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这次遭殃的是御书桌上的物件,镇纸笔筒什么的,被发狠的统统扫落一地,崔成林眼疾手快的捞着了玉玺,好歹没让这代表至尊皇权的宝物有什么闪失。
  萧祉头疼欲裂,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他心中明白该控制着怒气,可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哆嗦了嘴皮吩咐道:取两幅散来,再再唤个人进来伺候。
  大总管暗暗叹息了一声,迅速领命而去。
  两个时辰后,崔成林刚刚处理好今日陪床的内侍,一回到宫门,便遇着钟林不管不顾的往里闯。他俩职位相差不多,身手自然天差地别,可对方好歹是皇帝的亲生父亲,他也没好拦得过分,只能磕磕绊绊的纠缠到了寝殿内。
  许是急切过头,又或者是江家两座大山已倒,钟林自觉头上已无人可以压制,远远见了萧祉半躺在榻上,长辈的架子不觉端了出来:祉儿,你娘病了这么久,为何召你几次都不前往探望?你的孝心何在?
  说完了走到近前细细一看,他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满面燥红,浑浑噩噩的神情,还有那凌乱半袒的衣襟,脖颈至胸膛上无数斑驳的痕迹,这哪里像是个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倒像是烟花柳巷里磕药行散的事后小倌!
  他一早就对萧祉的断袖之癖有些听闻,只一直帮着瞒了,没对江玩说起过而已,可如今实实在在看到这幅备受蹂.躏的模样时,还是有些消受不了,怒火与羞惭交杂着,却又不敢发泄,只能上前扯了人的衣袖,苦口婆心的劝道:
  祉儿,如今朝中百官对你多有议论,你可千万警醒着些,百事孝为先,不能再让言官抓了把柄啊,现在收拾收拾,随我去趟慈晖宫吧。
  萧祉本就烦闷的心情,哪里容得人如此聒噪,更何况居然敢动手扯他的衣袖?手臂一挥,口吐恶言:贱人,你谁啊?敢直呼朕的名讳,不想要命了么?
  钟林四处扫视一眼,并无外人,急急解释:我我是你父亲,如何不能叫你名字?祉儿,你是否散用的多了,有些昏头了?
  父亲两字触到了萧祉内心最痛苦的角落,他突然起身,疯了一般朝着钟林撕打,嘴里嚎哭着骂道:你是哪门子的父亲?朕的父亲是大定成武皇帝萧悯,武能开疆拓土,文能安治天下,怎么可能是你这个家奴出身的阉人?
  钟林不敢还手,绕着圈的躲避追打,嘴里却不愿妥协:祉儿,你你发的什么疯?不是早十年已经和你说的清清楚楚了么?
  我与你母亲那是两小无猜,早就私定了终身,萧悯才是后来的那个,拆散我们姻缘的虚伪小人,他也绝不是真心爱你母亲,无非为了江阀势力罢了,你母亲也是入宫后两月才知道有了你,并非蓄意欺骗啊,你怎能如此糊涂,怪罪于她?
  朕不管!朕不认得什么钟不钟林,你们逼我对父皇下了手,朕已经没有父亲了!我更不想要那个不知廉耻的娘!对对父亲已经仙去,你是个冒牌货,他已经仙去了没了,没了我亲手喂的药,没了
  萧祉魔愣了一般,将一段话反反复复零零碎碎念叨着,忽得靠近了墙面,就手取下辟邪用的宝剑,变追打为追杀,对着他想象中的冒牌货亮了寒光,一阵乱挥乱砍。
  啊,祉儿!祉钟林只大喊出了一声,便被一旁的崔成林封了哑穴,面上的惊恐害怕无以复加,可无论他怎么躲,也躲不过一个半疯之人,毫无理性毫无留手的砍杀。
  没一会儿功夫,就被追砍着倒了地,抽搐一阵后,彻底没了动静。
  不知又剁了多久,萧祉已变成了血人,他喘着粗气,将剑鞘与剑随手一抛,贱人!说了已然仙去,朕哪里还有父亲?哈哈,朕啊,孤家寡人!这才是孤家寡人啊!
  寂静的深宫中,黑夜将一切掩埋,清晨来临的时候,太阳仍会照常升起。
  八月一日,又逢月初的大朝会,朝日殿内文武百官齐聚,按照各自司职轮番奏对,似乎一切与往日并无二致。
  可就是这种看似别无二致的平静,隐隐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的压迫感。
  就在司礼太监准备高呼退朝前一刻,廷尉沈河忽然出了列。
  启奏皇上,月前上都城内谣言四起,疯传陛下身世不明一案,大理寺已将端头的罪魁祸首擒拿归案,因此事牵涉天家,罪责太过重大,臣不敢擅专,已将其二人押至殿外,等待陛下与各位朝臣庭审后为其定罪。
  沈河的这番话在大殿内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他一个主管全国刑狱的最高司法官,处理这样级别的造谣诽谤案件合情合理,可在场大部分人不明白,把这件事摊开到朝会上来说是个什么缘由?
