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白术简短扼要的话,也的确不带私心。
  谢忱山想。
  那可真是麻烦了。
  他看着已经抬头的魔物,那是一双极其空洞的眼。
  魔尊并没有恢复神智。
  谢忱山仍然能够感觉到蓬勃且无法遏制的杀意,那就像是暗涌,像是浪潮,潜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触及便能感觉到是将将喷发的火山。
  他吞下的,究竟是什么?
  洗心派语焉不详,却执意要魔尊交出那东西。
  在谢忱山看来有些可笑。
  白术和白昭伯,哪怕再加上一个谢忱山,谁能打得过魔尊?
  白术显然是知道这点,所以那颓然的模样,像是放弃了。只不过洗心派掌教多少还是有点正派仙主的坚持,被师弟给拦了几次。
  谢忱山淡淡说道:原本我请魔尊来,是为了让他在第三重可以览阅过往,以明其心。顺带的,我或许还能勘破他的原身。
  一举两得。
  他施然然地把己身的目的说得直白。
  白术翻了个白眼,没有半点老祖的风范,更像是个浪荡客。
  我就说你这小友没安好心。
  这般算计魔尊,也得亏是没出事。
  他边说着,又扯了扯自家掌教的袖子,拖长着声线懒懒地说道:师兄,你就甭想那么多了。魔尊那饕餮的胃口,不吃了你算不错了,喊打喊杀那是对同等能耐的修者,咱能干得过魔尊吗?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给自己掏丹药。
  掏完了不止自己吃,还塞给师兄吃。
  白昭伯:
  第一千次感慨,他当初怎么不把这师弟给掐死?
  这观心镜一定要够时间才能出去?
  谢忱山突地说道。
  光是看着白术和白昭伯没有出去的举止,他便猜到了少许。
  白术颔首:我和掌教是用别的法子进来的,要出去也可以,却会触及这里头的法则。
  故而顺其自然为妙。
  谢忱山微顿。
  法则?
  这话却是白昭伯回答他的,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淡淡说道:法则一,镜内不得同时容纳超过四名元婴期以上的修者;法则二,一经开启,三十五个时辰内无法关闭;法则三,开启期间,许进不许出。
  这是最恒定的规则。
  谢忱山沉默了一瞬,慢吞吞地说道:掌教,白术,魔尊,再加上方才所说的盗窃者已经凑够四个了。
  这元婴期的限制,未免太低,也太过死板了。
  白术摸了摸下巴斟酌了一会。
  除此之外,也应该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我突破了。
  白术和白昭伯的脸色齐齐大变。
  如白术所说,谢忱山的修为一直都在元婴,并非他只止步于此。
  是他不愿。
  他愿意了,那便是水到渠成了。
  白术从原地跳起来,眉头紧蹙,哪怕牵动了内伤也是满脸郁色:可真是大乱子。
  从前出过事?
  谢忱山道。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显然是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白术苦笑着说道:八百年前,洗心派就曾出过叛徒引来外敌,那时有三十几位超出界限的妖魔进了观心镜。其后观心镜活了过来,把人间变作了炼狱。
  此刻观心镜内有三百多名修者。
  除开谢忱山他们之外,余下的三百多名都同时身处幻境,或是一重,或是二重,或是三重,三重之内,甚至能览过去,观未来,奇妙玄幻,种种不一而足。
  精妙绝伦。
  可这并非观心镜的极限。
  一旦激活了观心镜,那便是人间,也在其施展之下。
  无数人沉沦在幻境之中,凶煞至极,自然可称为炼狱。
  上界之物,威能便是如此。
  谢忱山蹙眉,怨不得他们会如此记挂魔尊带走的物什,只怕失却了其物,更加无法轻易压制住观心镜。
  如今不过超一之数,或许不会如当年那般危急。可终止之法,二位可是知晓?
  谢忱山此话一出,白术便看了他一眼。
  这是认真起来了。
  白昭伯叹息着说道:抵达第三重的核心,关上便是。
  他遥遥望着深处,眼底透着浓浓的担忧。
  谢忱山道:那些弟子搁在第三重,没事?
