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俞子帧:你进去不得把之之吓哭?我去骂他一顿。
  白胡子老头心里想着,就你?
  但是最后,他还是默默跟在大徒弟屁股后面,跟着进入库房。
  没走多远,俞子帧突然一竖指头,屏住呼吸,示意他敛声:有之之的呼吸声。
  的确,一道清浅的、像是在打小呼噜般的呼吸出现在库房深处。
  老道也跟着点点头,严肃地拨开架子,轻手轻脚跟着往里面走。
  很快,便在最里面的角落看见了睡得正香的程陨之。
  师父压着声音:睡着了!我们找了他一个下午,结果睡在这儿了?!
  孩子不打不知道教训,白胡子老道挽起袖子,刚想敲敲程陨之手心,关头上,又被大徒弟一手拦住,气势都卸了一半。
  俞子帧理直气壮:他才多大,知道点什么!
  师父:
  师父不敢置信:刚才你还不想惯着他呢!
  俞子帧:那也不能吵他睡觉啊!
  少年道修翻了个白眼,把丁点大的小师弟团起来,抱住,往库房外头走去,师父满脸纳闷,缀在屁股后头颠颠地溜达。
  师父闷闷地说:那,那盘糖醋排骨怎么办?
  俞子帧想了想,给了个好主意:你用法术给他冻住,明天吃不就行了。
  白胡子老道:?
  这么溺爱,要是熊孩子,迟早给你气死!
  又是走了段路,到了程陨之的屋子前头。
  俞子帧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小师弟乖顺地趴着,在睡觉,不知道做什么排骨的梦。
  师父跟在后头走着,提醒他:夜里转凉,给他换个被子。
  少年道修应了声,回头看他们这小小的宗门。
  整个宗门里只有他,师父和未长成的小师弟,连个其他的活物都没有。
  在夜色笼罩下,几间小小的建筑披星戴月,在空地上投下模糊的阴影,没有其他宗门的辉煌,也没有别人人口兴旺。
  有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忽然觉得,振兴宗门,要靠他的力量。他是这一代的大弟子,也是唯一成人的徒弟,有了力量的道修。
  小师弟还这么点大,用不着靠他。
  俞子帧止住念头,把程陨之送进床榻上睡着,出来和师父说:师父,你说我们修个灵门殿怎么样?
  师父瞅他:什么用?就我们仨,要什么灵门殿?
  俞子帧耐心解释说:将来若要使宗门发扬光大,存放弟子命牌的灵门殿不可少,就算建的规模小一些,也是需要的。
  师父摸摸下巴:你决定就好,虽然听起来也不错。
  程陨之是在一串碎玉碰撞的清脆声响中醒来的。
  他挣扎着一睁眼,便看见早起练剑的师哥站在他床边,正伸手波动床头那两串碎玉。
  叮叮当当,就像夏日里放在嘴里嚼的浮冰,格外凉爽。
  小程翻了个身,一把抱住被褥,软趴趴地说:师哥之之想再睡会儿
  突然发觉师哥不对劲,怎么进来半天都没说话?
  程陨之迷茫地睁眼,总算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跑进库房,然后睡着了,今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卧室,而师哥站在旁边,静静地盯着他。
  之之一抽鼻子,慢慢坐起来。
  他耸拉着脑袋:师哥。
  程陨之较一般小孩儿来说,要早慧不少,因此一些简单的关窍,一说就能想得通。
  想必是他不小心睡着后,师父师哥找他找了大半天。
  最后还毫无怨言地把他背回屋子里,给之之盖好被子,看着他睡觉,才安心离去。
  小程呜咽一声,磨磨蹭蹭挪过去,一把抱住师哥的腰。
  俞子帧满腔想教训师弟的话,全被卡在了喉咙里。
  他瞥着眼睛,听小师弟细细地撒娇。
  最后,程陨之闷闷地说:以后不会了。
  师哥用力薅一把他的脑袋,什么话都不会说了,最后只憋出一句:师父昨天晚上给你做的糖醋排骨,还在桌上冻着。
  程陨之睁大眼睛,万万没想到,师父师哥没有骗他!
  太好了!他从此是宗门里最幸福的小徒弟!
  小程高兴极了!
