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细雨茫茫,城内的街市上行人不多,只有打更的更夫披着蓑衣走街串巷,尹秋躺了一天几乎怎么没下过榻,浑身酸疼得厉害,她在那水下受了寒,又好死不死这时候来了癸水,白日里发了场烧,昏睡多时,夜里才微微醒转,但也精神不济,病恹恹的。
  吃点儿?满江雪吩咐小厮送了饭菜来,她夹了一筷子鱼肉,喂到尹秋嘴边。
  吃不下尹秋靠在她怀里,声音透着虚弱。
  一整日只喝了些汤汤水水,怎么能不吃饭?满江雪没收手。
  尹秋难受极了,脑子昏昏沉沉的,烧还没退,肚子也一阵一阵的绞痛,她张嘴将那鱼肉吃了,说:没想到来癸水还会肚子疼,师叔也会疼的吗?
  满江雪将手背贴在她额上感受体温,说:我没疼过,你是第一次来,免不了不适应,加上又在水里冻着了,只要这几日好好儿养着,以后不一定次次都会疼的。
  尹秋有点担忧:可这么一来,我们就不能很快回云华宫了,万一紫薇教追上我们怎么办?
  要追早追了,满江雪说,南宫悯是别有用意,她根本不会硬留你在紫薇教,已经一整日过去,紫薇教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河州城戒严,你放宽心,等你身子好一点,我再去租辆马车,晚疏应该也快找到我们了,到时一起回宫便好。
  尹秋若有所思。
  当夜紫薇教闹出那么大的阵仗,尹秋原以为南宫悯必不会善罢甘休,势要追杀她们不可,可没想到已经一天一夜过去,紫薇教却是半点动静也无,不仅没派人来追杀,连河州城也未加强什么防备,平静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南宫悯明明说过,不论满江雪会不会带着圣剑来,她都不会放尹秋走,可现在看来却怎么不是她说的那回事?
  且总坛被毁,教徒又死伤无数,南宫悯真的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还有公子梵,他为什么也出现在紫薇教,还帮着满江雪拦下了南宫悯?
  难道他也是来救自己的?
  种种疑云浮上心头,尹秋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了看满江雪,尽量自然地说:这回师叔能顺利救我出来,还得多亏了有人在紫薇教放火,师叔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满江雪说:还记得那个黑袍男人么?
  尹秋眸光微动,点了下头。
  是他的手笔,且我和晚疏能找到你,也是他带的路。
  尹秋不觉意外,但也佯装诧异地问了一句:他是谁?
  满江雪沉吟片刻:不知,她顿了顿,倒是那紫衣女子和那放箭的小姑娘,应该就是当日救下怀薇的人。
  见她并不知公子梵的身份,尹秋暗自松了口气,顺势转移了话题:她们也是来帮忙的,之前又救了陆师姐,难道是跟师叔认识吗?
  满江雪说:有可能认识,但她们应该是为了你来的。
  这下尹秋是真的诧异了:为了我?
  嗯,满江雪说,如果只是为了帮我,那她们就应该事先找上我才对,没理由突然间出手相助,又刻意不与我接触,以她二人的行事来看,她们不仅对紫薇教十分了解,也对我的行踪格外清楚,这就说明她们是计划已久,一直在暗中观望,再择机露面,且她们并不愿暴露身份,这也说明她们一定有什么原因不能和我碰面,却又不得不救你。
  尹秋不免思索起来,推测道:有没有可能,她们和师叔本就互相认识,只是不能被你看出来她们是谁?
  满江雪说:目前看来应是如此。
  尹秋看向她:那师叔认出她们是谁了吗?
  满江雪说:见面次数太少,连寒暄的机会也无,仅凭外貌,暂时还判断不出是什么人。
  如此说来,除了满江雪和季晚疏,竟有两拨人都甘愿冒着风险硬闯紫薇教对尹秋相救,公子梵这么做的原因尹秋多少能猜到,他一定是看在沈曼冬的份上,不想尹秋落在仇人之手,故而在旁制造混乱,想帮满江雪一把,可那紫衣女子和小姑娘为何这么做却是不好猜了,连个头绪也无。
  又或者,她们并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为了对付紫薇教,片刻的沉寂之后,满江雪又说,所谓艺高人胆大,高手自然不惧紫薇教,那女子之前便能仗义出手替怀薇击退秦筝,而今也有可能顺我们的势对紫薇教不利,她也许和南宫悯有仇,只是想借机凑个热闹,再与南宫悯交个手,可惜南宫悯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所以做出了退让,并且没有继续追究。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尹秋听得连连点头。
  但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回来了,满江雪说着,拍了拍尹秋的肩,往下师叔会保护好你,不会再给南宫悯可乘之机。
  尹秋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笑意,往满江雪怀里凑了凑,说:待在紫薇教的这些天,我每日都想着师叔什么时候来,她仰脸看着满江雪,好在师叔真的来了。
  满江雪垂眸凝望着她,眼里满是疼惜:那这段日子,南宫悯有没有为难过你?
