕李槿初喜欢顾海耀，期待李槿初不喜欢顾海耀，可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害怕和期待的理由。
  他莫名确信，李槿初绝对不可能喜欢顾海耀。
  在红灯亮起的一分钟里，宗崇书绞尽脑汁才找到一个李槿初不喜欢顾海耀的理由，即顾海耀是祁妍彬的好朋友。
  唯一的理由给他的结论提供了极大的支持，虽然顾海耀相貌英俊，成绩优异，但他是祁妍彬的好朋友。
  李槿初和顾海耀素不相识，再者，在她被祁妍彬霸凌时出手相救的男人是他宗崇书，按照电视剧发展定律，李槿初应该喜欢他才符合剧情发展，怎么可能喜欢顾海耀？
  李槿初不可能喜欢顾海耀，宗崇书坚定自己的想法，况且，他自认为不比顾海耀差啊。
  “你看，顾海耀在对面。”孔毅对宗崇书说。
  “嗯。”
  “和顾海耀走在一起的女生长得真好看，眼睛水汪汪的。”
  “没有李槿初的眼睛好看。”
  “......顾海耀可是南师附中的风云人物，我听说很多女生追求他，全都被他拒绝了。”
  “是吗？我很好奇，顾海耀是个怎样的人。”
  “我没和他接触过，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说他虽然看起来痞坏，实际上性格相当沉稳，和祁妍彬截然相反。以顾海耀的名气，如果他做过什么坏事，肯定已经传到我们耳朵里了。”
  “也是。”
  “你说他和祁妍彬真的是好朋友吗？”
  “说实话，我不是很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孔毅兀自分析道：“顾海耀和我一样高大帅气，成绩好又有钱，他的车还是最新款山地车，按我分析，我认为祁妍彬喜欢顾海耀，而顾海耀只把她当好朋友。”
  宗崇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有一个问题他想不通，“祁妍彬喜欢顾海耀？喜欢一个人，怎么接受他跟其他人在一起？”
  “这就是暗恋的痛苦之处啊！”
  “暗恋？”
  “我的天啊，阿崇，你竟然连暗恋都不懂？也对，你长了一张适合被人暗恋的脸，不可能懂暗恋的感觉，不如你去问问被你拒绝过告白的女生是什么感觉吧。”
  “照你这么说，暗恋其实就是失恋。”
  “也不完全相同”
  “失恋又是什么感觉？”
  “哎哟，你这个小屁孩当然不懂了。”
  “你以前向师姐告白被拒绝过，你应该知道失恋的感觉。”
  孔毅本想故作老成嘲弄宗崇书一番，结果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现在又被对方揭了老底，气得蹲下身，在宗崇书尚未反应过来时，迅速脱下他左脚的鞋子。
  绿灯恰好亮起，孔毅抱着那只鞋冲过斑马线，好整以暇地看宗崇书气急败坏的样子。
  “孔毅，你——！”
  “宗崇书，你居然穿五指袜。”孔毅指着宗崇书被黑色袜子包裹的、形状分明的五根脚趾，笑得前仰后合。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宗崇书蜷起一条腿，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咬紧后槽牙，闭上双眼深深呼一口气。
  等红灯的那一分钟如度过一千年般漫长，绿灯重新亮起，宗崇书一蹦一跳穿过斑马线，吸引了很多行人的目光。
  晚上，宗崇书照旧送李槿初回家，他刻意放慢脚步。
  一旦一个想法在心中扎根，潜意识会一直朝它靠近，难以拔除。
  例如......李槿初喜欢顾海耀。
  宗崇书侧头看一眼李槿初，问道：“今天下午自习课你去哪了？我想问你放学后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打篮球，你不在课室。”
  “级长找我有事。”
  “什么事？”
  “宗崇书，真的很对不起，但我可以不说吗？”
  宗崇书意识到她一定经历了不好的事，他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暗暗自责，转移话题说：“好，那我们聊聊其他话题。你知道顾海耀这个人吗？”
  李槿初愣了愣，点头道：“知道。”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我是说你对他的第一印象。”
  “顾海耀成绩很好。”
  “你对他......没有其他想法？”
  李槿初仿佛被洞察心思，避开宗崇书的视线，视线落在对方的帆布鞋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惑，而是说：“我最近，经常因为一个人感到烦心。”
  “嗯？”
  “我很清楚痛苦和烦心的区别，祁妍彬让我痛苦，可是令我烦心的人......我好像越来越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
  李槿初不安地捏紧衣角，思绪飘飞，飘回与顾海耀相处的下午。
  顾海耀把纸巾塞到李槿初手中，嘴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说：“给你擦擦眼泪，别想太多，我没别的意思。”
  李槿初慌了神，脸色微红，仓皇地说：“谢......谢谢。”她擦擦眼泪，将湿润的纸巾紧攥在手心，事实上她已经开始紧张，“我和老师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恰好路过。我叫顾海耀，你叫李槿初？”
  “嗯，你认识我？我只是一个坐在教室后排，又不讨同学和老师喜欢的人，没想到你认识我。”
  “我之前听祁妍彬提起你，你的名字很好听，所以我记住了。”
  李槿初心一紧，没想到他早已注意到她，语无伦次道：“啊......其实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我在成绩公告栏上见过你......嗯，对......你很聪明。”
  “你都是这样子夸人的吗？”顾海耀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李槿初拘谨地站在面前，脸色微红，显得局促不安的样子。
  听到这番话，李槿初睁圆了双眼，一时之间沉默下来，眨了眨眼，不停地搓揉衣角。
  自卑、木讷、拘谨是顾海耀对李槿初的第一印象，李槿初的长相和性格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如若不是答应帮祁妍彬忙，他根本看不上她。