  他赶紧跳下床,要去厨房,结果又被师哥在后面撵着追,要他把袜子穿上。
  当然,那面神秘的镜子,程陨之可没有忘记。
  回头还偷偷又来了库房,把镜子从角落的缝隙里一抽,仔细地用袖子擦了擦镜子上蹭的灰。
  师哥在库房外面等他:好了吗?
  程陨之跑出来,高举双手:师哥师哥!我想要这个!
  俞子帧一瞧,一脸困惑:就这面镜子吗?之之不再看看别的?里面还有师父好多年的积蓄呢。
  这镜子看上去一点没有特殊的地方,就连边上铸的花纹也单调无聊,照理来说,是吸引不到小朋友的。
  程陨之坚定地摇摇头:就要这个。
  拿去给师父看,师父跟师哥一样纳闷;就这?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面镜子,也想不起来这镜子有什么古怪之处。
  程陨之点点头:我昨天听见它说话了!
  师父和师哥的神情一齐严肃起来,异口同声道:镜灵?
  程陨之想了想,指指镜子:但是它后来又不理我,之之想跟它说话。
  一点问题没有,师父大方地把镜子塞进他怀里,程陨之高高兴兴抱着镜子跑了。
  等小徒弟走了,白胡子老道才意识到什么。
  刚刚惊鸿一瞥下,看见了镜子下刻着的三个字:通明镜。
  他咀嚼道:什么是通明镜?
  程陨之抱着镜子回了屋,坐在床上,大大方方地敲敲镜子,大声说: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啦!
  镜子:
  程陨之又敲敲敲镜面,活生生把对方的注意敲到了他这里。
  小程又趴在镜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镜子:
  小程:你要是没有名字,之之给你取一个,叫狗
  镜子那头适时发声,成年道修的声音略有些不真实,但小程听不出来。
  日乌。
  如高山积雪,那道声线仿佛永远也走不下神坛。
  这是我的名字。要是没事情,就参悟这句话,没参悟出来之前,不要再来打扰我,好吗。
  说着,便念了一句简短但晦涩的语句,程陨之听得脸都皱起来了。
  终于摆脱了喋喋不休烦人的小朋友,不用再在修炼时,受通明镜催魂似的呼喊了。
  镜子那头的声音终于略显一丝满意:好了,就这样。
  第二天,程陨之又趴在镜子上。
  他大声说出了正确的见解,宣布:我解出来了,所以你要和我说话!
  镜子一阵沉默,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程陨之不满地说:我叫之之呀,之之!快叫我之之!
  镜子: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程陨之的催促下,沉沉地呼出气来。
  之之。
  第88章
  程陨之参悟那句话,仅仅用了短暂的一天时间。
  当对面意识到这一点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对小朋友撒娇般想多说话的请求,也不再那么抵触。
  直至后来,他说:这是我给我未来弟子的考验。
  程陨之一听,好家伙,镜灵的声音听着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是他师父那个年纪了吗!
  小程大吃一惊,把所有带徒弟的师父都想成白胡子老爷爷的模样。
  程陨之说:你是不是
  镜灵的声音有些缥缈,从镜子的那一头传来:我曾经为自己算过卦,虽说一般不准,但到了我这个境界,没有算不准的东西。
  小程警惕地说:你什么境界?
  镜灵悠然道:我已入大乘。
  然而小程脑子里,压根没有大乘是什么的概念。他自己还没开始炼气,师哥筑基,已经很厉害了,而师父金丹,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天上神仙一样的存在,说什么有什么。
  比如说糖葫芦有糖葫芦,说糖醋排骨有糖醋排骨。
  小程吸溜了一下口水,觉得镜灵大概是那种,要多少盘排骨都能有的大人物。
  镜灵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可愿做我的弟子?我宗幅员辽阔,资源丰富,若你来,必是宗门
  程陨之发觉不对,这镜灵好像不是一般的镜灵。
  他居然还想挖他师父的墙角!
  程陨之大声地回答他:绝对不去!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师父,我师哥也是最好的师哥,你是最好的师父吗?你有最好的师哥吗?!
  小朋友说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但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不去!
  呸!
