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9)

  谢宜君极少见到满江雪动怒的模样,她像是觉得很新鲜,多看了满江雪一会儿才又接着道:我动了师父的药,加重了她的病情,想让她快些把掌门之位交出来。不出我所料,她头一个想到的人是你,再是温朝雨,最后才想到了我。
  满江雪对掌门无意,温朝雨不知去向,云华宫里已经没人能再比她谢宜君更适合当掌门,可她就是要故作谦让,就是要直面拒绝师父。她每拒绝一次,心里就痛快一次。
  当初师父不肯把掌门传给她,视她为不能不防的豺狼,而今到了只有她能扛起重任的时候,她凭什么要如蒙圣恩一般欢欢喜喜地接受这份退而求其次的施舍?
  一直到师父咽气,谢宜君都没有答应,等师父下了葬,她才在众位长老和满江雪的劝说下松了口。
  而这些年来,她也真的做到了一个好掌门该做的,云华宫在她手里没有落败,仍旧是江湖第一大派,她坐上了最高的位置,俯瞰着所有人,她呕心沥血地治理着云华宫,把自己全部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这座宫墙围起来的土地。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站在师父的衣冠冢前问她:您在天之灵看到了么?我如何就不能成为一个好掌门?
  她做到了,也证明了。
  她了无遗憾,得偿所愿,从此无牵无挂,心安理得地受着众人的仰望与称赞。
  她认为自己当得起这一声好掌门。
  但我心里也清楚,人在做天在看,或许我也会有迎来现世报的那一天,谢宜君不卑不亢地看着满江雪,所以我组建了暗卫弟子,让他们监视你,防止你哪天查到什么要找我麻烦。听闻尹秋在金淮城苏家的消息,我派了暗卫弟子去杀她,但被你抢先一步,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回了宫里。
  既然失手,人都已经回来了,谢宜君也就作罢,没有再对尹秋动过歪心思。那年尹秋被温朝雨劫去紫薇教,凭空冒出来一个梦无归和一个公子梵,早在那时她就暗地里查过这两人,但也仅限于知道他们是九仙堂堂主和梵心谷谷主,并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年后,尹秋长大了,梦无归送来了逐冰和沈曼冬还活着的消息,谢宜君就此断定梦无归一定是如意门旧人,她能拿到逐冰,说明她可能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谢宜君担心梦无归真把她抖落出来,于是先将藏在观星台的圣剑挪走,再派出暗卫弟子去魏城截杀尹秋,防着她与梦无归见面,并以此警告梦无归不要兴风作浪。
  虽然暗卫弟子全都死在了那地方,还被抓了个活口,但谢宜君早有后路,除了大师兄和老六,其余人都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况且她将这些弟子们的亲眷都捏在手里,就算他们私底下知道了,也根本不敢将她供出来。
  再说那时还有叶芝兰以吹笛人的身份暗中作怪,她正好替谢宜君吸引了部分视线,谢宜君没那么好抓,满江雪等人就只能先解决叶芝兰。其实谢宜君当时也不知道七少是谁,满江雪将温朝雨带回宫后,她听说细作居然是陆怀薇,便派了人赶下山想在路上杀了陆怀薇,防止陆怀薇暴露她。
  可惜季晚疏随行在侧,派去的人虽然用了小伎俩想瞒过季晚疏的视线把陆怀薇悄悄带走,但还是被季晚疏发现后杀了个干净。等到陆怀薇拔剑自刎,谢宜君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决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是孟璟和医药弟子彻夜守在医阁里,不准外人轻易搅扰,谢宜君没有下手的机会,这才叫陆怀薇保住了一条命。
  直到挖掘衣冠冢的事传开,叶芝兰劫走了尹秋,在崖边想当着满江雪的面杀了她,谢宜君当然担心叶芝兰会当众说出自己的姓名,所以在那队弓箭弟子里安插了人手,放出冷箭将叶芝兰推下了悬崖。而在那之后,她又派人去了明月楼,可傅湘功夫不弱,没那么好除掉,所以派去的人买通了傅湘的贴身丫鬟,叫罗氏流了产,让傅湘背上了人命官司,还丢了少楼主。
  事情发展到此处,谢宜君本以为梦无归经此一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她只需要继续和南宫悯周旋,再暗中想个法子除去梦无归就好。哪成想傅岑那个蠢货竟然没用到被梦无归杀了,反叫梦无归拿到了明月楼,有了可以攻打云华宫的实力。
  到了这一步,梦无归迟早是会打过来的,她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保护好尹秋,谢宜君无视了满江雪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意,不咸不淡地道,可你应该没想到,在揽风亭那日,我当时就反应过来你可能在试探我,后来去了刑堂,听说那唯一一个暗卫弟子被孟璟杀了之后,我就更加确定你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可在这宫里,我要把你和尹秋分开何其简单?她被骗下了山,你自然要去寻她,那莲花大街的香粉铺子早就被我发现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牢牢掌控着。我的人若是能抓住尹秋,那么梦无归就仍旧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没抓住,我收到消息后也能很快逃走。但我确实未曾料到你根本没有下山,你还当真是沉得住气,居然放着尹秋不管一直在宫里等着我。
  那是因为我对她很放心,满江雪眼眸若冰,冷峻地道,却对你不放心。
  谢宜君云淡风轻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那么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满江雪唇边的弧度透着不屑,说:你杀了师姐,她是小秋的生母,亦是梦无归的堂姐,我没有资格越过她们二人要你的命,等她们见过你之后,你再死也不迟。
  谢宜君说:是么?她晃了晃手里的圣剑,笑道,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没给自己留条生路?