  白术懒洋洋地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我等所学与观心镜息息相关,总会有少许特权。同类的气息,总归不会那么备受排斥。
  只是
  他的笑容淡了下来:第三重的一切皆为真。
  幻化的一切如梦,似假,却真。
  罢了。
  白昭伯抬手化出阵盘,语气肃然:既然已经至此,那法则与不法则,也无需再忍。
  白术脸色微变,但见掌教手中阵盘激荡,一瞬间昏暗的镜内天地充斥着如同碗口大小的蓝紫电光,密密麻麻,如同串起天与地的缝隙。
  一瞬间所有深陷幻境的修者都被这穿云裂石的巨响所骇,不由自主地弹出了幻境。
  他们皆惊甫未定地看着那一声比一声还要炸裂的动静。
  仿佛天地都要裂开。
  白昭伯的声音幽幽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人的耳中。
  诸位来此,本是对我派信任,然今日观心镜内突生变动,未免诸位受伤,还请速速离去罢。
  话音落下,那无数密布天地的蓝紫电光如同齐齐大鸣,砸落在了一处。
  雷声阵阵,惊涛骇浪!
  轰然的动静之中,大地裂开一道豁口。
  掌教白昭伯的话不过是逐客令前的温和,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在合体期大能的威慑之下,他们的身体不由自控地朝着那豁口飞去。
  那豁口即是出口。
  赵客松被封闭的五感之中,蓦然听到大师温和的嗓音。
  出去罢,到了外头,若有人欺你辱你,便把佛串砸去。他的声音还含着淡淡的笑意,莫要害怕。
  三百四十七人。
  白昭伯行动如雷霆,眨眼间便把他们全部都逐了出去。
  直到那豁口再度闭上,白昭伯才面如金纸,握不住那阵盘地脱离软倒,被白术一把子给捞住了。
  他们和魔尊的搏斗之中,彼此并没有留手。其实不管是白术亦或是白昭伯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负伤极重。
  谢忱山再晚出来半步,怕就是要给他们收尸了。
  白昭伯强提着一口气送走所有人,已到极致。
  白术给他塞了满嘴的丹药,无奈地说道:你莫要崩着崩着把自己给崩没了,这第三重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猛地抬头望向深处。
  谢忱山蹙眉。
  现在无所谓第几重了,在他们的灵识之中,已然化为一片。
  荒芜苍凉的感觉倏地一变。
  活了起来。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介意喝口血吗?
  白术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斜睨了他一眼:你当自己是什么?我还没沦落到这个地步。
  白术这态度,谢忱山也不以为然。他站起身来,淡淡说道:至少现在,这范围还未扩大罢。只要寻到核心就成了?
  谢忱山在幻境中历经的时间,倒也不是干闲着。
  他垂眸合掌,但闻无数梵音宛如天外传来。
  梵音中莲花朵朵,有白光浮现。
  那微暖的白光自莲花而生,谱成一条光路至无尽的深处。
  正此时,苍茫寂静的大地上,突然响起了窸窣作响的咀嚼声,厮杀声,铁戈声,混乱无序。
  先有声,后有影。
  无尽杀机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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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有趣。
  谢忱山敛眉。
  白术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真是有意思,现在我们这边就剩下俩残废,一个傻子,有点余力的,也就无灯这个蠢的,倒也不必使劲这般手段。
  他显然对谢忱山那等将自己纯粹当做肉食助益的淡漠有些微不满。
  嗬嗬摩挲的,是骨骼交错的动静。咿咿呀呀的,是初生懵懂的邪魔。诡谲绵长的,是不详的鸮叫声摩肩接踵或许言过其实,可放眼望去,此时在苍凉大地之上,密布着无数称得上不祥之物的幽冥身影,比之魔域还要诡异。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这观心镜,真的是上界之物?瞧瞧这应激而生的模样,可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白术竖起一根大拇指:我有些时候也很想问。
  在他们话语之中,无数不祥之影已经扑了上来。
  光路上移少许,留于遥遥不可及之处。
  谢忱山飘然落于光路之上,淡淡说道:这条路,我护着了。你们且去罢。
