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岚岚。
  谢淮忽而轻声唤他。
  易岚下意识一闭眼:我睡着了。
  谢淮勾了勾唇角,接着道:昨晚醉酒后,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易岚绷紧背脊,缄口不言。
  谢淮预料到他不会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背对着他的身形上,他缩成了一小团,像是轻轻一拢,就能抱进怀里。
  对不起。
  他哑声道。
  易岚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料到谢淮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可能醉后,做了一些让你觉得唐突的事情,谢淮静静看着他的背影,醒来却忘记了。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但不论你讨厌也好,不讨厌也罢,我都会负责的。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等待着易岚的回答。
  不久后,他听到一句小小声的回复:
  我不生气了。
  顿了顿,他又道:已经忘记了。
  算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还是那只小狐狸,谢淮还是他的债主,他们之间的维系全靠奇怪的金钱关系,却又彼此信赖。
  反正,等他找到师父,还清欠款他就会回到山里,跟谢淮再也没有关系。
  易岚的睫毛颤了颤,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睡着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拍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那只邪妖没有再出现过,易岚知道,它并不是决定放弃了,而是在暗处窥探着机会,随时准备给猝不及防的他致命一击。
  但谢淮实在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不仅是平时的拍摄,就连吃饭睡觉洗澡都要在旁边陪着,洗澡的地方只有一方小小的布帘阻隔,挡住上半身道大腿的位置,易岚甚至能脑补出自己的小腿露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画面。
  他整只狐狸都要裂开,而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谢淮终于肯在他洗澡的时候短暂放过他。
  除此之外,他们两个人简直就像是连体婴儿。
  就连杜导都笑着说,姜阳和陈青原的关系真好,不过在戏里可别这么亲密,不然这电影就要被观众当成爱情片了。
  被调侃的时候,易岚整只狐狸都有点发烫。
  今天拍摄的一段要准备上山,村子坐落在山谷的位置,可以遥遥望见远处山峰上的皑皑白雪。就算山下是怎样的绿意连绵,山顶上的雪都经年不化。
  易岚在跟着剧组往山上爬时,忽而就想起了剧本里的一幕。
  陈青原抬手指着远方的雪山,对姜阳低声道:
  等我死了,我的骨头要埋在那儿。
  埋在千万年积压下来的冰雪中,听着呼啸而过的山风,陷入永恒的长眠。
  他们的拍摄地在半山腰上,这里有一处凸起的石台,约莫半个篮球场大,是村民们上下山歇脚的地方。易岚坐在接近石台边缘的位置朝着远处眺望,摄像机正好能将他与雪山一同揽入取景框。
  工作人员正在调整设备,易岚回过头,忽而与几米开外的谢淮对上目光。
  他看见谢淮站在逆光之中,背后是绵延开来的群山,山峰笼罩层层金色,仿佛沐浴圣光。
  他忽而心头一跳。
  脚下的石台忽而传来一阵闷响,仿佛什么东西开裂了。
  在石台崩塌、连带着他一起跌落下去的瞬间,易岚听见慌乱的工作人员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而他的脑海里却闪过陈青原的后半句台词,是他回应姜阳的问题,为什么要埋在那个地方。
  那里是灵魂的家,十几岁的乡村少年,眼眸澄澈,静静凝视着雪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回去的地方。
  易岚的眼眸中倒映出远方的雪山,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这个角色。
  但似乎,有点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狐狸:啷个瓜娃子暗算我?
