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等得起。
  好我答应你。孟璟强压下怒火,尽量自然地说。
  满江雪未再言语,只向陆怀薇投去一道视线,尹秋转头看了孟璟一眼,知道他不待见自己,便也不想再惹他动怒,只好安安静静跟着满江雪的步伐而去。
  这便是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陆怀薇拉过孟璟,言语很是温柔,你尽管放心,入了云华宫就是我们的小师弟,不会有人欺负你,但你也不可欺负别人,你也听见师叔刚才说的了,宫里严禁同门互相斗殴,谁要是敢欺负你,师兄师姐们会站出来帮你的。
  周围的弟子们也都安抚起孟璟来。
  孟璟被他们说的眼眶泛泪,终是忍不住心头那一股无处倾泻的伤痛,失声痛哭了起来。
  亲眼目睹父母被杀,又被迫辗转一个个陌生的地方,从姚定城来此的路上,季晚疏对他态度冰冷,也不管他困不困,饿不饿,渴不渴。
  季晚疏说要上路就必须立即上路,她说要睡觉就必须马上睡觉,分毫不顾他还是个小孩子,承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这一路身心俱疲,来到青罗城后又发生了这些插曲,孟璟伤心极了,只觉这里的人,只有陆怀薇还算友善,便一头扑进陆怀薇怀中,哭得震天响。
  陆怀薇叹口气,也不再过多劝诫,待孟璟缓解了几分情绪,几人便一齐赶回了驿站。
  第9章
  大夫,他中了什么毒?陆怀薇立在床边,冲把脉的医者问道。
  屋内人不多,只有两个随侍的弟子,孟璟气息微弱,躺在床上表情痛苦,大夫正在替他查探病情,满江雪则坐在桌边倒茶喝。
  未几,那大夫便收了手,说:倒是没发现有中毒的迹象,就是这孩子体虚得厉害,气血亏损,病了很长一段日子了。
  没毒?陆怀薇大感意外。
  可那个女人明明就喂我吃了一粒丹药。孟璟也觉奇怪。
  大夫又替他好一番诊脉,末了斩钉截铁道:反正小老儿是没发觉你体内有毒的,你只是患有心疾,且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久病无医,日渐加剧,你又心绪动荡,更是火上浇油,所以才会咳血。
  孟璟的神情在听到这番话的同时,变得极为震惊:您说什么心疾?!
  他的确自小患病,总也不太昌盛,无奈却是家徒四壁,双亲只能靠种地打猎为生,也赚不了几个钱,这些年来,父母虽竭尽所能为他寻医,但也请不起什么好大夫,都是些半吊子的野郎中,从未有人告诉过孟璟患有心疾。
  那大夫开了一些药,叮嘱了一番,后又说道:你这病,必须静养,且往后数年都不能断药,需小心疗养着,情绪上也不能有太大的起伏,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否则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发病,也不能做太激烈的体力活,以免喘不过气,旁的倒是没什么可顾虑的,饮食方面也要忌讳辛辣之物,再有,万万不能饮酒。
  孟璟如遭雷劈,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抖着嘴唇道:您的意思是我以后不能习武?
  大夫说:学些简单的防身术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内功便不要学了,稍有差池,你这身子可承受不住。
  不能学武,还怎么给爹娘报仇?
  孟璟本就是抱着学武的念头,才低声下气要求季晚疏带上他,却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跟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一时间,孟璟心如死灰。
  送走了大夫,陆怀薇勉强松了口气,说:好在是没有中毒,看来那位只是故意危言耸听,想让师叔您中计。
  满江雪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只说:好生照顾着。
  陆怀薇点头:师叔放心,我会照看好他的。
  另一边的房内,尹秋坐在床边,心中忐忑不安,不住地看向门口。
  回到驿站后,陆怀薇第一时间叫人去请了大夫给孟璟看病,尹秋不敢跟着他们,怕孟璟见了她又生气,只得一个人回了房间暂时避开。
  也不知道孟璟到底中了什么毒,有没有解毒的法子,要是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孟璟恨她事小,因此丧命才是最令尹秋担忧的。
  已是快要入夜的时分了,满江雪还没回来找她,尹秋连连叹气,感到这屋中冷冷清清,没有了满江雪的陪伴,心里真是无助又孤单。
  相识以来,尹秋总是与满江雪形影不离,似这般小小的分别,还是头一遭,尹秋坐立难安,决定去看看情况,她还未起身,便见满江雪的身影已出现在了房门外。
  尹秋赶紧跳下床,先一步开了门,忙问道: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人没事。满江雪言简意赅地说。
  没事?尹秋疑惑。
  温朝雨并未给他下毒。满江雪说。
  她是故意骗人的!尹秋恍然。
  满江雪看着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怎么不吃饭?
