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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悠长

  暖暖的太阳光依旧如浣洗匀净的白练,轻柔地铺设下来,又温情地晕染在孟昭仪略显丰满的身子上。
  孟昭仪的眉眼更比往日精致无比,话语幸福而恬淡:“姐姐回府,替我谢过安国夫人,再替我向杜妹妹问好,有日子没见,好生想念她。”
  辛侧妃勉强答应着,宽大的衣袖中纤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靠剧烈的疼痛才能维持自己脸上那个看似真切的微笑。
  与孟昭仪道了别出宫,车轮碌碌,辛侧妃倚枕而坐,耳听着楠木马车外头一挂铜铃清脆的叮当声,神色全是木然。
  待回了府,打起精神去回了安国夫人,再回到自己房中将门一关,辛侧妃再也支撑不住。四妃位尊,她到并不觊觎,嫉妒的是孟昭仪脸上时时散发的母性光辉。方才长春宫内她的手轻抚上孟昭仪的小腹,便感知那胎儿微微的悸动,那样轻柔又那样温馨,将她的心软到就要融化。
  一泓清泪无波而落,将辛侧妃衣襟上粉白的月季花打得凝露一般。
  悄悄哭了一场,辛侧妃心里觉得痛快些。好在午膳时不用立规矩,各人房里自吃,辛侧妃到不用怕双眼微肿引得楚朝晖猜忌。
  勉强用过了午膳,辛侧妃也不安歇,命丫头拿了两只熟鸡蛋替自己敷眼,又唤人进来重新打水梳妆。
  因在孝里,择了件淡青色绣月白折枝海棠的素裙,披了件桅子白的纱衫,又簪一支白玉海棠纹发钗。辛侧妃便执了一把苏绣海棠的绢制纱扇,勉强打起精神去寻杜侧妃说话,将方才听来的消息传与她。
  杜侧妃喜净,眼前并不要人服侍。此时正值下人们的午膳时间,中门上只有两个小丫头立在花阴里当职,瞅着辛侧妃此时来访,一人迎上前去,另一人便去杜侧妃房内通传。
  辛侧妃扶了小丫头的身子,一径入了内院,见杜侧妃平日大门不出,越发将小院打理得素净。院落里新植了芭蕉,宽大的叶片碧绿油腊,衬着开到荼蘼的白山茶,一时花影重重。中间一条青砖小路蜿蜒,到添了些寂寥冷清。
  内室里垂着淡青绡纱,左右墙角各置了一个冰盆,六月的天气依旧凉爽惬意。
  辛侧妃进来时,杜侧妃膝上搭一本《全宋词》,却并未去看,正倚着靠窗的花梨矮榻上出神。两人相互见礼,展颜一笑间,眉眼却是遮不住的寥落。
  苏睿在世时,两人虽然失望,却还有些念想。如今这府里沉寂,将日子过成一泓死水,却还要依旧守望着一眼便看到头的后半生。
  毕竟是两位花信年纪的女子,便是再贤良淑德,伴着楚朝晖从青丝守到白头,日后的贞节牌坊也与她们无关。两人每每提及,那颗心都如钝刀子割过,生生痛到骨头里。
  境遇相同的好姐妹面前,辛侧妃不再隐瞒,只轻轻一叹,便坐在了杜侧妃的旁边,将她膝上的书阖起,顺势将今日宫里听来的消息说与她听:“皇后娘娘金口玉言,两位昭仪娘娘都要赐金书宝册,分别册封为娴、淑二妃,徐昭仪日后还要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后宫。”
  杜侧妃蓦然瞪大了眼,身子坐直了些,似是分辨辛侧妃话语的真实,末了又将身子重重往后一倚,嘴上含了讥讽的笑意:“当日仁泰宫的四大宫女,本是并肩齐眉,如今人家有子嗣旁身,身份与我们自然是天壤之别了。姐姐,我好恨!”
  恨当日皇太后仓促之间的决定,一句话便定了她们的身份;恨苏睿枉叫她们担了虚名,顶着女儿身便落了新寡的名声;还恨如今是笼中鸟,大好韶华便要消磨在青灯古佛的苦守里。
  虽是房内无人,辛侧妃依旧急急掩她的口:“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如此公然埋怨?如今皇太后心志清明,你这话若有三言两语传到她老人家耳中,哪里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同人不同命,难道还不许我私下里报怨几句?”杜侧妃偏是一改往日的柔弱,显得有些逞强:“这么个三路三进的小院,便是我下半辈子的容身之所,姐姐,我偏不甘心。”
  不甘心又有什么用,辛侧妃软软靠着大迎枕,哀哀叹了一口气:“你我便是这个命,便就认了吧,改日还要备份好礼,去贺那二位晋位之喜。”
  杜侧妃立起身上,膝上的书吧嗒落在地上,她也懒得去拾,只站在窗前宛如泥塑木雕。许久之后,方慢慢说道:“姐姐,我并不是嫉妒,这么大的喜事,论理原也应该替她们两位欢喜。不知怎得,我这心里总是乱的出奇。”
  抬手想饮些茶水,看着炕桌上光秃秃,杜侧妃此时才想起还未吩咐人上茶,便隔着门窗唤了一声。楚朝晖一向待侧妃宽厚,两人院里自有小厨房,预备着惯常的茶水点心,不用大厨房里去取。
  小丫头们备了齐整的红豆羊羹,又添上兑了牛乳的红茶,连同果脯蜜饯,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准备齐全又将门带得严丝合缝。
  看着果脯蜜饯,辛侧妃便又想起长春宫里那些酸涩的青梅子,眉头深深蹙起,只化做悠长的叹息。姐妹二人依旧倚窗而坐,不知从何说起。
  辛侧妃烟眉微笼,修长的杏眼格外动人心弦,她凄凄一笑间添了无限寥落:“往昔咱们姐妹四人在仁泰宫服侍先皇与太后娘娘,以徐昭仪最为年长,总对咱们几人多有照顾。我还记得她的手巧,每逢七夕便教咱们雕花瓜,炸巧果,又领着咱们晚上拜月乞巧。当年我的衣带脱了线,还是她拿针替我缝补。都说深宫无情,我时常想着,便是亲姐姐也不过如此。”
  杜侧妃欠身为辛侧妃添茶,将盛着雪梨片的果碟往她面前一挪,亦是悠悠一叹:“姐姐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妹妹年纪最小,不大懂得宫里头的规矩,往昔时常受罚。是徐姐姐手把手教导,每日不厌其烦。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若有一日我能出人头地,便拿徐姐姐当亲人一般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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