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8)

  白灵说:的确可惜,不过人各有命,其实我要是她,戴个面纱样能自如行走,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
  谈话间,两人已行上了二楼,白灵搁了衣物便去了厨房给陆怀薇端药,尹秋放轻动静也去看了陆怀薇眼,人还发着烧,昏睡不醒,不少弟子们忙前忙后地伺候着,尹秋不便打扰,这才回了房去,将洗净的衣物挂在了窗边。
  此刻才过卯时不久,时日尚早,尹秋在房里静坐了会儿,掐着时辰打算去叫满江雪起床,她轻手轻脚地行到了隔壁,扣门的手才抬起来,满江雪自己便把门给开了。
  股淡淡的疏香被穿堂风输送至鼻尖,尹秋收了手,瞧见满江雪披散着长发,身上也只穿了单薄的亵衣,便入了房内顺手将门关了,笑了笑说:真是稀奇,师叔居然这么早就醒了。
  满江雪脸上还残留着睡意,人瞧着有几分懒洋洋的,她踱着步子绕去了屏风后,尹秋也就跟过去熟练地替她穿起衣来,满江雪半睁着眼眸道:说好了今日带你上街买糖吃,不能言而无信。
  尹秋得了这话,唇边弯起好看的弧度,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那糖吃不吃都无所谓,她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了下,又说,反正师叔也不是没有言而无信过。
  大清早就说教我,满江雪干脆将眼睛闭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师叔。
  尹秋笑得开怀,说:那师叔先洗漱着,我去厨房做些吃的来。
  满江雪伸手在她头顶拍了下,行到梳妆台取了帕子,说:不必,带你下馆子去。
  外边儿正乱着呢,尹秋说,街上到处都是人。
  满江雪说:那正好,热闹。
  尹秋瞧着她洗漱完,便又拿过木梳主动替满江雪束发,说:师叔向喜欢清静,不爱往人多的地方挤,今日倒是好兴致。
  铜镜里映着两张白皙清透的脸,满江雪看向镜中的尹秋,说:我也好些年没来过姚定城了,上次来还是为了你,正好这回你也在,出去转转。
  当年尹秋被满江雪从桑榆山带走后,便是来了姚定城,晃多年过去,两人故地重游,尹秋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可满江雪依旧容颜不改,没有发生半点变化,时间仿佛不能左右她,未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木梳穿梭于发间,万千青丝如同片上好的绸缎,乌黑而柔顺,尹秋也将目光投去了镜中,看着满江雪暖玉般的面容,抿抿唇说:那时候是师叔给我束发,现在换成我给师叔束发了,她眉眼温和,神情透着惬意,还记得么?师叔当时给我扎了两个小辫儿,毛毛躁躁的,我入宫后的好些年里,直都没换过发式,到现在都还留着小辫儿呢。
  她说着,偏过头晃了晃,露出脖颈两侧藏在发间的细长辫子,那辫子末端还用红绳系了个小结,红绳也是当年满江雪给她的,尹秋直留着,用到现在褪了色也没换新的。
  满江雪说:记得,她顿了顿,但我不记得我的手艺有那么差。
  尹秋轻声笑了起来:我记得啊。
  瞥见尹秋的笑容,满江雪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待束好了发,尹秋便拿过锦袍披去了满江雪的双肩,两人凑得很近,鼻息里能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满江雪低了下巴朝尹秋靠近了些许,忽然说:你换了新的香粉?
  尹秋便也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说:没换啊,怎么了?
  闻着不太样,满江雪垂眸看着她,将鼻尖抵在了尹秋的额角,凑近了闻更明显。
  窗还开着,投进来的天光瞬被满江雪遮挡了去,尹秋站在阴影里,纤瘦的身形在这刻变得更娇小了,满江雪高挑到能把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额角的肌肤上,尹秋后颈麻,下意识退了两步,挠着头说:我先前去沐浴了,许是汤房换了新的澡豆,我自己倒是没觉得哪里不样。
  有股药味儿,满江雪将尹秋往怀里拉,本正经地说,再闻闻。
  尹秋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狗,哪里用得着师叔这样闻
  满江雪说:你若是小狗,我就把你丢外边儿去,的确用不着这样闻。
  见她始终离自己这样近,尹秋的呼吸都快乱了,连忙从满江雪怀里轻轻挣开,别过脸说:师叔别捉弄我了,哪有逮着人这么闻的
  谁知满江雪又把将她扯了回去,尹秋低呼声,便见满江雪伸手取了张干燥的帕子,兜头就把尹秋的脑袋罩了起来。
  头发还湿着,你不晓得在汤房烘烘么?