  满江雪寒声道:任你圣剑在手又如何?你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没错,我手握圣剑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你,谢宜君视线低垂,看着扶手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说,但我能打过梦无归,也能打过南宫悯,你信不信?
  满江雪信。
  她原也不是功夫多么差劲的人,有圣剑这等神兵利器的加持,无异于是如虎生翼,她或许仍旧不是满江雪的对手,但她可以与梦无归或是南宫悯来一场较量。
  看出谢宜君透露出来的自信与从容不迫,满江雪背在身后的手暗暗凝聚起了真气,她正要一掌将圣剑从谢宜君手中击落,却见谢宜君倏地按了一下镶嵌在扶手上的琉璃珠。
  下一刻,整张床榻急速翻转,谢宜君顺势朝下方的黑洞坠落而去,满江雪果断朝她袭去的手抓了个空,那床榻便在顷刻间飞快将那黑洞严严实实地挡了起来,登时就把谢宜君隔绝在了地底之下。
  一切发生得极快,几乎只在一个眨眼的功夫。
  满江雪看着那块凸出来的厚重玄铁,没有浪费时间试图徒手打烂,立马冲殿外喊道:来人!
  孟璟带着弟子们在外头把守多时,因着没有实证始终不敢贸然闯进来,听到这声呼唤惊觉满江雪竟然在明光殿里,便都匆匆跑了进来。
  师叔?您不是啊!这地方的床怎么不见了?掌门呢?
  满江雪握紧了拳头,掐红了手心的皮肉,冷肃道:立即派人看住所有可能通往外界的出口。
  再将炸药取来!快!
  第207章
  狂风吹不散乌云,卷走满地泥沙,刀锋之上残留的血珠滚落,擦过锋刃凝聚尖端,悄无声息地坠下去。
  那正前方矗立的人马比乌云更加沉重,如同一阵迅疾的风,只要他们来,好像就能撕裂这凝滞的空气,摧毁这看似牢固的城门。
  我要迎战。
  尹秋握着逐冰,立在众弟子前方,季晚疏和温朝雨以及白灵站在她身后,都挺直了胸膛面向着那片乌压压的人影。
  弟子们堵在城门口,虽个个神情凝重,却无一人心生怯意,在这肃杀的气氛之下,所有人都牢牢握着自己的佩剑,并没有因为对方的人多势众而感到丝毫畏惧。
  所有弓箭弟子入内!陆怀薇在高高的城墙上现了身,拔高声量喊道,其余人在城外抵御进犯,关城门!
  一行弓箭弟子即刻关了城门,接连攀墙而上,纷纷搭箭拉弓,站去了陆怀薇身边,蓄势待发。
  她还真来了!白灵见这阵仗,气得不行,枉你自顾不暇时都还惦记着她,也亏得我差点跑断气也要去提醒她来日会有凶险,这人怎么这样恩将仇报!
  尹秋对这话充耳不闻,也未回话,只是默默看着傅湘。
  天色阴沉,风势很大,傅湘的丧服在那风里飘荡如白幡,她端坐于马背之上,攥紧了手里的缰绳,遥遥望着尹秋。
  往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知何时退却,唯余满面洗不掉的惆怅与愁郁,傅湘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也消瘦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洒脱与明媚。
  风把她的声音带到了尹秋耳边,傅湘问道:多日不见,你还好么?
  看出她脸上遮掩不住的憔悴,尹秋皱了皱眉,回望着傅湘说:我很好。
  虽然尹秋没有反问,但傅湘还是自顾自地道:我也很好,她抽出了随身佩剑,从马背上跳下去,今日一战非我所愿,小秋,对不住了。
  尹秋安静了片刻,摇头道:别说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话,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也没有对不住你。我们会走到今天,都是局势所迫。
  傅湘深呼吸一口气,自觉愧对于尹秋,移开了视线看着地面说: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但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回不了头了,她顿了顿,言辞诚恳道,倘使你不想看到死伤,就请带着人让出道路,只要你肯打开城门放行,我自会做主,绝不让人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你是要让我不战而败?尹秋说,不可能,就算我能答应,我身后的同门也不会答应。
  她说完这话,弟子们便都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
  就是!开什么玩笑?凭什么给你们放行!