  尹秋敛了敛眸子,小声说:我吃不下她顿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孟璟没中毒,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了。
  不是你的错,满江雪说,别自责。
  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都是因为我尹秋把头埋下去。
  你们都没错,满江雪伸手碰了碰尹秋的额头,还疼么?
  尹秋摇头:早就不疼了。
  满江雪看了看她,又用手指在她伤口上轻轻一抚而过。
  尹秋当即疼的抽了口冷气,下意识躲闪开来。
  还说不疼,满江雪说,逞什么强。
  平淡的话语,可听到尹秋耳中却是令她动容,感到眼泪又有泛滥之势,尹秋及时按捺住内心的委屈,说:总会好起来的,这点疼不算什么。
  昏黄的烛光下,尹秋面容疲倦,气色虽已好上不少,但神情却不轻松,小小的人儿眉眼间含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忧郁,说这话的时候却又透着坚强与释然,显得柔弱又沉静。
  满江雪看了她一阵,拉着她在身侧坐下,温声道:先吃饭罢,明日得早起赶路,今晚早点睡。
  尹秋并无食欲,但她已经习惯了满江雪安排她的起居,便乖乖吃起饭来。
  待喝过药,洗漱完毕,两人便又一起熄了灯盏,相拥着入了眠去。
  原本打算第二日就启程赶回云华宫,可季晚疏这一去,整整一天一夜都没回来,又念着孟璟此时还不宜舟车劳顿,满江雪便又改换主意,决定多留几日再走。
  这日尹秋又在沉睡中做起噩梦来,不仅梦见孟璟的爹娘找她索命,还梦见孟璟像是中毒死了,七窍流血地来问她寻仇,一家三口拼了命地追着她,明晃晃的刀子狠狠往她身上扎,那强烈的剧痛实在太过真实,简直深入骨髓,直将尹秋疼的大叫,满头冷汗地惊醒过来。
  房外呼啸着凌冽寒风,犹似梦中的孤魂野鬼在哭嚎,整个驿站都被笼罩在沉沉风雪里,尹秋就在这样孤清又吵闹的风声中大口喘着粗气,许久才缓过神来。
  满江雪早已离去,尹秋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冬日的清晨天色灰蒙,屋子里可视度很低,黑漆漆的,尹秋缓缓坐起身来,怔愣了半晌,又将身子缩进被褥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躲着哭了一场才觉心里好受许多,尹秋穿好衣裳下了榻,用冷水洗了脸,正要出门时,忽听房门被人推开了。
  以为是满江雪回来,尹秋立即满怀期待地转过身去,却见一片青色的裙角映入眼帘,竟是彻夜未归的季晚疏。
  师叔呢?季晚疏显然也没料到满江雪不在,便冲尹秋问道。
  尹秋没与她说过几句话,且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地惧怕她,便拘谨着说:不知道,我刚睡醒。
  季晚疏更是与尹秋没话说,得了回复便又折身出去了,尹秋赶紧跟上她的背影,一起下了楼。
  倒是巧,二人刚踏进大厅,便见满江雪自后院行了过来,手中的凝霜剑还未收成匕首,看样子是大清早练剑去了。
  回来了?三人一碰头,满江雪便先开了口。
  算她跑得快。季晚疏满脸烦躁不堪。
  满江雪似是知晓她会追不上温朝雨,无声一笑,冲尹秋招招手。
  尹秋见了她,顿时就将先前做噩梦的事给抛了去,无比熟练地上前抱住了满江雪,轻嗅她身上好闻的淡香。
  季晚疏怀抱长剑,冷哼一声,极为不甘道:这次是因为青罗城她比我熟,否则我绝无可能任由她逃走。
  有弟子呈来药箱,满江雪取出外伤药和绷带给尹秋换药,闻言说:抓住了又如何?
  季晚疏眉头紧蹙,说:她欠我一个解释。
  满江雪平淡道:她若想说,当初就会告知你,不至于事到如今还绝口不提。
  季晚疏不语。
  满江雪又说:你心性浮躁,少了些沉稳,我劝你不要在她身上费太多心思,得不偿失。
  季晚疏又噤声了片刻,才缓和面色道:师叔说得是,言毕总算想起来孟璟这号人,又问,那小子如何了?
