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地主_分卷阅读_133
乾元帝睁开眼睛,低头看着面容沉静的赖瑾,摆手说道:“你先退下吧!”
赖瑾有些不舍的看了端坐在御案后头的乾元帝,以头触地,低声说道:“子瑜告退。”
六月盛夏,午后的日光依旧肆意倾洒。刚刚从大明宫里头辞官出来的赖瑾站在宫道上仔细望了半日,身旁依旧是掌宫内相的戴权轻笑道:“怎么,这会子就舍不得了?”
顿了顿,又埋怨道:“要我说你也多余,你现今还不到三十岁,多好的年纪。学那些骨头都快没了的老臣致仕做什么?难得圣上和太子殿下都喜欢你,信任你,你就是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你们赖家一族考虑才是。”
赖瑾回过神来,展颜笑道:“赖家的前程,自有父亲和瑜儿去拼,我这几年在朝上扑腾的也有些累了。何况圣上也知道,我根本就不适合官场的生活。之前有那么多政绩,都仰仗着圣上的信任和帮衬,我能做的也都做了,再赖在位子上不走,下面的人都会有意见的。”
顿了顿,抬头看着面前威武壮丽的大明宫,叹息似的说道:“我就是有些舍不得圣上。”
回想他穿越到红楼一梦的近三十年来,几乎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都陪伴在乾元帝左右。两人虽名为君臣但实质感情也类似于父子,这次赖瑾辞别庙堂,只觉得胸中压着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被挪开了,心里头一阵轻快。唯有那位相处了十来年待他一直不薄的乾元帝,让赖瑾觉得很是不舍。
不过仔细想想,如今急流勇退的决定也是最好的。总好过霸着位子不肯放手,闹到将来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下场。没有人能和帝王手中的权力相抗衡,赖瑾明白这个道理。
回家之后,赖家众人包括沈轩在内都在厅堂上等着。对于赖瑾的做法,赖家众人虽然理解但是并不支持。总觉得赖瑾有些杞人忧天。毕竟赖尚荣还在朝中内阁干的好好儿的,瑜儿也马上就入朝为官了。赖瑾在这个时候辞官致仕,实在叫人费解。
不过再是不能理解,一家人终究还是要支持一家人的。看着从外头慢慢进来的赖瑾,赖嬷嬷开口叹道:“你进宫告别圣上了?”
赖瑾点头笑道:“已经拜别过了。圣上还给瑜儿起了表字呢!”
坐在一边的赖瑜猛然一愣,想不到话题竟然会转到自己的头上,不觉愣愣问道:“给我起了表字?”
赖瑾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公瑾,字公瑾。圣上的意思是希望瑜儿能像三国周公瑾一般辅佐陛下,成为大业朝的栋梁之才。”
赖家众人心下一喜,不觉开口附和道:“如此说来,圣上对于瑜儿倒是寄予厚望的。”
赖瑾抿了抿嘴,颔首应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外头下人进来询问在何处摆饭。赖嬷嬷伸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开口吩咐道:“就在偏厅吃饭罢,那边还凉快一些。”
欣然饭毕,赖瑾和沈轩回房开始打包行李。赖尚荣随后跟了进来,开口问道:“这一走,你们准备去哪儿?”
赖瑾回头笑道:“想先去西南瞧瞧。听说云南大理四季如春,花草开的也比这边繁盛多了。我想去看看那边的花草树木,要是行的话多带些种子回来,看看能不能养活。”
赖尚荣叹息道:“你从小就爱鼓捣花草,小时候的最大志向竟然是希望爹爹能做大官儿然后叫你心无旁骛做个只会享受的衙内。不过咱们家当时的情况并不是很好,逼得你不得不进学上进入朝为官。爹也知道这么多年的积极钻营,你过的并不舒坦。如今终究可卸了肩上的担子,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要已久的生活。”
赖瑾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向赖尚荣道:“爹爹……你会不会觉得瑾儿太自私了?”
赖尚荣莞尔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爹爹的瑾儿是最懂事最体贴细致的。当年你为了爹爹,为了赖家竟然连孕育子嗣的能力都没了。这么多年爹爹一直觉得对你不起——”
“爹你千万别这么说。当年那件事情是意外,我们都不想的。何况现在我和沈轩过的挺好,没孩子也挺好。再说瑜儿不是说了,今后有孩子会过继给我一个嘛!”
赖尚荣想到一直陪伴在赖瑾身边无怨无悔的沈轩,颔首说道:“沈轩是个好样的,是咱们赖家对不住他。”
自赖尚荣进门就一直躲了出去的沈轩出现在窗户外头,木木的说道:“我喜欢瑾儿,你们同意瑾儿和我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儿,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赖家对不住我?”