  你傅湘好歹也曾是我们云华一份子,且还是掌门的关门徒弟!如今你却要来讨伐师门,也不怕传出去遭人耻笑!
  还没开打就先别这么大的口气,谁赢谁输还不一定!我们就是都死在这儿,也会保护好城里的百姓,保护好我们云华!
  你叫我们放行,我们还要叫你滚蛋!作恶多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罢!
  面对着一双双充满了敌意和仇视的眼睛,傅湘立在原地,静静听着那些直白的话语,未再开口。
  她无视了那些谩骂,也对众人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她只是看着尹秋,看着她抬高了手臂,用剑尖指着自己。
  我明白你的为难之处,也清楚你并非是要伤害谁,尹秋肃然道,但一码归一码,我今日绝不会叫你踏入城门一步。
  时隔几月再次相见,那张脸除了不再带着病气,也不那么苍白,其实并无太大的变化,可她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
  傅湘在这个危急而又焦灼的紧要关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道:已经开春了,小秋在魏城受的伤应该都好了。
  她看起来容光焕发,和满脸倦容的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这念头一经浮起,傅湘又想起了从前的尹秋。
  她想起她们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在那些悄然逝去的时光里,她和尹秋一起念书,一起练武,一起去饭堂用饭,还一起去汤房沐浴。
  她会像照顾妹妹那样关心尹秋,有人欺负她,她会第一个站出来。尹秋来不及吃饭,她会把饭菜打好送到她房里,偶尔的雷雨天,尹秋不敢一个人睡觉,她也会去陪着她。
  而她伤心的时候,尹秋会想方设法地开导安抚,她练武时扭伤了脚踝,尹秋会拿来药酒给她擦拭。她还记得新弟子大会尹秋故意在白灵剑下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但她没喊过一声疼。
  那时候,她们形影不离,对彼此情真意切,谁都知道她们两人是最好的好朋友。
  可为什么她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心中腾升起了淡淡的哀愁,还有难以形容的酸楚,傅湘看了尹秋许久,尔后动作僵硬地抬起了手。
  去罢。
  随着这一声叹息般的令下,明月楼与九仙堂弟子得了信号,立即翻身下马提着长剑冲向了城门。
  杀!
  务必完成堂主所托,攻上云华山!
  胜败在此一举,杀了他们!
  简短的叙旧甫一结束,再响起的便是一声又一声怒嚎与嘶吼。
  霎时间,风云变幻,双方人马迎面冲撞,刀剑相碰。浓浓尘雾震荡开来,飞沙走石直冲云霄,沸反盈天。
  方才还秩序分明的人群很快变得混乱不堪,四下里满是时隐时现的刀光剑影,晃花人眼。
  尹秋抢在弟子们动身前飞身而上,与白灵双双挡在了前头。
  外袍早已被血水染透,季晚疏在人堆里飞速移动身形,所经之处俱是仓皇倒下的人影。她解了外袍,守在温朝雨周围,两人远近配合,默契十足,犹如一座铜墙铁壁般挡在了前方,叫身后的弟子们得到了庇护,没有在人少的劣势下打得过分被动。
  流矢袭来,箭尖凝着寒芒,狠狠地穿过敌人心房。没了百姓,弓箭弟子再不用束手束脚,同门弟子也都知道灵巧躲闪,陆怀薇大病初愈,尚且提不了剑参与这番恶战,便立在城门之上俯视战况,及时高声指挥。
  白灵!注意身后!
  眼风里劈来数把长刀,白灵得了陆怀薇这一声提醒,当即飞身跃起,她落地之时,陆怀薇手中的弯弓已送来五支利箭,十分恰到好处地替她解决掉了这几人。
  白灵在白忙之中还不忘冲她道谢:多谢师姐!
  对方都知道放箭,阿芙姑娘!你还愣着干什么?有人在人群之中情急地喊道。
  阿芙背着她的弯弓,蹲在战场外围,略有些心虚地看着前方站得笔直的傅湘,弱弱地回道:师、师姐都没上我也不上!
  哪有一楼之主轻易出马的道理?你快把那城墙上的女子射下来!
  陆怀薇人在高处,将底下一览无余,每有哪个地方情形不妙,她都能一眼瞧出来,再叫季晚疏和温朝雨赶过去相帮。有她指点江山,明月楼和九仙堂这边自然是要吃点亏。
  你再不出手,堂主在暗处瞧见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一提起梦无归,阿芙立即左顾右盼,这才面露为难地取下了弯弓,可谁知她适才对准城墙,陆怀薇便命令弟子们竖起了盾牌,纷纷矮身单膝跪地,借着墙垛上专门拿来放箭的砖孔再一次放起了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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