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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投鼎

  阿四的头摇得想拨浪鼓一样,道:“没有。他虽令人可亲,可也有严厉的时候,我练功练不好,就经常被他痛打一吨,不许我吃饭,不许我睡觉,还要罚跪,一边罚跪,一边还狠狠用树枝打我。但他打伤了我,又给我找草药治伤,又给我做好吃的,然后又继续令我练武。总之,后来我就越来越怕他了。不过他真的对我很好呀。”
  裴继欢见他前言不搭后语,知道他人有些关碍,头脑只怕不太清楚,只好又问道:“阿四,你的师父走不见了,你就一个人守在这里吗?那你守在这里又有多长时间了,你还记得吗?”
  阿四大力点头道:“不错,不错!师父临走时告诉我的话,我一直深深地映在脑袋里,那时候我还小,师父离开的晚上我还依依不舍地大哭了一场,所以师父交代给我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轻易忘记的!师父走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没多大呢。”裴继欢道:“师父让你转告我一件什么事呢?”阿四道:“小哥哥你来看,这座庙,它像个什么?”
  原来那座山神庙想必是颓败已久,周围的围墙早已坍塌不见,四周芳草萋萋,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主殿,风霜侵袭,这剩下来的主殿,也已是四处斑驳,难以遮风挡雨了。裴继欢回头仔细看了看,头皮有些发麻,道:“象个????高足方鼎?!”
  阿四拍掌道:“是呀是呀。师父说有缘人也许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地方,寻找他想知道的一个秘密。师父说,这个秘密就在庙里,至于是什么秘密,有缘人一看就知道,他找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裴继欢精神一振,点了一个大大的火把走进庙中。但见正面一座泥做的神龛坍塌大半,神龛里空无一物,沾满灰尘的布幔随夜风缓缓飞扬,山神庙顶四角都结满厚厚的蛛网,四壁斑驳,彩色的壁画还隐约可见当年的颜色。裴继欢四周看了一回,却没看出什么来,走到壁画之前伸手一摸,只觉触手冰凉,似乎摸在一块冰冷的铁板上一般,心中惊异道:“难道这庙宇的四周,都是铁板所制?”伸出剑柄轻轻磕碰,果然听得墙壁上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金属回音,拔出宝剑轻轻将面上的浮土刮开,但见浮土之下,露出云纹重彩。裴继欢忙用宝剑,轻轻地将壁上的灰土全部剥下。
  原来四面石壁里面包藏的,竟然就是四幅精美的青铜壁画。
  壁画的内容,大约是讲述大禹在上古时期为治理九州水患,手拿治水的铁铲,腰间佩着斩妖除魔的短剑,奔走在神州大地上有水患的地方、与当地百姓一道同心同德治理水患的故事。四块沉重的青铜壁画,就是组成这座山神庙的四面墙壁。
  但是上面并没有裴继欢期待看到的内容,他依然不知道他要找的鼎藏在什么位置,不过当他看到第三幅壁画时,画上赫然便是风尘仆仆的大禹、伯益和后稷,三人志同道合,费尽心力,终于治水成功,被后人尊称为“治水三圣”。但见大禹手里拿着治水的铲子,伯益手里牵着一头四角白牛,后稷手里则举着一束成熟的稻米,三人神采飞扬,似乎在说话,在三人的身后,还有一位长发飘飘丰神俊秀的男子,他一边行走,一边若有所思地用笔在一张牛皮上记载什么东西。裴继欢看了那人,道:“咦?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宝剑一收,猛然在剑身上看见自己的面孔,豁然一省道:“原来这个人是我自己呀!这个人长得像我!这人和禹王他们三位大圣站在起起,难道他就是我们裴家的第一位先祖裴令?不过他为什么没看着自己手里的牛皮,眼神却在望着别处?”
  四幅精美的青铜壁画雕琢得细微传神,壁画上所有的人物喜怒哀乐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手持牛皮一手拿着笔的那人本应该把眼光都集中在手里的牛皮上,但他的眼睛却并没有望着牛皮,而是眼光分散,斜望着脚下不远的地方。裴继欢文武双全,他所以有疑惑,疑惑就在这人的眼神上。如果他就是裴继欢的先祖裴令、大禹的宠臣,那么他在记载的,当然是三圣治水的所有事迹,随同在主君身边心不在焉眼光分散,决不是一名近臣应有的状态,但裴继欢此刻想不明白,这幅精美的青铜壁画里这个人物的眼神为何会是这样?