  尹秋抬手将帕子往下扯了扯,闷声说:我忘了。
  她下半张脸都隐在了帕子后头,仅露出了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不搀半点杂质,像是秋夜里的星辰,明亮又夺目,闪动着点点柔光。
  尹秋生了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她有着浓密的长睫,像两把铺开的小扇子,那微微上挑的外眦勾着长睫的弧度,静静盯着人的时候,仿佛有某种不刻意的邀请。
  这双眼睛若是放在旁人脸上,本该透出些浑然天成的媚态,倘使再别有用心地流转着眼波笑上笑,便有那等撩人心弦的本事,可尹秋的眼神偏生又是那样的纯良温顺,含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惯有的矜持与端庄,叫人无法想象她若有美而自知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
  满江雪指尖微顿,就这么注视了尹秋片刻,忽地将手里的帕子松开了。
  自己动手。满江雪淡声说着,转过身行到桌边倒了杯茶,浅浅呷了口。
  尹秋总算从满江雪的笼罩下脱离出来,她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有些不知缘由的悸动。
  尹秋胡乱擦着发,囫囵地说:哦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落!!!
  第95章
  由于绝大多数百姓都跟着囚车走了,是以平时热闹的街市也就变得冷清下来,道路两旁的商铺和酒楼大开着门,里头却没什么人。
  石板路上四处散乱着菜叶与脏物,一片狼藉,尹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满江雪,掂了掂腰间的钱袋,说:这会儿还是用早膳的时辰,酒楼里的大鱼大肉是不必吃了,师叔带我吃碗面罢。
  满江雪目视着这条长街,视线在一众接连收摊的小贩身上游移着,说:卖糖的都走了。
  尹秋在她身后探出头,睁圆了眼瞅了瞅,果见大街上一个小贩也无,尹秋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呢,怎么都不做生意了?
  满江雪指了指脚边的地:怕是都卖完了。
  尹秋顺着她的手指一看,那地上散落着不少鲜红欲滴的糖葫芦,还有许多糕点和好看的糖人,应该是被百姓们买来砸了囚车的。
  好浪费啊,尹秋由衷地道,这么多糖,拿给我吃多好。
  尹秋从小就喜欢吃甜的,虽然她自来都不是个挑食的人,但若是每每上了饭桌,尹秋总会优先挑甜口的菜吃,满江雪见她一脸惋惜,笑了笑说:那没办法了,今天没糖吃了。
  尹秋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抱怨:都怪师叔,本来没想吃糖的,你今天在我跟前提了八百遍了,我这会儿就想吃糖。
  满江雪作势弯了腰,极其认真地说:那捡起来,洗一洗还能吃。
  不要!尹秋当即一嗓子喊出来,掉在地上的糖吃了烂牙,这可是师叔说的!
  满江雪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站直了,她看着尹秋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
  在惊月峰的那几年,尹秋被暗卫师兄们宠得无法无天。
  因为她乐意跟着师兄们练剑,不仅从不迟到,还会主动请求师兄们教她,哪怕练着练着就被师兄们合起伙来欺负了,尹秋也不会真的生气,脾气一顶一的好,所以师兄们喜欢她,见她喜欢吃糖,便都将自己的酒钱分了一部分出来,专门凑到一起拿给尹秋买糖吃。
  云华山远离州城,便是骑马去上元城也得小半个时辰,是以宫里的物资都是由山下的弟子每月按时送来的,所以宫里的伙食虽不差,但也不会采买零嘴一类的吃食,尹秋以前在弟子院时,满江雪因着公务下山倒是会给她带一些回来,可自从她去了惊月峰,那几年江湖上风平浪静,满江雪鲜少亲自离宫走动,尹秋也就甚少有糖吃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头两年满江雪管她管得严,不准尹秋吃糖。
  因为那阵子师兄们买的糖实在太多,多到尹秋的柜子都塞不下了,她每天去明光殿跟着谢宜君学武时,嘴里都还不忘包着糖,宫里没有花钱的地方,尹秋就把钱袋拿来装她的零嘴,练剑时一招一式都带着甜腻的香风,谢宜君明面上看破不说破,但背后却跟满江雪告了状,满江雪听说后维护了尹秋,说她年纪还小,以前也没人买糖给她吃,让谢宜君由着她去。
  谢宜君不好当那招孩子讨厌的严厉长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直到某个惊雷连绵的春夜,尹秋抱着小枕头跑去了沉星殿,说雷声听着害怕,要跟满江雪一起睡,满江雪揪着尹秋上了榻,靠在床头借着油灯看宫里的折子,她看了多久,尹秋就在旁边吧唧了多久。
  尔后满江雪忍无可忍地丢了折子,伸手掐着尹秋的脸颊说:已经快子时了,你还不睡,嘴里还在吃糖,我是太惯着你了,给我下去吐干净。
  尹秋赶紧把嘴里的蜜饯囫囵吐了,口齿不清地说:不、不吃了我这就睡
  钱袋拿来,满江雪翻煎饼似地把尹秋翻了个身,两手在她腰间摸着,从明日起,再叫我看见你带着糖去明光殿,我就罚你去祠堂给师祖们点灯祈福,把佛经抄一百遍。
  祠堂里供奉着云华宫各位师祖的灵位,那地方人少,青烟缭绕间透着浓厚的阴冷,尹秋去过几次,见了那些灵位晚上老是做噩梦,她在宫里最害怕去的地方就是祠堂。
  尹秋一脸惊恐地护着钱袋,义正言辞地说:不带了不带了我以后专心练剑,再不带糖去了!