  无论结局判定的是什么刑罚,可都有当众打脸皇帝之嫌,莫非他好好的九卿当腻歪了,想要流放到偏远州县做个刑名师爷不成?
  萧祉有了些不妙的预感,正待开口拒绝,宗正萧衍出了列:臣附议,狂妄竖子胆敢非议天家家事,莫非欺我皇族太过慈悲么?押上来也让老臣瞧瞧,这人是个什么泼天的胆子?
  话音落,御史大夫司徒方生接了嘴:臣也附议,臣等谏官一直遵从不以言罪的风节,所以对于蓄意污蔑中伤之事尤为深恶痛绝,若天下人不能坦荡直言,言而有证,那还要吾等言官做甚?此贼,必须严惩不贷!
  三位卿大夫为同一件事先后出列,情形已经十分迫切了,若此时充耳不闻,又没有一个像样的说法,只怕流言会越传越真,越传越广,到了最后更加不可收拾的地步。
  萧祉正在思索着应对的台词,武官队首的裴传昊忽然也开了口:
  启奏皇上,这人嘛,还是臣手下亲兵于城郊抓获的,当时这两人正肆无忌惮的与人闲话,臣恰巧经过撞见了,实在觉着不妥,这才命亲兵将人绑了,送到了大理寺,臣下也算是个现场证人,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在百官面前虚言狡辩。
  军中第一人发话后,原丞相一脉的少府、奉常与典客也都相继附议,卿大夫皆已表态,其余不够格说话的,也都将求实的目光指向了高高在上的那位天子,毕竟事关国统,众人还是想要有个切实的定论。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即便强大如崔成林,也觉得在场灼灼的目光有些不堪重负,他不觉攥紧袍袖,朝着萧祉方向靠近了几分,开始提起了全身的戒备。
  萧祉面色并无太大变化,可心中怒意已快要灭顶,间中还夹杂着无穷无尽的后悔。
  他当日嫌弃两个舅舅占据了文武队首,对他多方打压,让他的政见不得自由施展的时候,何曾想过今天?没了江家那两座大山,轻松倒是轻松多了,可所有人联合起来反对时,又有谁能彻底站在他这一边?
  目前这情况,说是要给造谣者定罪,可实际上,分明就是要逼他当庭对质,当众给个交代,甚至等会儿上到殿前的那两个人,他心中也已有了模糊的预感。
  他飞速在脑中过了过对方手中的筹码,似乎除了遗诏外,再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反倒是之前的刺杀谋逆案,自己手里还捏着相关的人证物证,再不济,也能扯个半斤八两,先将这朝会应付过去再说。
  其后嘛,若果真是那人显了身,露了痕迹,那便按图索骥的,让大伴辛苦些跑一趟,彻底处理掉好了。
  想到这里,萧祉深吸口气,让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冷道:准奏,押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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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对峙
  唰唰甲片撞击声响起, 整整一队百人编制的禁卫军,全甲佩刀,押送着两个带着手枷的囚犯入了大殿。
  尔后仅留下五人跟在囚犯身后,缓缓前行, 其余的, 迅速又齐整的圈住了四周, 顿时让整个议事厅的氛围, 紧张而又肃杀。
  在场所有人定睛向那两人看去, 一个满面络腮胡的壮汉, 一个清秀些的少年, 身量极高,面貌很是普通,只行走时的姿态闲适得有些过分, 仿佛不是即将面临重刑的犯人,而是前来参观的游客,左右扫视一圈后, 目光毫无忌惮的落在了金阕之上。
  站定后, 那两人没有跪下行参拜的大礼,身后禁卫正待上前推击一把,廷尉却已出列质问道:
  你二人胆敢于街市中四处散布流言,污蔑皇帝陛下, 却被裴太尉撞个正着,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如今当着皇上与百官的面,速速从实招来!
  络腮胡开口一把低沉的男声,语调懒懒的,词句却犀利得半丝不饶人:
  廷尉大人,久闻你刚正不阿的品性, 想必能还我一个公允了?散播虚假的消息视为造谣,可我说的都是真的,且有实证。
  先皇难道不是为他所害?钟林难道不是他的生父?溯元二十三年各州灭口近四千人不是他干的?原太尉江淮武不是宫中深夜饮酒后暴毙的?桩桩件件,没有半个假字!
  哦,实在要说假的嘛,倒也有一桩,我这张脸确实是假的,不知道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可容孤现个真身?
  其实他不说后面几句,也有不少人已听出来了,这声音分明熟悉的紧。
  以往每逢月初大朝会时,都能从王座上听见这痞赖的调子,尤其最后一个孤字吐了出来,其身份简直不言自明。
  除了极少数能绷住了面色以外,绝大多数官员都忍不住露出了惊疑之色,强忍着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安字。
  装神弄鬼!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之后,玉阶前的崔成林出了手,一掌直奔了络腮胡的天灵盖。
  嘭嘭嘭三声巨响后,其余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劲风扑面,眼前人影翻飞,殿中那两个人已被大总管击飞开去。
  木枷碎片散了一地,那两人分明也是武功高手,已借着接招的机会挣脱了囚具。
  络腮胡的单膝跪地倒还算好,清秀的那个,挡在他身前,却是没忍住喷了小半口鲜血,双方正死死互盯着,遥相对峙。
  崔成林虽然一击伤人,可以一敌二毕竟乱了气息,略调息一瞬,就打算再次闪身而上,趁着情势还不明朗将人立毙掌下。
  可有人比他更快,就这片刻功夫,萧祈已摘下了假面,大喝一声:大总管急了?这是想把孤再杀上一回,彻底灭口?