  他看不出个名堂来,心中有些郁闷,正要出门,忽然心中一动,又回到壁画前,用手仔细摸了摸壁画,道:“这块壁画用了数量巨大的青铜来制作,当初制作完成,当耗费甚巨。这几幅壁画既非远古传来,以我所见,制作的年代应该不早过一百年。因为一个人物不应景的表情而破坏整幅壁画的完美,似乎不应该会这样。”他顺着壁画中那人的眼光向下看,取出宝剑比了比,道:“原来这个人的眼神是特意做出来的!他望向哪里,也许是留给我的提示?”他拔出宝剑,在地上刺了一剑,宝剑入土,悄无声息,他再仔细看着那人的眼光,换了一个方位再刺,这回一剑刺下,剑及土中,只有一尺来深,只听砖土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叮的一声。裴继欢把宝剑拔出,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连续刺击,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终于呈现在面前。不到片刻,刨去表面的浮土,一个古香古色两尺宽窄的方鼎终于被挖了出来。
  裴继欢把将鼎中泥土掏出来,道:“让我看看这个鼎上,又有什么记载?”他把鼎中泥土全部掏完,双手抓着鼎耳轻轻一提,便将这个小铜鼎提出土外,暗道:“就算外人比我先到,能发现这四幅青铜雕琢而成的壁画,未必就能想到这四幅壁画的其中一幅,会藏着一个秘密。不过安放这个铜鼎的人也真是心机费尽。不对!”
  “无字天书”是一幅风水地图,而这张图上记载了九鼎的埋藏位置,是因为禹王治水成功后,发觉大地其实并不宁静、天灾人祸时有发生,所以才派裴继欢的先祖裴令暗中重铸了九鼎以为龙脉镇压之物的缘故。既然九鼎是用来镇压龙脉,那么这个鼎为什么会出现在长白山中?难道这个山神庙以下所在的位置,也是神州龙脉的其中一条?听风望气之术裴继欢也稍微懂一点,但以他的眼光来看,此处风水虽好,却当非龙脉所在。这座小铜鼎虽不及大轮寺地底王鼎的十之一二大小,但鼎上的花纹龙纹却比淹没在黑水之下的王鼎还要精美百倍,裴继欢在鼎足上并未发现文字,却在鼎腹看见了密密麻麻奇怪的文字。自从他发觉要破解九鼎的秘密需要帮助,所以他一直随身带着一本《河图玉版》。他将文字全部录下,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他目光所及,但见鼎口边缘上,不知是谁用小刀刻下一段文字道:“禹王神鼎,可制关东。后世得此鼎者,可将此鼎移至深水,水没而投之,中华之龙脉于关东之地,千年之后乃出帝王,以定天下。”不禁哑然失笑道:“我虽不精通风水之学,也知天下龙脉乃作龙飞之状,移动变幻,非人力可控。这位前贤留下这段话,可信可不信。”拔出紫霞剑,将鼎腹中的文字刮得干干净净,抱着方鼎,一步一挨,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天池边上。
  裴继欢对阿四道:“这个鼎虽然可以移动搬走,但总得将它投到深水之中才好,以免被心思不好的人摸了去,反倒不美。”阿四道:“不怕。天池之水,深不见底,水底有很急的暗流,鼎一入水不知会被冲向何方,想要打捞出来,势比登天。”原来他从小在天池边长大,天池水性自然熟识。裴继欢听了他的话,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运起神力,先一掌将鼎震得裂开数道裂纹,如此一来,这个鼎没掉进水里之前还是完整的,一旦掉进水中,水的压力很快会将裂纹压开,这个鼎也就会在水中碎裂成数块,就算有人知道他把鼎投在什么位置,找出来也没什么用了。他站在水边,将鼎举了起来,奋力一掷,方鼎飞出六丈多远,轰隆一声,破水而沉,水面咕嘟嘟冒起大串气泡,片刻之间没进了水中。
  裴继欢站在天池岸边呆立许久,才道:“我在长白山的使命已经完成,该回去了。”阿四拉着裴继欢道:“小哥哥要去哪里?”裴继欢知他虽有些蠢笨,却心地纯净无邪,道:“外面的世界虽然是好,你太老实,难免为人所乘,你还是按照师父的吩咐乖乖地留在山中吧。等我的事完了,我到山中来接你去峨眉山,好吗?”