  满江雪没理她,劈手就将钱袋抢了过去,她动作利索地下了榻,推开门就要将钱袋里的吃食一股脑都倒掉,尹秋坐在榻上惊叫一声,直接动用轻功朝满江雪扑了过去。
  实则满江雪只是吓吓她罢了,可尹秋这么一扑,反倒叫满江雪失了手,满袋子的糖就那么哗啦啦地滚去了阶下,一颗都没能幸免。
  远空还在打着雷,春雨要落不落前,泥土都早已湿润起来,尹秋的心都在滴血,连忙光着脚跑下阶去,将那些糖捡起来包在了帕子里。
  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那些糖,尹秋一边擦一边喃喃自语:不打紧不打紧,洗一洗还能吃
  吃罢,满江雪立在阶上,无情地说,掉在地上的糖吃了烂牙。
  尹秋不可置信地抬了头,心里难免有点生气,她冲满江雪喊道:你胡说!
  满江雪抬手指了指无悔峰的方向,平淡地说:李副长老那口烂牙你是见过的,他就是掉在地上的糖吃多了,不信你问怀薇去。
  她当然是在骗尹秋。
  李副长老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喜欢吃糖?他老人家一辈子都在钻研易容术,成天窝在房里捣鼓各种材料,精进手艺,且他不到临死前几年不肯收徒,也就没个同行探讨一二,但凡是遇着什么瓶颈期或是什么难题,就必得抽两口叶子烟提提精神,一口牙是真的烂,不过不是因为吃糖,那是抽烟给抽的。
  尹秋头一回见到李副长老时,还偷摸着和满江雪说过他老人家的烂牙,此刻听了满江雪煞有介事的一番话,尹秋握着帕子的手便有些握不住了。
  许久,尹秋才忍不住瘪了嘴,要哭不哭地控诉:都怪师叔,你要扔我的糖不能提前说一声吗?我好及时接着喽
  满江雪正欲回她一句我扔你的糖还得给你打报告不成,便见几个暗卫弟子在枫树上毛猴儿似地露了头。
  哎呀小秋,师叔骗你的!那糖能吃!
  小秋是个笨蛋!这你也信?
  拿去洗洗罢!洗干净了吃,烂什么牙啊?
  满江雪逆着光的容颜像镀了一层浅淡的辉华,这副形容本该是温和且带着暖意的,可她此刻立在檐下,浑身上下却仿佛裹了冰霜,隔着老远都能把人冻个激灵。
  哈哈!想不到罢小秋,其实是师兄们在骗你啦!
  没错!师叔说的都对!那糖吃了烂牙!
  小秋快扔了!趁早睡觉去!
  几个暗卫弟子倒豆子似地说完这番话,立马纷纷朝枫林内躲了去,窜逃的速度如同被野狗狂追一般,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尹秋捧着糖,拧着眉毛问:真的不能吃吗?
  满江雪说:那几个臭小子说的话你没听见?烂牙。
  尹秋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将那包糖全给丢了,闷闷不乐地说:那就不吃了罢
  他们说烂牙你就信,满江雪说,我说你就信不得。
  尹秋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说:谁让师叔扔我的糖喽
  满江雪见她这可怜的小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将尹秋从地上捞起来,回到殿中取了湿帕子擦了擦她的脚丫子,又给她穿了鞋。
  尹秋不敢再说话了,小脾气也没有了,满江雪一松手,她就忙不迭往榻上跑,却是没跑两步又被满江雪逮了回去。
  漱口。
  尹秋霜打的茄子一般,乖乖漱了口,这才跟着满江雪复又回了榻上,心事重重地睡起了觉。
  第二天一大早,尹秋房里装糖的柜子就挪去了沉星殿。
  昨夜下了雨,庭院里一片湿润,那枫树上头歇了几只鸟雀,没有人影。
  但满江雪还是声调如常地对着那枫树说:你们几个若是嫌月俸多了,从即日起,一律给你们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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