  说完后迅捷起了身,长腿一迈,反立到了楚归身前护着。
  安王殿下
  嗡嗡声顿时响起,藏于众人心中的那几个字,终于形成声流,到了清晰可辨的地步。
  楚归懒得管嘴角血迹,也学人摘了假面,那张过目难忘的脸庞显露出来,又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殿中多半人能认得他,可不就是传说中引得兄弟相残的那位男花魁,重楼?
  场面很有些诡谲了,退散到四周的众人陷入了混乱,明明亲眼见证安王被皇帝处了鞭尸之刑,还因此吓坏了一票刚入朝为官的新人,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安王?
  震惊之中,萧衍无视崔成林的威逼,率先走到了他身侧,虽未开口,可几乎已算作表明了态度。
  随后又有十来人毫不犹豫的跟了过去,其中比较显眼的是车马大总管林塬,上都府尹程立翁,还有新晋得封的中郎将严子兴。
  崔大总管彻底沉了脸:宗正大人,你这是何意?莫非要包庇此等造谣污蔑之人?他已揭了一个假面,谁知还有多少个假面,安王早已明正典刑,眼下这个必是假货,居然还敢冒充皇亲国戚,咋家这就结果了他,以正天下!
  且慢!
  萧衍喝阻后袍袖一翻,一条明黄卷轴出现在手中,不卑不亢答道:崔大总管稍安勿躁,我乃皇族族长,这人是真是假我自然分得清,至于他讲的其他话嘛,证据都还未呈出来,大总管又如何判定是污蔑呢?
  随着他的话语,林塬自胸前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青色锦袋,双手供奉着捧到了萧祈身前。
  这副早有预谋的架势,是有确切的证据准备站队,逼宫?
  不明真相之人面面相觑,尤其与江家牵涉颇深的那班官员,江阀二公一去,照说肯定要拥护龙椅上那位才对,可那人又说江淮武死于皇帝手下,一时有些辨不清真伪,不知该何去何从,只好一大群扎堆在大殿四周,暂做观望。
  裴传昊拱着手中笏板说道:皇上,有宗正大人在,安王殿下的身份无须怀疑,至于他所说真假,陛下还是容他拿出证据,将话说完为好,若不然,这天下物议是不可能有消停的时候,只怕会对圣誉有损。
  咋一听,太尉的话算是中规中矩,甚至是在替皇帝的声誉着想,可实际上,却是认同了萧祈的身份,支持他将一切摊到明面上来,想想城外的大军,萧祉将眉眼掩在十二旒的冕珠下,让人看不清神色,极力压抑着怒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静的答道:
  无为,你说你是何苦呢?朕知你从小就嫉妒于朕,可看在父皇的份上,朕从未薄待于你,不过命崔大伴去你府上抓个刺客,你却铁了心的要护着他,甚至丝毫不顾多年的兄弟情分。
  谋刺等同于谋逆,你既然与他做了一路人,朕只抄了你的王府不为过吧?你借着替身遁了也就罢了,为兄也没想着揭穿继续追究下去,随便天涯海角做个富贵闲人不好么?何苦要铤而走险,与人勾结着来此妖言惑众,妄图谋位?
  叹息完,又朝着裴传昊扫过一眼,太尉大人可真是为朕着想啊,也罢,就算不论你我君臣之谊,传霖在朕身边护持良久,没有功劳可也有大把苦劳呢,他兄长的面子无论如何得给,今日就要看看这狼心狗肺之徒,到底能说出什么鬼话来吧。
  呵
  萧祈感应到周围射向他的目光变了一变,不由哂笑一声。
  他这便宜哥哥倒也并非省油的灯,短短几句话又将局面掰了回去,不光扣自己一个因嫉妒而生事的罪名,烘托出宽宏大量的长兄模样,还点了裴二的名字,看似夸赞,实则拿捏着他的性命做威胁,好让裴传昊心生顾忌,端是词锋厉害的紧。
  没再犹豫,他几下就拆了锦袋,将内容物统统拿了出来。
  首先申明一点,这些东西,并非我四处搜罗得来,毕竟,我知晓你的身世时间不长,在今年开春以前,还一直恭恭敬敬的,在尊你长兄如父。
  这都是我们的大舅,哦,也是陛下的岳丈大人,江家家主江淮仁亲手交于我的,否则,我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十几年前就被人刻意掩盖的惊天之案理清楚?
  萧祈对着萧祉施施然的说完,看了眼他那浑身僵硬的姿态,开始翻开手中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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