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8)

  她直直看着南宫悯,脑子里一片空白。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骤然在耳边炸开,遥远的天际紧接着撕扯出一道银龙般的闪电,霎时间照亮了整片天地。
  屋子里一瞬亮如白昼,又很快归于夜色,尹秋被那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缩到床角抱紧了自己。
  脑中泛起阵阵嗡鸣,尹秋在那雷声的惊吓中蓦地回了点神,她心口一跳,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明亮的白光。
  满江雪
  满江血?
  狂风乍起,窗外夜色更沉,瓢泼大雨陡然降落,将人世间都淹没在一片难忍的嘈杂里。
  几个侍女在殿内慌手慌脚地关了门,又送来不少驱寒的炭火盆,仅留了一扇小窗透气。
  寒风席卷大殿,满屋子绯红纱帐高高扬起,像轻歌曼舞的女子们摇曳时飘荡的裙袂。
  尹秋眸中映着那片浮动的红,她神情呆滞,愣愣地回想着南宫悯方才所说的话。
  南宫悯至始至终都打量着尹秋,见她愣了半晌依旧没什么反应,便问道:怎么样,得知了满江雪的身份,你有什么感想?
  尹秋目光失真,半晌才动了动眼珠子,不确定地说:所以师叔就是那个小公主?
  南宫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略略颔首:是。
  听清她的回答,尹秋神情震惊,又一次怔在了原地。
  西翎国的公主是师叔?
  她居然是一国公主?
  尹秋被这骇人听闻的事情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感到意外和诧异的同时,她也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她想起来了,西翎国这名字,她的确是听说过的。
  和满江雪初次上云华山的那个早上,她们曾在客栈门口遇见过一位卖杏乳茶的小贩,那小贩便是西翎国的旧人,而彼时满江雪也曾与他闲聊过几句,连那小贩都很惊讶于满江雪竟会知道西翎。
  如今看来,满江雪知道也并不奇怪,她并非是道听途说。
  这般回忆起来,满江雪也曾说过,她幼年是在关外长大,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关外人,最为重要的是,她的确是在十五年前的一个雪夜被师父带去了云华宫,结合南宫悯先前所说的话来看,那天应该就是满江雪在关门大开杀戒的日子。
  前后联系起来,一切都能对得上号,也能证明南宫悯没有说谎。
  也难怪满江雪每每提及母亲,总会泄露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她从始至终,都极少谈起父亲。
  理清这些头绪,尹秋顿感五味杂陈,心海澎湃。
  她从来没有想过满江雪的身世会是这样的坎坷,那个万众瞩目又不染尘埃的人,竟然会有那样一段令人心惊的过往,而这些事,满江雪不可能告诉她,若没有南宫悯亲口阐述,尹秋只怕这辈子都无从得知。
  可当年,满江雪才十岁,甚至比眼下的尹秋还要年幼,她是怎么做到凭一己之力杀掉那些追兵的?
  另外,亲眼目睹娘亲被杀害,她又是怎样的心情?
  尹秋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子夜寒凉,雨声绵密,殿中的侍女们不知何时都已退下,唯有床榻上的两人静默共处。
  听着窗外的大雨,尹秋内心异常复杂,她回想着满江雪的一言一笑,心中涌出诸多无法形容的感伤。
  南宫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发什么呆?得知了你心心念念的师叔是亡国公主,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尹秋皱紧了眉头,好半晌才回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南宫悯说:不是你自己想听的么?
  尹秋觉得跟她对话真是费劲,有点不耐烦道:那不也是你主动要讲的吗?
  南宫悯弯弯唇角,淡声道:我是想提醒你,满江雪那人,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她真实的面貌如何,也绝非你能够想象得到的,你跟在她身边,反正不是好事。
  为什么要这么说?尹秋听得不适,就算这些事不是你编的,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师叔现在过得很好,她也对我很好,我怎么就不能跟着她了?
  你还是没明白,南宫悯说,她既是一国公主,就该承担起肩上的责任,为了国家安定服从和亲,可她却选择了反抗,而反抗的后果,便是激怒了永夜灭掉西翎,她因为一己私欲,害死了万千子民,也害死了生母生父,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你指望她能把你看得多重要?
  尹秋着实不懂这些家国仇恨,但听南宫悯这般评价满江雪,她心中厌烦极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冷道:你别想挑拨离间,我不会因为你说的话讨厌师叔的,我只知道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愿意去和亲,还是说你愿意?你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吗?