  阿四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师父让我不要离开这里,就在这里一直生活到死,我还记着呢。”又问道:“小哥哥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看我?”裴继欢心中微微一酸,拍着他的肩膀道:“少则半年,多则三两年,我就会回来了。你听师父的话,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阿四道:“好,我听师父的话,也听小哥哥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小哥哥回来。”走到岔路口与裴继欢挥手告别,一步一回头,走回山中去了。裴继欢一直站在路口,望着阿四肥胖高大的身躯消失在密林之中,这才下山。
  他这次前来关东,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自己隐匿行踪,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应总管那帮人在关东跟上了他,但并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去哪里。应总管羊仙姑和关天白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一个裴继欢的对手,没有后援,他们也许并不会跟来,于是裴继欢按照地图的索引,先后又在从关东到西域的沙漠地带和贫瘠无人的地方,陆续挖出了五个形制大小不一的铜鼎。果如传说中所言,这几个鼎的形制和裴继欢在一些介绍古代王侯礼仪的书上记载的大同小异,除了他在关东扔下水的那个鼎应该是最小的一个,一个在霍山老人的手中,其他五个,一个比一个大。裴继欢记得红拂女的吩咐,决心不让这九鼎重现人间。九鼎是他的祖上亲手铸造,灭在他这个后辈子孙的手里,也算理所应当。但还有一个鼎,按照喀丽丝给他的图本,裴继欢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喀丽丝交给他的这份图本,按理不该会出错。八个鼎有六个毁在裴继欢掌下,王鼎没在水中,一个被霍山老人夺走,还有一个,按照图本的标记,它应该在阴山附近。但裴继欢数月之间,走遍了阴山内外,始终没有发现组后一个鼎的下落,而这时,他的禹王神剑,也已练到了为山九仞,只差毫厘的境界,没有最后一篇经文的指点,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最后一个留在关外的铜鼎没找到,喀丽丝答应暗中帮他,也一直没见到她的身影,也没见到她派人出来帮他。裴继欢心中有些郁闷,暗道:“难道她在骗我吗?既然骗我,何必把这份图本交给我?按照她图本的指示,我的确找到了五个鼎,学到了上面的禹王神剑,这总该不会是假的呀!”
  这几个月也着实累得裴继欢够呛,他先后聘请了几位向导,最后宁愿不要他的钱,也不愿意跟他继续在莽莽阴山里到处乱窜了。裴继欢没法,只好暂时放弃寻找铜鼎的念头,想回到峨眉山去。这天夜里,他在一个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标记铜鼎埋藏位置的地图上,有三道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波浪形条纹。条纹并不大,似乎绘制这份地图的人绘制到此时,墨水已干,画在地图上的这三道条纹,并没有引起裴继欢的注意。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三道条纹代表什么意思,以《河图玉版》的介绍,出现了三道条纹,那就代表这个地方有水,上古的先民刚刚脱离结绳记事,就是以各种形态作为文字使用,直到仓颉的出现,才把各地部落自有的文字收集起来加以整理,然后才有了《河图玉版》上介绍的上古文字。
  阴山莽莽苍苍,不可能会有一条河流藏在阴山里而裴继欢没找到,这几个月阴山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踏遍了,如果他的双脚是锄头,阴山等于被他用锄头翻了一遍。
  而且条纹下还有一个红点。裴继欢不知道这个红点代表什么意思,一时想不通,心情有些郁闷,眼看一想又是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时分,客栈里热闹了起来,裴继欢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肚子里已经咕咕乱叫了。
  当他走到客栈的大堂时,发现客栈大堂里坐满了各种服饰的人,看上去这些人都是往来西域各地买卖的商人,众商人觥筹交错,谈兴正浓。裴继欢抱着试试看的侥幸心理,杂在这些人中,听这帮人海阔天空地乱侃,虽然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心头的郁闷终于暂时散开了一些。
  有一位老者见裴继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便问他:“这位小哥儿也是往来经商的同仁吗?”裴继欢忙道:“哦,不是,我只是喜欢四处游历罢了。”那老者眉头一皱,笑道:“小哥儿真会说笑。阴山莽苍八百里,谁会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游历呢?看小哥儿心事重重,难道是出门遇上了什么不好说出口的难处吗?”这老者真是热心,他以为裴继欢是落魄到此,没有了房饭钱呢。
  裴继欢被他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麻烦,只是?????”