  尹秋想了想:这倒是没有。她说完,又将南宫悯平日与她相处的种种同满江雪讲了一遍。
  满江雪听了她这番叙述,倒是没有表露出意外,只是微挑了眉说:听起来,她貌似对你还不错。
  尹秋说:可能是因为我爹的关系罢,我原本以为进了紫薇教肯定性命难保,没想到南宫悯不仅没有为难我,还对我很好,这确实出人意料,言罢,她又道,要不是一直记着她灭了如意门,做了很多坏事,好些时候我还真的险些把她当姑姑了。
  夜雨时渐沉沉,顺着房檐而下,像是挂了张玲珑剔透的珠帘,满江雪又夹了几口菜喂给尹秋,打趣着说:那你觉得,是我对你好,还是她对你好?
  尹秋失笑:她怎么能和师叔比?
  满江雪眸光一转,平静地看着她:所以你更喜欢谁?
  尹秋说:还用问吗,当然是师叔你了。
  满江雪微微翘起了嘴角,眼里透着几分戏谑:你在紫薇教是地位尊贵的小教主,又有那么多人服侍你,这样的待遇在云华宫可没有。
  尹秋眨眨眼:可我又不稀罕当什么小教主,我只想和师叔在一起的。
  满江雪瞧了瞧她,又问:她陪你读过书练过剑?
  尹秋得了这话,不知为何笑了一下:怎么?
  满江雪说:那你是喜欢她陪,还是喜欢我陪?
  尹秋顿了顿,目露促狭,脸上笑意一瞬放大了些,反问道:师叔觉得呢?
  满江雪说:我哪知道,这不是在问你么?
  尹秋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马翻旧账道:师叔老要我有自信,怎么现在连你自己也不自信起来了?
  瞧着尹秋那张可人的笑脸,满江雪轻笑一声,捏着尹秋的脸颊说:我可不是没自信,我是想听听你怎么说,要是你说更喜欢她,我就打你一顿。
  尹秋本想回她一句师叔才不会打我,话到嘴边却又成了:可南宫悯不会打我呢,她很宠我的,我要什么她都依着我。
  满江雪说:我难道不是也什么都依着你?
  尹秋笑了笑,故意不答这话。
  满江雪说:方才还说更喜欢我,怎么这厢又不说话了?
  尹秋伶牙俐齿的本事再一次显露出来:可我喜不喜欢师叔,和师叔是不是事事都依着我没关系啊。
  满江雪笑问:那你说,我怎么没有事事依着你?
  尹秋不过是见她要和南宫悯比较,刻意逗一逗满江雪罢了,她心里怎会不明白满江雪的好?但见满江雪一再追问,尹秋也就起了点玩心,说:是不是真的依着我,就要看师叔的表现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窗外雨声不歇,将这一方天地衬得格外静谧与温馨,满江雪心道这孩子真是学坏了,可她也发现了,尹秋仿佛比之从前要更亲近了她许多,在她跟前性子也活泛不少,满江雪有些宽慰,她摸了摸尹秋的脸,说:那你要我怎么表现?
  橘黄的昏光下,满江雪的容颜像是天边那一抹胧月,清艳又无暇,噙着淡淡的光芒,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含着微微的笑意,语调听来略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不易察觉的认真和宠溺。
  尹秋没来由加快了心跳,她看着满江雪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轻声说:师叔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满江雪自然有点意外:亲你一下?
  见她这反应,尹秋一瞬紧张起来,她观察着满江雪的神情:不行吗?言毕,她又立即补充道,我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从没有和什么人亲近过,以前在苏家的时候,大少爷每次进书房念学前,苏夫人都会亲他一下,我每每见了都好羡慕的,如今师叔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能不能也亲亲我?
  夜风透过半掩的轩窗而来,吹动屋内的烛火,拂乱了尹秋额角的碎发,那跳动的火苗映在尹秋清澈干净的眸中,像一簇忽明忽灭的烟火。
  满江雪静静看着她,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了一幅画面,苏家母子相亲相爱,年幼的尹秋只能在一旁干巴巴看着,满脸羡慕。
  仅仅只是设想了一下那场景,满江雪便觉得心里有些难言的怜惜,再看尹秋无比殷切地看着自己,眼神又期待又拘谨,先前放松的肢体也有些局促起来,满江雪眸光闪了闪,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是师姐还在,这孩子怎会这样缺乏关爱?又怎会连与亲人之间无比平常的接触都未感受过?