  他没中毒,但患有先天心疾,等他好一些再上路回宫里。满江雪说。
  都听师叔的,那我先告退了。季晚疏拱手。
  满江雪点了点头,季晚疏随即上了二楼去,尹秋对她二人方才这番对话听得一知半解,不由好奇地问道:那个温朝雨,以前就和你们认识对不对?
  她也曾拜入云华宫,与我和师姐同期入门,还是晚疏的师父。满江雪说。
  温朝雨竟然是季晚疏的师父?!
  尹秋愕然:那她怎么会去了紫薇教?
  满江雪替她取了绷带,细细涂抹药粉,说:她原就是紫薇教的人,来云华宫不过是暗中卧底,替紫薇教通风报信,你娘和尹宣一事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如意门事变后,尹宣丧命,她便不告而别,之后才又以紫薇教护法的身份重新现世。
  尹秋明白了:所以她说和我爹是好友,不是骗我。
  难怪季晚疏见了温朝雨会有那般激烈的反应,又称温朝雨欠她一个解释,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因由。
  我爹娘出事的时候,温朝雨也有参与吗?尹秋问。
  不曾,她并未暴露自己是细作。满江雪说。
  那她又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尹秋不解。
  既是背负着使命到云华宫卧底,苦心孤诣伪装多年,又并未被何人识破,按理说温朝雨该继续蛰伏才是,怎么会主动回了紫薇教?岂不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光阴和心血,功亏一篑?
  这也是我们一直想知道的,满江雪说,尤其是晚疏。
  全心信赖的师父,竟会是魔教护法,又一声不吭地抛弃徒儿离去,季晚疏一定很难接受,是以才对她穷追不舍,势要讨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想来那温朝雨也定然对季晚疏存有愧疚,否则怎会接连两次因为季晚疏而选择罢休?
  尹秋正暗暗想着,又听满江雪问:眼睛怎么这么红?
  尹秋一愣,回避了满江雪的目光,装作没事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满江雪瞧了她一阵,说:哭过?
  没有尹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承认,只是做噩梦了。
  见她不想说,满江雪也未追问,收好药瓶盖好药箱便起了身,说: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你留在驿站,不要乱跑。
  尹秋立马站起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办正事,满江雪说,不是出去玩,你还病着,尽量少出去吹冷风。
  尹秋本想再央求她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尹秋自小便没个稳定的居所,能活到今日全凭几分看人眼色的天赋,免了不少罪受,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她多少摸清了满江雪的脾气,知道她虽表面和善亲切,却并非有求必应,不会惯着谁,乃是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很有自己的原则。
  哪怕尹秋此刻就是同她耍赖,非要跟她一起出去,满江雪虽不会与她置气,但也绝不会松口准了她的意愿。
  心知自己当不了小跟班,尹秋便听话道:那好罢,你别忘了穿外袍,说完又补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满江雪摸摸她的头,很快,陆怀薇便带着几名弟子来了,大家逐一路过尹秋身侧,都学着满江雪的举动摸了一把尹秋的头,一行人笑着同尹秋搭话,后才有理有序地离开驿站去了外头。
  一直到天黑,也不见满江雪和陆怀薇回来,尹秋百无聊赖,只能窝在房里玩。
  到了饭点,她和旁的弟子们一起用了饭,又在房里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满江雪,便自己抱着干净衣裳打算去汤池沐浴。
  汤房有专人料理,不用担心没有热水,尹秋小心谨慎地踩着雪,避免滑倒,刚走到廊下,便见有人推开了门,掀帘而出。
  看清这人是谁,尹秋身形一顿,控制不住地慌张起来。
  廊檐垂挂的纸灯笼在风中左右摇晃,灯光映照下,孟璟一张脸如同冰渣子一般,散发着逼人的寒气,目露凶光瞪着尹秋。
  死灾星!孟璟脱口便是一句咒骂。
  尹秋不想与他起争执,一声不吭地移到一边去,她是有心想避让,但在孟璟看来,她这举动分明是因为心虚想逃跑。
  躲什么?孟璟的脸色虽然瞧着比尹秋还要差,但力气却是出奇地大,一把就将尹秋抓住。
  他两手紧紧拽着尹秋,指尖用力掐着尹秋的皮肉,力道还有越来越重的势头,尹秋甩也甩不开,只能忍着痛意说:你松开
  这就受不住了?孟璟冷笑,你能比我爹娘死的时候还要疼么!
  他眸中的恨意铺天盖地,像是一把把刀子要凌空割掉尹秋的肉,尹秋看着他的眼睛,只觉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哪个小孩露出这样的眼神,又想起昨日孟璟踹她的那一脚,心里更是害怕了,便声若蚊呐道: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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