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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之夜 第15节

  宋沧这次开的不是面包车,而是一辆看起来相当气派的名牌车。路楠狐疑:“你什么时候租的车?”
  宋沧:“……这我自己买的。”
  路楠坐上车:“真人不露相啊你。”
  宋沧操纵方向盘:“惊喜吗?”
  路楠:“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立刻追问宋沧,怎么去找章棋。
  对她的不解风情,宋沧表示十分遗憾,言简意赅回答:“他在哪儿读书,就去哪儿找。”
  路楠:“找他你想做什么?他现在是高三学生。”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高三怎么了?”车子使出宁安路,很快拐上出城的立交桥,宋沧笑问,“高三可不是免罪符。我要是没记错,这俩人还没给你道歉吧?”
  路楠:“你怎么知道?”
  宋沧:“你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路楠:“……”
  她故意不回应,继续等宋沧下一句话。宋沧抛出的这句话没人接,直接在车里摔得粉碎。他扭头看路楠,拿她很没办法似的:“对我没有改观吗?”
  路楠:“你一直都是个怪人。”
  宋沧笑笑,回到正题:“你说过要等这俩人给你道歉,当面问一问许思文的事情。他俩住校,轻易不会出门,前段时间又因为阳性病例,学生全都居家上课不得外出。现在就是去找他俩的最好机会。”
  “这个理由当然很好,但梁栩见到我就跑,章棋在你面前没跑,是因为他当时不知道你骗他。”路楠说,“他不会见我们的。我们现在也根本没法进学校。”
  宋沧笑了:“所以需要一个帮手。”
  在附中门口见到江一彤的时候,路楠才知道她就是宋沧的“帮手”。
  江一彤年初回国,现在在附中当英语老师。她此前因为钟旸家人的故意摆弄,误会了宋沧,大闹故我堂,给宋沧和路楠添了不少麻烦。凑巧的是,因为江一彤的留学背景,附中里不少有意到国外深造的学生都向她咨询过出国的事儿,其中就包括成绩优异的章棋。
  宋沧请求江一彤帮忙。他没有跟江一彤提过自己和许思文的关系,反倒把路楠遭受的一切大大渲染,声情并茂地叙述了一通。江一彤本来就对路楠心存愧疚,知道自己可以帮助路楠,自然不会拒绝。
  “校外人士不能进入学校,但学生能出校。”江一彤说,“老师进出校门也没有阻碍,我帮你们把章棋叫出来了。”她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距离上午放学还有半小时。她带着宋沧和路楠进入附中旁的一家奶茶店。
  “你们学校这管理,形同虚设。”宋沧说。
  江一彤和宋沧很不对付,白他一眼,忍着没有怼他。路楠看两人互瞪,觉得很是有趣,宋沧对高宴、朱杉和江一彤都不会嘴上留情,她心想,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对其他朋友确实是截然不同的。
  坐定后,江一彤递给路楠一个纸袋,里头是新款手机。
  “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手机,这个请你务必收下。”
  路楠摆手回绝。江一彤在她肩头痛哭过,女性之间一旦分享过这样的眼泪,就无法把对方看作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了。她指指宋沧:“他说他会赔给我。”
  宋沧把纸袋推回给江一彤,点点头。
  江一彤在俩人脸上来回看,笑了声:“宋十八,你这老板当得可真厚道。”
  宋沧笑笑:“看人。”
  江一彤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说起了章棋的事情。
  她是新老师,清北班跟她没有关系。章棋主动接近她,是为了问出国留学的事儿。章棋的成绩非常优秀,又因为多次参加全国、全世界的竞赛,早已经被两所最知名高校盯上。
  他在校内很有名气,一是模样好看,参加辩论赛拿奖后下台时有人拍他照片,他抬头笑看镜头,那照片现在还在学校女孩手机里不断流传;二是性格脾气都讨人喜欢,他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冷静和成熟,和同龄人交往时,他无形中会成为人群的领袖。他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只在关键处点拨或者提出新见,但每每又一语中的,值得钦佩。
  “他太规整了。”江一彤说。
  她看过章棋获奖的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六千余字,一个结构精巧、思维缜密的悬疑故事,几乎没有多余词句,工整得无可置疑。是一篇好文章,但文章里没有“章棋”这个人。在炫技的同时,章棋巧妙地回避任何可能让他袒露内心想法的东西。
  路楠越听越苦恼:“这么复杂的孩子,他认得我也认得你,只要看到我俩在这里,他根本就不会靠近。他会像梁栩一样逃跑的。”
  “不会。”宋沧斩钉截铁。
  路楠有时候讨厌他的胸有成竹,有时候又觉得这种莫名的、但总能应验的自信很有意思。人一旦对谁产生好奇,那就很难控制了解对方的愿望,路楠知道宋沧又等待自己发问,她便顺了他的意思:“你又知道?”