  那老者果然是个十分热心的人,道:“阴山全境,没有我们不熟悉的,公子有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试试?”
  另外一名胖子客商道:“徐先生往来经过阴山,有三十多年了吧?”
  那姓徐的老者不无得意地道:“说那是太祖时期的事啦,为了糊口,不得不四处奔波呀。”裴继欢道:“在下想请教徐先生几个问题,不知徐先生能不能告诉我。只是叨扰了。”
  徐先生哈哈一笑道:“小哥儿有话尽管说。我老头子往来此处三十多年,小哥儿要问路,找我问,比问当地人还清楚,这可不是吹牛的!”旁边几个商人也同声附和,七嘴八舌地道:“徐先生不知道的路,问谁都白搭。”“我上回听了徐先生的指点,往来少走了三百多里路,徐先生不愧是江湖字典呢!”“??????”说什么的都有。
  裴继欢给老者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说:“想必徐先生也能看懂地图了?”徐先生大笑道:“我脑子里就有一张地图,小哥儿,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裴继欢先问道:“徐先生,这阴山附近可有大水大河吗?”
  徐先生一笑道:“没有。我从地方志上看到过,阴山附近最后一次见到水,那是黄河泛滥,平地水深五尺,那是上古时期天山的崩塌引起的,那阵水退却之后,阴山就不见有大河出现,原先此处是一片沼泽,后来黄河改道,这些沼泽被黄河淹没,直到阴山脚下,就没有更大的河了。”
  裴继欢又问道:“徐先生见过的地图上,三道波纹,波纹下加个红点,是代表什么呢?”
  徐先生眉头一皱,问道:“小哥儿,请恕我老头子??嗦几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继欢道:“晚辈出关游历,偶然见到一份地图上有这么样的标记,但想不通这代表什么意思。”
  徐先生道:“那么这幅地图也一定来历很古了?老头子所见,一旦出现这个标记,说明这里曾经是一处海眼。你知道海眼是什么意思吗?那是龙王留在陆地上的‘眼睛’,通过这个‘眼睛’,龙王就知道当地的水文是否合适,是否需要上天奏报,请天帝下旨降雨。当然不怕你笑话,这虽然是个民间的传说,但这种标记,我以前的确未曾在任何地图上见过,不过我家祖上曾做过隋朝的水文官,所以这种标记表示的意思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儿的。”
  裴继欢道:“那么一旦碰到了这个标记,就是说明此地不可考,也不可查了?”
  徐先生道:“倒也不全是。你看这个标记是向着什么方向?是东西方向的话,以阴山广大,西边是没什么路可走了,除非向东边。”他的手指在酒杯里点了一点,沾上了一点酒水在桌子上画给裴继欢看,道:“波纹有的时候是南北向,有时候是东西向,有时候不正,是偏斜。你说的这种标记,如果西边没有路可走,你便要一路向东;这个海眼的意思跟大海有关,也就是说你要找的地方在大海里,不在陆地上。而且你把这个波纹可行的方向尽量延长,如果能看到地图上标记的某个在海里的陆地,那这个地方就是你要找的了。”
  裴继欢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徐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晚辈佩服。多谢老人家了。”
  他谢了徐先生等人,回到房间,暗暗想道:“大海里?如果我要找的这个鼎在大海里,那不是开玩笑么?说不定鼎没找回来,我自己先做了大鱼的口中食了!再说,我的先祖智慧超人,他怎么会留下地图,而把一个鼎丢进大海?”他心念已动,道:“我干脆按照这位徐先生所言,向东边去找找看。”
  他再取出地图,果然看到那个标记是东西走向绘制在地图上。按徐先生所言,阴山的西边是没路可走,于是他的手指顺着东边,一直划到了大海。他的手指越过大海,停留在一处陆地上,心头不禁一震,道:“难道我要找的地方在海东之国的扶桑三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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