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师妹 第157节
夜烛斜睨她一眼,不答反问道:“强人所难并非你的风格。”
“我只是琢磨着,该如何教导萤雪。你说对付他除了境界压制就是驯服,可他是人而非兽,如何驯服?再说了,我驯服他来做什么?”南棠便认认真真与他讨论起来,“你弟弟那人,孤僻执拗,从不与人为伍,独来独往,哪怕是留在我身边,呆在紫薇三师府,也与他人格格不入。我只是希望他能多认识些人,多知晓些世情人理,我们再从旁教导,许会令他有些改变。”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浅见,她并不能保证这个方法一定管用,只是都得尽力试试。
“可以他的性子,逼他做这些他不喜欢的事,你就不担心适得其反?以后连你的话也不肯听了。”夜烛反问道。
“他若愿意拒绝我更好,最起码他知道不必事事以我为先,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南棠叹口气。
“南棠,谢谢你。”夜烛忽然道。
若是没有她,他和萤雪之间恐怕很难维持现在的平和,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更遑论要尽一个兄长的职责教导萤雪,南棠承担了本该由他承担的责任。
“谢我?怎么谢?”南棠不怀好意道。
“你还没摸够吗?”夜烛却收起感慨,眼珠朝上,瞟向一直停留在自己额头上的手。
她已经摸这对鹿角摸了很久了。
“嘿。”南棠只笑。
她见到他的鹿角变红时就非常想摸,好不容易盼到萤雪离开,这才探出魔爪。
“没够,再让我摸会。”
鹿角冰凉凉的,摸着摸着颜色还越变越深,已经快成珊瑚红了。南棠就想知道,他这对鹿角能红到哪个程度。
他的心跳,到底有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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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晴天。
南棠召集江止等人又讨论了整个通宵,一夜未歇,到天光大亮才放众人离去,她方伸伸懒腰,踏出殿门,往侧峰掠去。
最后这人,是夏淮师兄。
夏淮师兄定是不愿回重虚宫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随她前往长脉。南棠心里没个准,毕竟夏师兄碎丹之后大受打击,独自隐居在悲雪城,几十年过去,新丹又一直未成,日后他怎么打算的,南棠摸不透。
但夏淮师兄虽然境界不复存在,可炼丹识草的本领和眼光都在,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南棠自要一试。
如此想着,南棠在侧峰落下云头,脚才刚在地面踩稳,侧峰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轰声,似乎有什么爆炸,无数惊鸟飞出,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南棠的神识比脚步更快铺开,瞬间便将整座侧峰笼罩。
侧峰上只有一间小楼阁,楼阁外是片花圃,眼下已经改作药田,种上夏淮的灵草,日常由夏淮的徒弟苏迩在照料着,浇水除虫还要防止两只赤宁兽来啃,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看孩子一样看着药田。
可眼下,整块药田已被掀翻,泥土散了到处,灵草也被连根拔起,一道深深剑痕横纵药田,也劈碎了正前方的石岩,刚才的轰声,便是因此而出。
夏淮披头散发,只着一袭白色里衫,衣裳襟口微敞,素来带笑的面容上俱是挣扎痛苦,与平日的逍遥洒脱判若两人,现下正浮身半空,剑指正前。
在他的正前方浮着一枚青色光球,苏迩被关在其中,身上竟未着寸缕,只有凌乱的长发遮掩着曼妙的身形。她双眸紧闭,似陷入昏迷之中,脸颊上一片晕红,看上去十分艳丽。
夏淮执剑之手再度举起,眉头蹙出深壑,似在强抑着内心汹涌而至的情绪,眼眶渐红。
第二剑,他不能再心软。
剑光闪过,眼见要落到青色光球之上。苏迩凡人之身,若是被他剑气打中,性命难保。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掠出。
“师兄,手下留人。”
伴着一声娇叱,另一道剑光横来,拦下了夏淮的攻击,下一刻,剑傀从天而落,挡在青色光球之前,南棠亦飞落在二人之间,惊愕地看着夏淮,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让开!”夏淮却不与她废话,只冷道。
“苏迩做错了何事,师兄要杀她?”南棠并没让步,亦是满面坚持。
“为何杀她?你应该知道的!我修无情之道,迟迟未能结丹,不是因为我修为不够,而是我的心境再难突破,她是我的劫。”夏淮语气冰冽绝情,眼眶却是通红,一滴泪离眶,沿着脸颊慢慢滑落,“杀了她,我的道方可坚,才能再度结丹。你让开!”