  小程恶狠狠地握紧拳头,敲了敲镜子坚硬的表面:你好可恶!不理你了!
  说着,程陨之飞速下床,踢着小鞋子冲向柜子,双手抓紧柜子扶手拉开,将镜子塞进去。
  他往里面探过脑袋,噘嘴,噗噗两声:去去去,果然会说话的镜子都不是好东西。
  镜灵:?
  当天晚上的饭桌上,小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和镜灵对峙的全过程,还着重讲了他是怎么拒绝镜灵,坚定待在他们这个宗门里的决心!
  程陨之一手拿着木筷,一手抱着碗,简直就是只停不下来的小雀:他想框我跟他走!之之才不上他的当!
  师父手里的筷子夹着大白菜,摇摇欲坠,但完全没心思理它。
  他生气地把白菜戳进饭碗里,高声表扬程陨之:很好!之之做的棒,这什么人啊就来抢我徒弟,想要徒弟自己去找呗!这天下满大街的都是人呢!
  师哥难得附和:恐怕是什么附身镜中的妖魔鬼怪,之之不要怕,看师父师哥消灭它。
  程陨之完全不带怕,甚至还有些兴高采烈。
  小朋友一只脚踩着凳面,摇摇晃晃站起来,举起拳头:打败镜灵!打败妖魔鬼怪!
  师父:
  师哥:
  师父大呼小叫:快快快下来,踩在凳子上成何体统好好吃饭呢喊什么喊!
  师门如此高涨的士气,一直持续到了晚饭后,程陨之将镜子重新捧出来的时候。
  师门三人围着镜子正襟危坐,师父师哥紧紧盯着平静的镜面。
  而小程一点不虚,趴在蒲团上,伸出手戳戳镜面。
  程陨之说:快出来呀,我师父师哥要来打败你了。
  师父:
  白胡子老头严肃地教育他:之之,不能这么说,就算是敌人,也要礼貌一点。
  程陨之瞅瞅他,再瞅瞅镜子:好吧。
  镜面泛出涟漪,盘腿坐在另一边的少年道修双手抱肩,英俊的面容上满是不耐,见出现了异样,立刻道:来了。
  说着,镜子那头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之之。
  白胡子老头立刻站起身,吹胡子瞪眼的:之之什么之之,之之是你能叫的吗!还有想抢我徒弟,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要跟你不共戴天!
  镜面又泛起一点轻微的涟漪:没有用的。
  对方从容道:我算过,他迟早会成为我的弟子。我愿意从此不收任何一个弟子,只等他一人。
  白胡子老道一瞪眼睛:呸!!!
  他立刻扭过头,把小徒弟团起来,抱到自己身前,指着镜子说:之之,听见没有,以后出门要是听见这种话,就是想把之之拐走的坏人!
  程陨之恍然大悟:原来是坏人!
  然而又开始困惑:可是他也教了之之很多东西呀。
  白胡子老道不屑地掐断灵力,不给对方一点说话的机会:教的什么?别是让你走歪门邪道的东西。
  程陨之看着他,大眼睛天真无邪,将那句他参悟的话说了一遍。
  师父师哥呆若木鸡。
  师父倒吸一口气:嘶
  如此高深的东西,说给一个小朋友听小朋友居然自己悟了!
  师哥有些坐不住,走过来,把程陨之抱起来,小程轻车熟路地趴在师哥肩上,然后被放到一旁的高个椅子上。
  师父念着那句话,翻来覆去,念念有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怎么回事这样原来是这样!
  小程被吓了一跳:师父怎么了?
  师哥见多了这个过程,一点不慌:师父有了新的感悟,要闭关了。
  少年道修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用审视的目光凝视那面镜子,或许,对面的镜灵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仅仅一句话,就能让金丹期、年近末端的道修原地顿悟。
  他回头,先哄了哄小师弟:之之去休息,我守着师父吧。
  程陨之满头疑问,但是小朋友已经能读懂人眼色,遗憾地说:好吧。
  于是跳下高椅,跌跌撞撞往自己的屋子跑。
  目送小师弟跑远,背影消失在拐角,俞子帧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而那面镜子从刚才开始,都没有任何回音。
  过了一刻钟,白胡子老道精神焕发,从顿悟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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