  从李槿初纯情的反应和他的恋爱经历来看，祁妍彬说得没错，李槿初肯定喜欢他。
  那一切事情就好办了。
  顾海耀忽然俯下身，他猝不及防凑近李槿初，李槿初瞬间僵直了身体，抬头却直直对上对方深沉的眼睛。
  两张脸离得很近，左右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顾海耀忽然抬手触摸李槿初的脸，用大拇指擦掉她挂在眼角的泪珠。
  “不过，我还蛮喜欢你这种直白的夸赞。”
  顾海耀低沉的嗓音透过李槿初的耳骨，传遍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膨胀的气球，虚虚地浮在半空，不着边际地在空中浮荡。
  什......什么？
  顾海耀说，他喜欢她的夸赞。
  李槿初看着顾海耀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中紧攥写着顾海耀QQ号的纸条，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心生奇异又暧昧之感。
  一切，发生得太不真实。
  “他，是个怎样的人？”宗崇书拉回李槿初的思绪，他的内心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期待，“你打算怎么做？”
  顾海耀是个怎样的人？李槿初想用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形容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对他怀有憧憬，我一见到他，心脏紧张得要快跳出来，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他。”
  “这个人......是谁？”
  李槿初顿了顿，缓缓道：“他就在我身边。”
  宗崇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槿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有万钧之力，压得他一下子怔愣在原地，像石柱一般一动不动，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这个人，是他吗？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啊。
  他偶尔会因为李槿初看顾海耀的眼神难过，偶尔想每时每刻和李槿初在一起，偶尔在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想起李槿初。
  对朋友的占有欲太强实在不正常，但他只能是李槿初的朋友，不应该产生朋友以外的感情，可当下，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中野蛮生长：李槿初憧憬的人，是他。
  “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李槿初一脸窘迫，习惯性捂住嘴巴，又说：“我长这个样子，他应该不会喜欢我，是我想太多了。”
  宗崇书想了想，良久道：“月老给你牵线又不会看脸。莎士比亚说过，造物主给你美貌，也给你完美的德行；没有德性的美貌，是转瞬即逝的。”
  “这句话你在哪里看见的？”
  “《高中作文好词好句》。”
  “哦。”
  时候尚早，路过便利店，宗崇书进去买了两根雪糕，两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吃雪糕。
  “谢谢你今天中午给我们结账。”李槿初说，“明天午饭饭钱我来给。”
  “好啊。”宗崇书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说：“国庆节我们去看电影吧。”
  “看什么电影？”
  “《画皮》怎么样？”
  “好啊，我正好有空。”
  “我想顺便买手机，不知道黑白哪个颜色比较好看，我想让你帮我选一个。”
  “好。”李槿初看着一辆轿车从眼前疾驰而过，尘土飞扬，她不禁想起邓雪娣，“宗崇书，你第一次救我，让我报警，我说忍一忍就好了，我现在才体会到你当时的心情。”
  “当时确实很生气。”
  “现在回想，我真的很傻，傻子才能说出忍一忍就好了这种话，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悔，祁妍彬最近没有找我麻烦。宗崇书，你觉得其他人讨论我的外貌是正常的吗？我觉得挺正常的。”
  “李槿初，习惯不等于正常。”宗崇书皱起眉头，不赞同她的说法，“身为正常人，应该明白何为尊重，你是受害者，不要苛求自己。”
  李槿初看着宗崇书的眼睛，她从他的瞳仁里看到坚定，她已从这个朋友身上汲取太多力量。她笑笑，说：“谢谢你，宗崇书，有你这个朋友真好。因为我几乎没朋友，所以从来没有在朋友身上，得到过爱和鼓励。”
  李槿初说到这里，气氛忽地沉默下来，宗崇书内心罕见地漾起一丝丝涟漪，心动的感觉如此清晰。
  李槿初的笑容在宗崇书眼里特别好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句夸赞几乎脱口而出：她的眼睛可与明月争辉。他觉得自己对李槿初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奇怪，朋友之间才不会说爱。
  宗崇书喉间发出一声轻咳，撇过视线，那句夸赞无法说出口，违心道：“我忘了跟你说，我录下了祁妍彬给你道歉的视频，我发你QQ了，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谢谢你’是不是刻在你的kpi里？不要总是对我说谢谢，我们是朋友。”
  “kpi？”
  “基因的意思。”
  “你要说的是DNA吧。”
  “它们之间没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
  两人边走边斗嘴，宗崇书送李槿初到巷口，分别时，李槿初不忘提醒他：“早上不要忘记吃早餐，低血糖患者一定要记得吃早餐。”
  “好。”
  于此，两人挥手再见，宗崇书看见李槿初进了家门才离开。
  宗崇书回到家已十一点，父母都不在家，他乐得清闲，躺在沙发上搜索Kpi和DNA的区别，看到搜索结果，他难以置信。
  原来kpi和基因根本不搭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