  许是见满江雪久久没有应答,尹秋虽然保持着镇定,但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失望。
  她是不是要求的太过了?
  只是水中那一个稍纵即逝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的亲吻,尹秋始终难以忘却,她是有私心的,她想要再度感受一次,仿佛那样的举动,就能让她更靠近满江雪,就能和满江雪变得更加亲密无间。
  尹秋下意识垂下了头,抿嘴笑了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师叔怎么不喂我吃的了?我这会儿好像又有点饿了
  话音一落,却见满江雪将手中的碗筷给搁去了小几。
  瞧见她这举动,尹秋心里一慌。
  师叔不会是生气了罢?
  她愣了愣,抬起头来想看一看满江雪的脸色,可动作才做了一半,眼前的光线便蓦地暗了几分,那雪白的衫裙一瞬靠近,熟悉的疏香涌入了鼻息,尹秋被一双手拥进了温暖的怀抱中,下一刻,便有什么冰凉凉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眉心。
  尹秋手脚一僵,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便将身子放软了下去。
  满江雪在她眉心处很轻地亲了一下,说:像这样?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那柔软的触感很快离去,尹秋怔了怔,顷刻间红了脸,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欢喜。
  她又惊又喜地抬起眼眸,细声细气地说:师叔
  满江雪稳稳地抱着她,笑得温柔:你说,师叔是不是事事都依着你?
  要不是身体不舒服行动不便,尹秋简直想跳起来欢呼一声,她深深地看着满江雪,重重地点了头:嗯!
  小心思得逞,尹秋别提多高兴了,她咧嘴一笑,直起身回抱住满江雪的脖子,兴高采烈地说:师叔最好了!
  只是一个平凡的亲吻而已,尹秋就高兴得如获至宝一般,满江雪既心疼又内疚,她轻抚着尹秋瘦弱的后背,说:往后不论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只要是师叔能做到的,我都尽全力满足你。
  尹秋听着这话,心下一动,侧脸看着满江雪说:这是师叔给我的承诺吗?
  满江雪说:当然。
  尹秋目光明亮,受宠若惊地问:什么时候都可以?
  满江雪说:只要你想。
  尹秋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承诺,一时间真是乐开了花,她将头埋下去蹭了满江雪几下,立马抓住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说:那我要师叔再亲我一下!
  满江雪说到做到,毫不迟疑地又在尹秋眉心处落下一个亲吻。
  尹秋心口怦怦直跳,满面红光地说:还要!
  见她得寸进尺,神色间透着些小得意,满江雪无奈轻笑,还是依言照做。
  尹秋咯咯笑起来,这一刻头也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哪里都变得舒畅起来。
  她喜滋滋地将满江雪看了又看,十分贪心地要了好些个亲吻,满江雪也始终依着她,半点也未表露出不耐烦,完美诠释了何为信守承诺。
  好半晌过去,尹秋又红着一张脸,歪着头凑近满江雪,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然后,她便不好意思地缩到满江雪怀里,两只手捂着眼睛,下半张脸笑得格外灿烂。
  满江雪只是摇头轻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疼爱与宠溺。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
  第65章
  紫薇教总坛被毁事很快传遍江湖,震惊四方。
  此事经流传,整个中原武林无人不为之惊诧,有关圣剑与沈曼冬的下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云华宫与紫薇教的博弈,也逐渐演变成了出备受瞩目的好戏,你方唱罢,我方上台,又杀出来个胆敢夜袭紫薇教的神秘门派,时间流言四起,引起了轩然大波。
  正月十五上元节,不日便要到来。
  谢宜君端坐于马车之中,正在前往明月楼赶赴傅岑大婚的途中,她手里展着封信笺,身边随侍弟子不多,只有叶芝兰与她同乘。
  满江雪与季晚疏离开云华宫后,叶芝兰原本奉了谢宜君之命去了河州城,打算与她们汇合,然而叶芝兰流连多日也不曾见到满江雪在何处,之后又听闻满江雪给谢宜君传了封书信,报了平安,叶芝兰等人苦寻无果,又担心她们行人目标过大,恐引起紫薇教的重视误了满江雪的事,只得又被谢宜君叫了回去,这厢又同离了宫要去金淮城参加婚宴。
  未几,谢宜君看完了信,拨着手上的珠串迟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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