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担当
正风只见侯府大门的石狮子脚边蜷着个小小的身影，再近些，檐下的明灯映亮了那孩子黝黑的瞳眸。
封天麟跳下车，正瞅见何连连，便笑道：“怎么在这儿等着，想我啦？”
并不想承认是担心这个人，何连连起身淡淡道“只是透风。”
封天麟又快速撸了一把这别扭小孩的头顶，不出所料收获了一个嫌弃的后脑勺。
御医前来看诊目的很简单，而他们要做的也就是用正风手里的药让脉象在短时间内变得虚弱，再把后面真刀真枪的伤口展示一下，剩下的卖惨和卖蠢也都是轻车熟路了。
众人一阵忙乱，待到御医来时，瞧见的就是小侯爷面色惨白卧床不起的模样。天九跪在床边，抽噎道：“早说过先看看大夫再去面圣，侯爷病着还非要去，说是晚去万岁要挂心……”一扭头又冲着御医哭开了，“求您救救我家侯爷，侯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下人该怎么跟老侯爷和夫人交代啊呜呜呜……”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情真意切。
御医不知怎么觉得后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小侯爷怕不是真的命不久矣了？虽然皇帝命他探探虚实，可真治不好也不知会不会降罪。他赶紧先探了脉，叩了几下胸口，又让封天麟褪下衣衫。
果然见白皙后背上数道暗红刀痕交错，御医皱眉道：“侯爷这是刀伤太深肺腑受创，有些凶险啊……”肺里的杂音像风箱一般呼呼地响，可不只是一般的凶险。
这厢天九戏瘾上来就收不住：“侯爷！你可不能死啊！别丢下我们几个啊侯爷！”一边嚎一边给封天麟掖了被子，自觉十分体贴。
封天麟隔着被子掐他，心想这傻子能不能盼他点好，搞得他真要一命呜呼似的，也太夸张了。天九不明就里，以为小侯爷觉得他哭得不够卖力，因此越被掐得狠就越嚎得房梁都往下落灰。
后来封天麟放弃了，他没劲儿了，纯是被气得。
再听这人嚎下去耳朵都要聋了，御医赶忙道：“侯爷的病还是能治愈的，就是需要精心静养，再用药外敷内服，月余就无大碍了。”
“真的？”天九拽出封天麟藏在被子下的手执在掌心，哭得梨花带雨、“侯爷，您听到了么？您会好起来的，真是太好了！”
封天麟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来：“好，太好了。”
御医开了方子就落荒而逃，心想小侯爷身边养着的男宠虽然长得丑了点，哭得太难听了些，倒是有几分真情在。
屋里天九擦了眼泪，从地上蹦起来笑嘻嘻道：“小侯爷我演得怎么样？不是我吹，跟着侯爷去梨园看梁公子的戏也有百八十回了，还算有点小小心得。”
封天麟气笑了，“你过来。”
天九乖乖坐到床边，立刻就被小侯爷狠狠揪住耳朵，疼得哎哎直叫唤。
“知道的以为你哭我病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嚎丧呢！仙音的戏要是你这个德行，我把封字倒过来写！”
骂完天九，封天麟气消了些，才松手让他遛了。正要起身去厨房拿点吃的垫垫肚子，就见何连连慢慢踱进房间，小孩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你的伤，没事了吧？”即使再冷心冷情，何连连也不能对曾护他周全的恩情视而不见。
封天麟眼珠一转，“怎么就没事了？你被砍几刀试试不就知道有没有事了。”
即使知道他是装的，何连连还是坐到床边，把手里的瓷瓶拿给他看。“刚刚御医留下的金疮药，正风看了说没问题。”犹豫片刻，又道：“都是我连累的你，所以我给你上药来赔罪。”
封天麟听了这话愣是半天回不过神，想着是不是天九刚刚嚎的丧吓着何连连了，赶紧道“傻田田，方才骗你的，那些人功夫不到家，刀气疲软，只两道浅浅的皮外伤而已。小爷我厉害得不行，再来几刀也是一打滚就爬得起来。”
但何连连还是执意让他半褪了衣衫，手指沾着软膏仔仔细细在疤痕上涂了满满一层。十五岁少年的身量尚未长成，苍白的背脊和腰线还有些单薄，但肌理隐隐已经有了力量。
眼前是十五岁的小侯爷，何连连的手按在疤痕上，模模糊糊地走了神。自破庙时他就再也不想思考以后的事，毕竟从现在的情况看他能不能活到十五岁还不一定。但他现在有了点模糊的念头，等他十五岁时，也想长成像封天麟一样有担当的人。
只是，他想，封天麟有他的家人朋友，我何连连又有什么值得去守护呢？
……
封家惯常准备的夜宵是白粥和一些酥糕，可下午封丙睡多了，非吵着不困并表达了想吃汤饼的强烈要求。潮平拗不过她，索性下了一大锅给大家分食。
汤饼热腾腾吃了十分暖身，封天麟折腾了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稀哩呼噜吃了三碗。吃完回房草草漱洗了赶紧钻进下人已经用手炉烘热的被窝，长舒一口气。
他至少还有个家。
……
何连连在柔软的床铺里睡着，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五岁那年没做功课就偷偷出去玩。回家时何元清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破椅子上，何连连进了屋，立刻眼尖地瞅见父亲手里的藤条。
那藤条别看细了些，但尺寸半长不短刚刚好又极韧，不花多少力气就能揍得何连连哭爹喊娘。
哦差点忘了，何连连没娘，是何元清一手拉扯大的。他倒不把没娘当成什么缺憾，家附近的几户邻居大娘小婶子都对他十分照拂，一起长大的几个孩子都在何元清手底下吭哧吭哧背千字文呢，更不敢对夫子的孩子竖拳头。
所以五年来何连连一直过得快活，只除开一件事，那就是念书。
何元清丧妻之后就再没有娶亲，似乎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荆州鱼米丰足，吃穿是不愁的，何连连被养得像个剥了壳的菱角般白嫩，谁见了都想捏一把。只是这菱角娃娃坐在门槛上抽抽搭搭地背书，可怜得很。
“小娃娃，想吃饴糖吗？”一个穿着打扮毫不起眼的路人走过来，弯下腰笑得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