南棠回头看了眼苏迩——苏迩依旧沉眠于光球之中,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
她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第157章 论道
凭着女人的直觉,南棠觉得事情恐怕不像夏淮说得如此简单。
夏淮虽然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却是极其克制的人,也正因为他的克制,南棠才能轻而易举看出他对待苏迩的那份不同。南棠看得出夏淮的压抑克制,他正竭力坚守着岌岌可危的道心,保持着与苏迩之间最简单的师徒关系,等待时间的流逝让这份感情消弥,这无论对他还是对苏迩本是最好的办法,因而情愫虽生,二人之间却还相安无事。
南棠一直以为夏淮会就这么克制下去,最起码不会在现在暴发,今日却不知为何毫无征兆发作,看二人现下模样,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修无情道之人若是为情所困,道心便破,下场无非两种,要么夏淮仙途尽毁,要么……
“师兄,你这是要杀妻证道?”南棠问了出来。
修士修道为示决心,有杀妻证道、杀亲证道等等,以断凡俗七情六欲从此一心问仙求道之说,南棠向来无法理解,到底是多么不坚定的道心,才会连人与生俱来的感情都容不下?又该是怎样懦弱的人,才需要借助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坚定?这样的修炼,又意义何在?
坚定的道心,从来不需要证明,需要被证明的信念与感情,往往都很脆弱。
修仙,无非是在一场又一场劫难中感悟为人不易,从而领悟,能更洒脱豁达地看待这世间永远不可能消失的种种牵绊。
修士非仙,他们首先是人,才可论仙。
“这是我和她的事,不用你管,让开!”夏淮紧攥于手的长剑震动不歇,眼中泪水越落越多,可眉宇间的戾气亦越积越盛,让他像换了个人一般。
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无法下手。
“师兄……”南棠还想再说什么,可夏淮并不给她机会。
“南棠!让开!”他厉喝一声,手中长剑斩落。
银色剑光直奔南棠而去,只是没等南棠回手,一道人影从半空落下,接下了夏淮攻击,正是听到侧峰异动,第一时间赶到的银魄仙鹿。
“阿渊!”南棠看着逼向夏淮的银魄仙鹿,生恐这两人打起来。别看银魄仙鹿生得弱不禁风,修为却不低,再加上夜烛的芯子,真要斗起法来,如今的夏淮绝非对手。
夜烛连头也没回就逼到夏淮身前,也不和夏淮缠斗,只敏捷地绕着夏淮飞了一圈,身上绽出浓郁香气。银魄仙鹿又名百香鹿,体内的香腺是他的天赋之力,可以随心所欲转换百种不同香气,每种香气的功效皆不一样。
那厢南棠似乎想到什么,急急转身,将青色光球打碎,迅速给苏迩套上件外袍后拦腰抱住。夏淮已经被银魄仙鹿的香气包裹,眉间戾气渐散,通红的眼眸逐渐闭上,清俊的面容上出现浓浓倦怠疲惫,但情绪却渐渐冷静,慢慢盘膝坐到地上。
银魄仙鹿的这种香气,有很强的宁神静心作用。
“我先带她进屋,你守在这里,如果还有其他人过来,找借口拦住他们。”南棠匆匆交代了一声,将苏迩抱进屋里。
侧峰异响太大,听到动静的人恐怕会接二连三赶过来一探究竟,夏淮和苏迩必定都不想让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夜烛只“嗯”了声,仍旧不看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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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棠快步将苏迩抱入屋中,放在床上。
苏迩仍旧双眸紧闭,唇边嚼着一丝笑意,似乎陷入什么美梦中,看起来不像单纯的昏迷。南棠想了想,从发间拔下天一宗宗主梅怀谨所赠灵簪,这灵簪有破幻定心之仙力,应该可以帮到苏迩。她一边想着,一边催力,灵簪上幻起一朵红梅,飘至苏迩眉心,倏地没入她的魂神中。
片刻后,苏迩脸上红潮退去,眼皮动了动,慢慢睁眼,目光迷茫地看着四周,及至看到南棠时她忽然一醒,待发现自己身上衣物已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便紧攥衣襟坐了起来,拉着南棠的手急问道:“我师父呢?”
“在外面。”南棠简洁道。
“他……他可还好?”