  今天是被当地村民影响所以学会了一点点方言的小狐狸=w=
  第五十九章 遇水鬼
  易岚睁开了眼睛。
  跌落山下时,他下意识变化成了狐狸原形来减轻自身的重量,又在电光火石间发挥以前学过的身法,借几棵树浓密的树冠作为缓冲,小小的身体打了好几个滚,最终落在了一片勉强算松软的土堆里。
  只是他没想到那片土堆的侧面还有一大片蘑菇,他从蘑菇堆里把脑袋□□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都变成了蘑菇味的。
  小狐狸并不喜欢吃蘑菇,他从这群红伞伞白杆杆里挣扎出来,咳嗽两声,忽而往旁边吐了一口带着腥气的东西。
  一小片暗色浸入土壤,易岚顿时感觉有点不妙。
  这山崖足足有几百米高,虽然他已经遍施手段,但内脏还是被震伤了。
  易岚想起很久以前,他乐于跟别的山头妖怪打架的时候,也受过这种内伤,当时师父是直接找一群小妖支了个简易担架,把他扛回去的。
  彼时他还年少轻狂,冲着师父嚷嚷着要自己走回去,易不临那厮淡淡白了他一眼,直接把他一巴掌拍晕了。
  鉴于这段经历,小狐狸得出结论,内脏受伤应该是不能随便移动的。
  易岚犹豫片刻,还是踉跄着往前迈出一步。
  他想起自己刚刚跌落的惊险一幕,剧组的众人现在肯定已经方寸大乱了。毕竟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对于人类来说基本是不可能存活的。
  为了不让其他人继续担心,他化成人形,在四周绕了一圈找到自己掉落的衣服,穿好后又咳嗽了好几声。
  他装作看不见一般,随手用衣袖抹去唇角的血迹,运转妖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经脉。
  妖力的运行倒还算顺畅,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易岚的心稍微定了定,正要往前走,却发现有一道声音忽而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
  是女子的哭声。
  易岚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荒山野岭、深山老林的,发出哭声的能是什么正常玩意儿?
  但万一是迷路的村民呢?
  这种念头一出现,易岚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法就这么转头就走了。
  他试探着往哭声的方向追寻过去,没过多久,就在林子里看见了一条蜿蜒而下的小河,河面不过两三米宽,水流清澈。
  一个漂亮的女人坐在河边,正一阵阵呜咽着,她穿着奇特的古装,仿佛也是演戏的演员,但从她的举手投足来看,易岚明白,她不可能是一个现代人。
  他飞速地往女子脚下瞥了一眼她没有影子。
  呜呜呜,爹,娘,相公,女子呜咽着抬头,露出一双泪眼涟涟的大眼睛,看得易岚微怔,是我没有用,竟然都庇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说着,她抬头看向易岚的方向,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美人面:你是来帮助我的吗?你能让我见到我的孩子吗?
  易岚心道不好,连忙后退一步,接着他忽而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易岚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女鬼的长发竟然悄无声息地长到了他的脚边,困住他的脚踝就往河里拽!
  水鬼?易岚顿时明白了什么,在河里溺死的水鬼会将岸边的活人拽进河里,当活人溺死之后,就会代替他们的灵魂困在水里,而他们则能拜托这条禁锢着他们的河。
  易岚手里猛地窜出一股青蓝色火焰,小尖的火焰用来驱邪倒是好用的很,才撩到水鬼的一缕头发丝,就让她尖叫一声收了头发。与此同时,她头顶的长发间竟然冒出了一双白色的狐狸耳!
  易岚眼瞳微缩:九尾狐族?
  女鬼浑身的癫狂之态顿时一僵。
  她像是渐渐恢复了神志,一双混沌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清明之色,头发也收回身边,变成了原来的长度。
  当她完全恢复正常的模样,转头看向易岚时,整个人浑身一颤,尤其是看见易岚手中的青蓝色火焰,更是无法控制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小族长!!
  她带着浓烈的哭腔,以首顿地:您还活着!小族长!!
  别别别,现在是和谐社会人人平等,不流行这个易岚忙不迭地要上前扶她,谁知却因为内伤眼中,差点没从地上站起来。
  女子注意到他的伤,连忙抬头道:小族长,您先别动!我来为您疗伤!
  她的长发又伸长了,软软地缠上了易岚的手腕,紧接着,易岚就感受到一股同源的力量,从她的身体中过渡而来,以极高的效率治愈着他的内伤。
  没过多久,易岚就感觉自己的体内松快了不少,那些隐约的疼痛感一扫而空,但女子的身形却肉眼可见的变淡了许多。
  易岚有些担忧地问:这位前辈,您是谁?为什么叫我小族长?
  女子的一腔欢喜顿时凝固了,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您您难道失去了记忆?这、这不应当
  易岚听得一头雾水,继续问道:我自两百年前出生至今,从来没有失忆过啊。这种狗血的电视剧桥段,怎么会出现在他这种妖怪身上嘛。
  女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了声得罪,抬手摸了摸易岚的手腕。
  感受到易岚真实的骨龄后,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不可能,您、您就是小族长啊。
  说着,她忽而看见易岚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青蓝色火焰:这就是证明!除了小族长,没有人能控制青丘离火!而且你分明与小族长生得一模一样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似乎也看出了什么,比如易岚的模样其实也算不上完全相似,眉眼之间,还是有一些细微差别的。
  易岚感受到她的失落,劝慰道:曾经有一位叫做定安公主的前辈说,我是世界上仅存两缕青丘血脉之一,或许我就是你家小族长的后代呢?