  我当然不愿意,南宫悯笑得促狭,可我又不是公主。
  尹秋气结:那你就没资格点评师叔做的对不对。
  事实摆在那里,还不让人说了?南宫悯轻笑,你还真是着了满江雪的迷,我再跟你说直白一点罢,她灭国灭亲,不是什么好人,入了云华宫后结识了沈曼冬,之后如意门也没了,还不明白么?满江雪命里带煞,所有和她亲近过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你就不怕跟着她之后,哪天也被她害死?
  见她这般颠倒黑白,随意给满江雪扣罪名,尹秋真是快气死了,禁不住怒道:如意门明明就是被你害的!关师叔什么事?
  南宫悯从容道:怎么不关她事?真要说起来,当年云华宫的首席大弟子该是她才对,其实轮不到沈曼冬,只不过满江雪不在乎那虚名而已,你想想看,她分明就有能力抵御紫薇教的进犯,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如意门惨死那么多人,这难道不是她的错?
  尹秋越听越不是滋味,下意识攥紧了掌心。
  原本这些天的相处以来,尹秋对南宫悯已经有了几分好感,可眼见她屡次恶意中伤满江雪,还这般理直气壮,分毫不觉自己有错,尹秋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直接从云端跌入地底。
  不要再说了,尹秋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尽量自然地道,我也被人骂过灾星,可其实很多事情都跟我没关系,我相信师叔是好人,你根本不了解她,所以你不能这样评判她。
  南宫悯笑了笑,口吻带着点不屑:任你再是维护于满江雪,也改变不了西翎国和如意门因她灭亡的事实。
  尹秋绞尽脑汁,努力搜刮毕生所学来推翻她的言论,正色道:如果一个国家已经沦落到要靠一个十岁的女孩才能拯救,那说明这个国家本就快要灭亡了,你也说了师叔只是乱世之中的牺牲品,那她选择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错?言罢,她又反问南宫悯道,外头也有不少人说你坏话,难道你也认为外人对你的揣测都是事实吗?
  但我并不在乎外人如何看我。南宫悯立即道。
  师叔也不会在乎!尹秋不甘示弱。
  你错了,南宫悯说,她在乎的。
  尹秋睨着她:你怎么知道?
  南宫悯会心一笑:就凭她当初没有及时赶去如意门解救沈曼冬,这就是她心中无法拔除的刺,单凭这一点,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正因她对沈曼冬有愧,所以才会对你好,甚至打算孤身来到河州城把你救回去,你真以为她是单纯的想要照顾你么?不过是想弥补自己犯下的错罢了。
  尹秋情难自抑:师叔到底有什么错?灭掉如意门的人是你!
  南宫悯哂笑一声,凉凉道:我灭如意门,是为江湖恩怨,而她不救沈曼冬,则是另一回事。
  尹秋胸口起伏,气的呼吸紊乱:师叔没有不救我娘,她说过,她只是没有及时赶去如意门而已,你为什么非要污蔑她?
  我污蔑她?南宫悯挑了挑眉,唇边笑意不减,当年你娘曾挺着大肚子去云华宫找过满江雪,她希望生产之日能有满江雪作陪,可等到你出生那天,满江雪并没有去,她失约了。
  尹秋正要替满江雪辩解,南宫悯却又抢先道:什么公事繁忙去得迟了,那不过是满江雪的借口而已,她是故意不去看望沈曼冬的,而这一次故意,正好给了我攻上流苍山的机会,等到如意门真的出了事,满江雪才匆匆率人赶去,但那时一切都已成定局,倘若她没有失约,我必会忌惮满江雪的所在而不敢轻易出手,你听到此处,还敢说满江雪一点过错也没有?
  南宫悯紧盯着尹秋,不容置疑道:如意门的灭亡,就是满江雪间接造成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人可以替她洗白。
  尹秋愣了愣,执拗道: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师叔怎么可能故意不看我娘?她和我娘感情深厚,很多人都知道!
  南宫悯嗤笑:别忘了你爹是什么人,他亲口告诉我的事,还能有假?
  尹秋说:好,那你告诉我,师叔为什么要失约?
  南宫悯看了看她,眸光微微闪烁,却没有很快回答这个问题。
  尹秋正在气头上,见她不作声便追问道:你说啊,要想让我相信如意门事变和师叔有关,你就必须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南宫悯安静了片刻,却是不答反问:那么我先来问问你,满江雪可有和你谈过沈曼冬的事?
  尹秋控制不住烦躁:你指什么事?
  这人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吗?