  他的意思很明显。
  白术搀扶着白昭伯,也不迟疑。他一把袖里乾坤,把已经强弩之末的掌教纳入其中,一脚踏上了光路,笑眯眯地说道:那这边,就拜托小友了。
  白术的气息也有些不稳。
  可他乃是合体期,比之谢忱山还是雄厚不少。
  若非之前他们与魔尊搏斗,倒也不至于此。
  谢忱山抬眸看了眼魔尊。
  他正呆呆站在谢忱山的身后,只是那眼神已然偏执地落在白术身上,就像是
  谢忱山轻轻抬手,抚着他的鬓发,淡笑着说道:魔尊,可不能吃了他。现下还需要白术去往那核心之处,关上才是。
  白术朗笑着说道:你可得看好了他,免得冷不丁地背后杀出来,那可当真是吓人他话音落下之时,人已然出现在百尺之外。
  谢忱山哼笑一声,脚下一踏。
  屏障骤升。
  梵音杳杳,佛香阵阵。
  光路上无形笼罩着的屏障蜿蜒至深处,任凭抓挠灼烧,都丝毫无损。
  谢忱山平步虚空,低头望着那无数拥挤而来的邪妄,周身寒意大作,却又悉数化为白光,黑亮瞳孔中余下淡淡的凉意。
  他其实已经许久不怎么出手了。
  自来能知道他名号的,多数是有求于他。
  便是现在不求,日后也保不准还要他出手,敢得罪他的本就是凤毛麟角。再加上谢忱山确实对这身皮肉骨相毫不在意,往往行至险境,就是放血了事。
  至今还能啃了没事的,也只有魔尊这家伙。
  轰!
  数道佛光手印拍下,恶鬼丛生之地,荡开了一片清域。
  光路的另一头,白术似乎是有所感应,回头望了一眼,眼见那头白光与金光相交辉映,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满意。
  他知道他刚才的话,谢忱山是听进去了。
  袖袍之中,白昭伯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就这般落跑了?
  白术如同脚底踩油一般,在光路上滑翔的速度可是飞快,甚至不必腾云驾雾逊色多少。
  他嘿嘿笑道:师兄,你这病弱残躯的,就别叨叨了。这里头谁能比咱俩熟,无灯这安排本来就是最好的。不然你让他拖着个浑噩的魔尊去寻核心枢纽,那岂不是在添乱吗?
  白昭伯哪怕身受重伤,经脉不畅,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非常严肃。
  你那小友,和魔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术脸色肃然了些,说话却还是那般口吻:是什么关系?掌教,咱们还不如想象魔尊和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关系罢。魔尊就那么轻便吞了下去,那东西也毫无反抗,依我之见,这才是值得我们深思的不是吗?
  这两位年岁不知几何的师兄弟,对彼此可真是太熟悉了。
  白术想。
  谢忱山被称颂是天生佛骨,魔尊则是万古不出的大魔。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二者的互补却堪称奇妙,以至于到了令人细思极恐的地步。
  掌教的问题,他又能如何回答呢?
  谢忱山能够感觉到那种活性在慢慢苏醒。
  随着时间的推移,底下幻化的万物已经品相俱全,种类繁多,甚至有些已然不知来历,瞧着约莫是上古的品种。
  真是好生厉害,他想。
  如果现在把他们寺中那头白象给请来,不知是否会深深感动旧日同族复苏?
  虽然有的长相扭曲了些。
  白象感动不感动,他现在是不知道。
  但这些不祥却很敢动。
  整条光路的屏障之外,已经数不清密密麻麻爬了多少奇行物种。
  谢忱山自言自语:上古,这些东西真这么丑?
  还是说,这观心镜的喜好便是如此?
  那可当真是扭曲。
  谢忱山抬头望着已经遮天盖日的黑色。
  脚底大地是无穷无尽的鬼魅。
  邪妄丛生,万物逆行。
  谢忱山双手合十,轻唱佛号。
  他的血肉可重塑,他的经脉灵力,自也是有诡异之处。
  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哪怕这方世界在他突破之后就无形在排斥着他,可对谢忱山来说已是足够。
  金光和白光交错,魂铃阵阵,邪风肆虐。
  两者互为纠缠,却始终不断。
  那光路从未颤巍过,屹立在彼端。
  魔尊就站在上头。
  自他吞下光源之后,虽外表看不出来,只作浑噩状,可实则他的体内,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比之从前吞下上古灵泉还要不堪。
  自始至终仍能保存着完好的人形,只不过是潜意识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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