  不可能的,女子忧伤地摇摇头,小族长他已在千年前那一场劫中身死道消,而且不曾婚娶,更没有留下血脉。
  易岚顿时无言,女子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忙问:少年郎,那你可在山下,见到一个唤作回回的孩子?她怎么样了?过的可还好?
  您是回回的母亲?易岚顿时了然,怪不得他第一眼看见女子会觉得她这么眼熟,回回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分明就与她一模一样。
  那回回,岂不就是那流落已久的另一个青丘血脉?
  这真的是缘分了。易岚压下自己惊讶的心情,沉吟片刻,将回回住在山下的事情跟女子讲述了一番,略去了村民对回回的排挤,只说虽然贫困,但爷爷对她很好。
  女子像是放下了一件沉重的心事一般,缓缓松了口气,眼眸中流露出母性的温柔:那就好。
  千年之前,我怀着回回,在家人和小族长的庇佑下,千钧一发逃出了青丘结界,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九尾一族的孕期足足十年,我拼尽全力保住了回回,却在分娩时油灯尽枯,只能在山中投水自尽,怨气化为厉鬼,一边躲避着阴差,一边养育回回。
  她生来就差点是个死胎,我将自己的尸身炼化,成为温养她的妖力来源,又借着曾经一位凤凰族好友送予我的留魂丹,勉强留住了自己的魂魄。但是整整千年,她都是一个婴孩的模样,在十多年前,才终于开始像正常孩子一般生长。
  我这幅残魂已撑了千年,断不可能庇护她至成年,随时都可能化为毫无神志的厉鬼,女子估计是想落泪,但她红了眼眶,却掉不出一滴泪水,鬼早已没有了眼泪,故而我将她送至了山下,一户有缘人那里幸好,幸好。
  幸好,回回遇见了爷爷,能够像是正常的人类孩子一样长大。
  易岚被这份深沉的母爱打动,不禁想起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小狐狸叹了口气,劝慰道:你放心,等我回去之后,会尽可能护佑她的。
  女子双眼一亮:真的?
  自然,易岚点头,她可是除我之外,世界上仅存的青丘血脉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回回的时候,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像是个小乞丐,但当那双又圆又亮的眸子看向他时,他的胸口中却传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血脉相连的感召。
  女子闻言,顿时对易岚连连道谢,又要跟他行大礼。易岚连忙将她虚虚扶起,她为了帮他治愈伤口,消耗太大,已经凝固不出实体了。
  对了,易岚恍然想起什么,你家那位小族长,叫什么名字?
  小尖在易岚的脑海里紧张地缩成一团,按照女子的说法,小族长很可能就是小尖曾经的主人。
  女子抬头,露出十分怀念的神色:九尾狐族族姓为沈,小族长名唤沈尧
  她话音未落,一道紫黑色的箭瞬间窜来,猛地穿透了她的魂魄。
  她睁大了眼睛,眼瞳涣散,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那么消散在了空气中。
  魂飞魄散。
  易岚的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河对岸现出了一道紫黑色的身影。
  脸色白得不像活人的男人缓缓从树林中走出,弯了弯一双带着魅惑的狐狸眼:
  终于正式见面了,小东西。
  他声音颇为好听,给易岚的感觉却仿佛山中那些专门食人的精魅,浑身上下都透着危险的气息。
  易岚忽而看清男人身后跟着的一大团东西,不禁一愣,发现那居然是八条紫黑色尾巴。
  他的脑海里顿时掠过了几个字眼
  九尾叛逆,邪妖。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的谢总还在骑马来的路上(bushi)
  第六十章 我来了
  我有没有说过一件事?
  封无渡手中握着了一把深紫色的长弓,足足一米多长,通体流淌着浓郁的怨气,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他笑了起来:不过很可惜,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易岚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瞳逐渐变成金色,浑身的妖力在此刻提升到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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