  “一个这么自信的人,他不会逃避未知的危机。”宋沧说,“他会行动,会充分了解危机的结构,再决定是远离它,还是摧毁它。”
  奶茶店门上挂着的小铃铛轻响。一个戴眼镜的清秀男孩走了进来。他左右看了看,很快看见了江一彤,随即便是江一彤对面的路楠和宋沧。
  正如宋沧所预料,章棋在停顿一瞬后,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十九章 路楠心头耸动:宋沧以十指相……
  看着章棋,路楠想起少年时代那些成为校园传说的男孩。
  在青嫩的岁月里,总有那么几个俊秀的少年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成为同龄人和老师脑子里的记忆拓片,擦不去洗不掉,多年后一提起,便纷纷“是他啊,我记得”地唏嘘。
  在宋沧的转述里路楠没感受到章棋的魅力,因为男人们不懂。在路楠看来,章棋有一张能令女孩轻易陷入情淖的脸。他谈不上特别英俊,跟宋沧比起来少了些锐利和不羁,但偶尔露出敏锐目光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充满了不确定的诱惑力。一个始终正确的人,微露一点儿危险的端倪,是很吸引人的。
  路楠心想,章棋平时或许不是这样的。只是面对三个对他各有目的的成年人,他不得不这样防备。
  “江老师,”章棋坐下后笑笑,“原来如此。”
  江一彤眉毛一挑:“什么如此?”
  章棋不答,径直看向路楠。
  “路楠小姐,对不起。因为一时冲动,我和朋友对你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这件事情的恶果我正在承受。设身处地地想过,如果承受这一切的是我,我一定早就崩溃了。我很钦佩你的坚强,也更了解自己的不堪和鲁莽。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他的目光非常诚恳,被他那样看着,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诚意。
  ——除了宋沧。
  “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宋沧问。
  章棋:“……我跟朋友在网上散布了一些关于路楠小姐的谣言。”他说话时目光在宋沧和路楠脸上游移。显然这对奇特的组合令他迷惑:上一次见面,宋沧还自称是许思文家人,但竟然跟路楠在一块儿。
  宋沧:“还有呢?”
  章棋收回目光,直视宋沧。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反问:“还有什么?”
  宋沧:“你还做了别的。”
  章棋:“你指的是什么?”
  他以问题对抗问题。这招数路楠实在太清楚:宋沧就是这样的,在他不想回答的时候。
  宋沧又问:“你去看许思文了吗?”
  章棋这回镇定多了:“疫情防控,医院住院楼拒绝探视。我很想去探望思文,但现在还做不到。”
  “你很想,那梁栩呢?”宋沧问,“你不知道她跟路楠今天发生了什么?”
  章棋坐在江一彤旁边,他对面是宋沧和路楠。宋沧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目光始终凝在宋沧脸上,不曾朝路楠这边移动分毫。“我不知道。”他回答,“我和梁栩不同校。”
  露馅儿了。路楠心中暗忖。宋沧已经说出了“路楠”这个名字,真正“不知道”的人,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会流露困惑并看向路楠。章棋却没有。他不敢看路楠,他已经知道路楠追赶梁栩、梁栩涉水而过的事实。
  宋沧在章棋看不到的桌下,轻轻碰了碰路楠的膝盖。路楠接收到这个讯号,问:“章棋,你和许思文是怎么认识的?”