“不太好,但暂时没事,阿渊在外守着,。”南棠直截了当回答她,“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苏迩听到她的回答,俏脸骤变,怔了片刻后忽然双手掩面痛苦道:“是我不好,害了师父。师父他是不是……要杀我?是不是杀了我,师父就可以结丹了?师叔,我愿意……我不恨师父的……”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语,南棠叹口气:“到底出了何事?你说了我才能帮你们。”
“我……”苏迩放下手,看着南棠欲言又止,犹豫许久才道,“我给师父点了幻心炉。”
幻心炉乃是夏淮所收法宝,炉内放有幻心石,一旦点燃,闻其香者可陷幻境难以自拔,亦会显示出最真实的一面,一般来说这东西是用来逼敌手招供,也可用于男女欢情之上。
南棠是知道幻心炉的,此物的厉害之处在于,越是压抑克制隐忍的人,受香之后反应越厉害,似夏淮那等骄傲自持的人,恐怕是百倍反噬。
“你……”这下连南棠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可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幻心炉对师父的影响那么严重。我知道他不能动情的,也从没奢望与他发生什么,我只是想在分别之前看看师父的心,看看他对我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动心,就够了!没想到弄巧成拙。”苏迩难以自控地泣出声来。
“分别?”南棠不解问道。
“嗯。师父他打算随师叔前往长渊,他说仙凡有别,不能再将我留在身边,我也长大了,可以在悲雪城里自己生活,以后……再不相见,师徒缘尽。”苏迩说着说着,眼泪越流越快,“我知道的,他是修仙之人,我只是个凡人,我和师父终要分开,我就想在离开之前留一点点的念想,我喜欢师父,我很喜欢他……我不想害他……”
“我懂,我知道的,你别难过。”南棠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夏师兄不会有事的,我们都在。”
没想到她还没找夏淮,夏淮就已经决定要去长渊了,应该也想趁此机会,彻底斩断这份感情,与苏迩分开吧。
“可是,师父的道心被我毁了。我没想到师父他……他中了幻心石香后像变了个人般,平时从来不会说的话,从来不会做的事,他都……”苏迩已经顾不上初成女人的羞涩,几乎向南棠和盘托出,“我和他……夫妻之实已成,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南棠想起刚才夏淮的模样,在心里再次叹口气。
夏淮平日把感情藏得很深,乍然暴发必是惊天动地,完全脱离控制,会发生这些,一点也不奇怪。
“如果杀了我可以让师父恢复,我愿意。师叔,你帮我告诉师父,杀了我,我不恨他的。”苏迩猛地拽住南棠的衣袖乞求道。
“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南棠按住她的手,安慰道,“事情没有严重到这般田地。要是杀了你对他有帮助,他根本不会捱到今天,再说修士也没你想得那般不中用,心境动摇需要靠杀人来解决。你别胡思乱想,师兄那边我来想办法,不过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能再见他。”
苏迩这才抹了抹泪,抱着被子无助地团在床上,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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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棠在屋里安慰了半天苏迩,等她彻底冷静后才踏出屋子。
也不知是没人来过侧峰,还是来得的人都被夜烛给打发了,屋子外依旧安静。夏淮盘膝坐在屋前,正闭眸调息,以平息内心波澜,夜烛双手环胸靠在不远处的树杆下,见她出来也只抬眸给了她一个眼神。
一个让人放心的沉稳的眼神。
南棠知道夏淮醒着,便走到他身旁道:“师兄,我们谈谈。”
“谈什么?”夏淮眼也不睁地道,“是想劝我放弃杀她?”
他披头散发,不复往昔风范,声音中透着浓浓疲惫——碎丹重结本就艰难万分,何况又经情劫,他道心已溃,杀苏迩是最后稻草,可过了刚才杀心最盛之刻,要再杀她已不可能,他做不到。
“你不必劝我,我不会杀她。”他淡道,“南棠,师兄求你一件事,带她去长渊,让她留在你身边,过点安稳日子便好,她虽是凡人,应该也能帮到你。”
“那师兄你呢?”南棠听他话中有托孤之意,不由蹙眉。
“不必管我,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夏淮道。
“师兄,我不是来劝你的。”南棠轻震衣裙,盘膝坐到夏淮对面数步开外的地面上,扬手布了道结界,将二人纳入其中,“我要与师兄论道。”
夏淮此时方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南棠。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师兄。”南棠指拈莲花,平放双膝,眸色沉静如水,“一问师兄,何为无情道?人生而有情,七情六欲乃是常态,而这世间关系除夫妻外,还有父母子女师徒等等人伦之情,是否全与无情道背离?”
夏淮渐渐凝起心神思忖:“是,所以都要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