  南宫悯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起身道:我只能这么跟你说,不论是你爹娘大婚,还是你娘生产,这两个重要的日子,满江雪都没有到场。
  尹秋泄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风拂来,卷起南宫悯的长发,将她的眉眼衬得有些幽深,她回眸瞧着尹秋,缓声道:你要真想知道,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但我就怕你听了之后接受不了。
  尹秋实在压抑不住情绪了,抓狂道:那你快点告诉我不行吗?
  南宫悯面露沉思,片刻后才回道:这件事么,日后告诉你也不迟,总之我今天跟你说的够多了,你不是挺聪明?尽管自己推测去,我还是那句话,满江雪不是什么善类,她也不是你能依靠的去处,眼下你最好乖乖待在紫薇教,别想再回到云华宫。
  她说罢,不再管尹秋反应如何,撩开纱帐径直行了出去。
  尹秋一头雾水,又难忍愤怒,她掀开被褥跳下床,急忙朝南宫悯追去,想要问个究竟,然而南宫悯却不理会她,连头也没回。
  关门。
  尹秋将将走到门口,外头的侍女便眼疾手快地将门紧紧闭拢了,顿时便将尹秋困在了殿中。
  放我出去!尹秋大力推着门,冲南宫悯离去的身影大喊,你回来,把话说清楚!
  南宫悯步伐一顿,瞧了瞧院中的夜雨,侧脸道:即日起,不准她再离开殿内一步。
  几个侍女赶紧应下。
  瞧见南宫悯渐渐离开了视线范围,尹秋气得要命,抬腿在那门上狠狠踹了几脚。
  把门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在师叔面前软软糯糯,卖萌撒娇,在别人面前就牙尖嘴利,连魔教教主都敢骂。
  第57章
  时候不早,就在此处歇息罢,明日天亮再上路。
  崎岖蜿蜒的山道上,一队车马驶进林深处,挑了个平坦的地方落脚。
  几个女弟子下了马,将马儿拴在就近的树干上,各自寻了些树枝生了一堆篝火取暖,纷纷席地而坐,围着火堆喝水进食。
  还有干粮没?给车里那位送一些去。一名女弟子说。
  给她咱们就不够吃了,另一名女弟子说,这荒山野岭的,至少还得走两三日才能遇到店家,何况她又不领咱们的情,管她做什么?
  倒也是,之前给她的干粮都被扔了,先前那名女弟子说,罢了,不管她,大伙儿好好儿休息,她饿了自然会说的。
  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草草填饱了肚子,便挤在一起睡起了觉。
  听到外头的动静都已平息下去,丁怜真极为小心的动了动身子,撩开车帘看了看,见那些女弟子都已睡下,她才从发间取下一支细长的发钗,对着脚腕上的镣铐捣鼓起来。
  铁链冰凉,那锁孔又窄小,发钗略粗了些,始终难以打开,丁怜真放轻了呼吸,对着那锁孔摆弄了好一阵也未成功,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没了耐性,一把便将那发钗朝窗外丢了去。
  她在车内静坐了半晌,瞧见外头夜色正浓,终究是不甘心,便又一手抓住脚镣,一手扶着车壁缓缓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挪到了车外,那些女弟子这些天赶路十分疲累,这会儿已然进入梦乡,睡得很沉,丁怜真屏息凝神,看了她们一眼,小心翼翼地跳下了车,动作轻缓地躲去了车后,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
  山林无人过路,仅有呼啸的寒风,丁怜真神经紧绷,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探头又看了那些女弟子一眼,发觉她们并未察觉,便大着胆子后退了几步,打算就此跑路。
  然而还未来得及转身,后背就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丁怜真一惊,赶紧回过头去,便见眼前站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正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浓浓夜色中,这人身量与她相差无几,整个人都被一件宽大的黑袍裹得严密,帽沿低垂,直接将他整张脸都遮掩了去,看不清相貌。
  而他手中,还握着一支细长的发钗。
  丁怜真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慌忙稳住身形。
  倒是这不速之客先行开了口,压低声音道:别慌,不要叫她们听见。
  纵然他刻意改变了声线,但丁怜真还是听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她很快冷静下来,打量这人片刻,说:你是谁?
  这人没有回答,而是侧身道:此地不宜谈话。
  他说罢,兀自朝漆黑的林间行了去,丁怜真回头看了看,短暂地思索了一下,也立马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步伐放得很轻,不多时便离远了那辆马车,丁怜真拖着铁链躲去树后,忙不迭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凑近了丁怜真,忽地抬手将帽沿一掀,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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