  章棋总算看她。少年人的目光含胆怯与探究,迎接路楠的凝视也毫不畏怯。宋沧曾见过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他和梁栩完全不同。
  在章棋的描述中,他和许思文的相识是梁栩促成的。许思文和梁栩同校,又是朋友,章棋与梁栩则是初中同学。一次偶然,三人在球馆偶遇,一起打完比赛相约吃饭、遛弯儿,章棋和许思文很聊得来。之后三人便常常约在假日出门玩,看电影、剧本杀、密室逃脱、弓箭馆,各种在年轻人里流行的游戏,他们都尝试过。
  许思文家境优渥,章棋脑子灵活,梁栩性格开朗,是天生的氛围组,从高一到高三,三人渐渐成了好朋友。
  “这件事发生之前,你们没察觉许思文有任何不对劲吗?”路楠说得很艰难,“还有,为什么要污蔑我,说我给过许思文一耳光?”
  “思文没有不对劲。”章棋说,许思文在高三上学期长期集训考学,三人多是线上联系。他们也不清楚许思文身上发生过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能感受到她渐渐低落,情绪不高。许思文不肯说,他们也不好一直追问。直到许思文坠楼,他们才晓得出了事。
  他没有回答“耳光”的问题。
  路楠:“真的没有一点儿不对劲吗?”
  章棋:“什么叫不对劲?”
  路楠:“和平时不一样的行动举止。”
  章棋:“思文学艺术的,思维很跳脱,经常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行为。我不确定这能不能算是不对劲。”
  他的应答条条有理,毫无破绽,就像早在脑中预备好了应对方式。
  路楠心中一动,换了个提问方式:“我想看看你们拍的照片,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章棋平静回答:“我们很少拍照片。”
  路楠:“为什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不都喜欢用手机记录生活吗?就算你不拍,两个女孩应该也会拍,她们发过给你吧。”
  章棋:“没有,她们也不喜欢拍。”
  他在撒谎。路楠察觉章棋说完这句话之后有个眼珠子移动的动作,他无意识地移开目光,微微左漂。路楠忽然间有个疑问:章棋没有去看过许思文的空间?许思文空间里有三十多个相册,仅是他们能打开的三个:素材、爽和生活记录,就有数百张照片。如果他看过,他不会撒这个谎。
  在短暂的沉默中,章棋像是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忽然抬头问路楠:“思文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宋沧接过章棋的问题。
  章棋:“我为什么会想听思文的坏消息?”
  宋沧:“你今年高三,档案里没有任何污点,对吧?”
  章棋笑了笑:“你很了解我吗?”
  宋沧:“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一次问题?不要反问,不要回避。”
  “……你到底是谁?”章棋看看他,又看看路楠,“你不是许思文的家里人。你们两个在怀疑我?”
  他抿了抿嘴唇,被自己的想法刺伤了似的,低下了头。“江老师,再见。”章棋没有再多说一句,对江一彤点点头,拎着书包起身离开。
  宋沧喝了口水:“一彤,不好意思啊,把你拉下水了。”
  一直没开过口的江一彤惊疑不定。她被章棋和宋沧、路楠的一番应对吓了一跳。那不是普通的、无辜的学生和当事人的应对。他在打太极,他在巧妙地试探、躲闪,正如宋沧所说,他试图从宋沧和路楠这里获取信息,来判断自己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的危机。
  路楠微微攥紧了手。她这时才感到后怕——章棋,和梁栩,这两个人显然都有大问题。
  两人跟还没回过神的江一彤告别。“一彤,你别担心,他一定还会去找你。”临走时宋沧说,“而且他现在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和路楠曾接触过他。你和他正常相处就行了,分寸你懂的。”
  江一彤撩开头发:“你真的很了解他。”
  宋沧笑道:“是啊,我们是一类人。”
  江一彤:“都是坏东西。”
  宋沧笑了:“嘘。”
  他开车载路楠离开,沿着大路一直往前。在本该左拐的时候,宋沧选择直行。车子从沿海大道上驶过,这是一条高于地面的新路,能看到初夏阳光下非常明亮的海面。
  “……不回去吗?”路楠察觉这是出城的路。
  “带你去玩儿。”宋沧答,“回来了我们再去找梁栩。章棋难攻,梁栩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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