赖尚荣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看着站在窗户外头的沈轩有些恼羞成怒道:“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能站在墙根儿底下听我们父子说话?”
沈轩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说道:“我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所以我就听见了。”
赖尚荣一时语噎,也没了和赖瑾谈心的兴致,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沈轩从窗户外头爬进来,开口问道:“伯父生气了?”
赖瑾摇头笑道:“爹不是生气,是觉得没面子罢了。”
沈轩上前,握着赖瑾的手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赖瑾定定看着一脸认真的沈轩,心中暖暖的应道:“我知道,我也是。”
不论何时,我们都会陪伴在彼此的身边,不论富贵荣华,不论艰难险阻。
第94章 番外三 赖瑜
他姓赖名瑜字公瑾,年二十四,是今科的状元郎。他的父亲是昭文元年的探花郎,他的哥哥是乾元元年的探花郎,他的师父则是前朝上皇二十五年的探花郎。有人说他家真是寒门清贵,满门高才。
是啊,赖家以豪门奴仆的身份挣扎到如今满门在朝的地位,这期间的经历早就被京中诸人引为传奇。尤其是有少年神童却在而立之年就辞官下野的大哥赖瑾,更是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对象。而对于年仅九岁就高中举子,之后又托了十来年才下会试考场的赖瑜,大家也都颇为好奇。
因为师傅、父亲和大哥都在翰林院当过差的缘故,赖瑜刚刚进入翰林院就接到了诸多同僚的热情款待。他的父亲和哥哥俱都以好人缘被朝中同僚称道,所以到了赖瑜这里,很容易就打入了翰林清贵的圈子。这些人大都是父亲、师傅和哥哥的好友,所以大家在闲聊的时候,话题也很容易跑到这三人的身上。
他们总说师傅才思敏捷,城府深沉,说父亲温文尔雅,待人可亲,说哥哥性格温润,叫人如沐春风。
可是在赖瑜的印象中,他更熟悉众人口中的师傅和哥哥,而对于大家传言的温文尔雅的父亲大人,赖瑜反而觉得很陌生。
因为他从小就不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他出生的时候恰逢父亲走到了他官场生涯最紧要的关头。肩负着圣上的期望和打破江南官场原本格局的众人,赖尚荣在翰林院当值不过一载就被乾元帝下放到江南监管盐道。此后一路筹谋一路凶险,在官场拼杀的父亲大人根本就没有经历教导自己的二儿子赖瑜,反倒是大哥赖瑾身兼父职陪伴在赖瑜身边。
赖瑜知道自己并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怨恨父亲。因为父亲做出这种决定也实属无奈,江南官场波涛汹涌步步惊心,父亲饶是小心提防最终还赔上了哥哥的子嗣,他当然不能放心年纪更小的二儿子呆在自己身边被他的敌人当成靶子。
赖瑜觉得自己可以体谅父亲的做法。可是体谅仅仅是体谅,却无法弥补生生分离多年的父子之情。尤其是在母亲怀了三弟之后,赖瑜终于发现无论他怎么渴望,怎么努力,逝去的感情终将逝去,有些东西流逝在时间中,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所以在大哥被圣上派去西海沿子任职的时候,赖瑜放弃了去江南和父母同住的想法,立刻包袱款款的跟在大哥的身后前往西海沿子。他从小就是大哥的跟屁虫,他已经习惯了和大哥生活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他都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再继续习惯下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种想法终究不过是一种逃避。等大哥在西海沿子历任三年之后,朝廷召大哥回京的旨意还是到了。如此同时,远在扬州的父亲也接到了回京入阁的旨意。
赖家一家人在分别数年之后,终究又团聚了。
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回城的路上各个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唯有大哥在高兴的时候还不忘照顾他的情绪,记得总和他说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导他与父亲接近。可是每当他看到父亲抱着小小的三弟和母亲有说有笑的时候,他总觉得那场面他插不进去,他就像是个外人一样,游离在众人的欢喜之外,沉默寡言的看着,情绪越发悲凉。
所以回京不久,他便以游学为借口在大业朝四处游历。当时他的年纪还小,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家里上到祖奶奶下到大哥都不同意他的决定,希望他能在等两年,哪怕等到十五之后再离京游学也不晚。后来还是他找到了薛家大哥和柳二哥,拜托他们去说服赖家众人,赖家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叫赖瑜跟在薛蟠和柳湘莲的身边去游历天下。
这一游历,便游了足足十年。赖瑜跟着薛家商队跑遍了大江南北,甚至连西海沿子诸多藩国也都有所涉足。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赖瑜见过月圆月缺,生死离别,旱涝灾害之年百姓奔走哀嚎只为活下去那一口粮食,他亲眼见过父母因为无法存活而将子女卖给人家为奴为婢,也见过有些饿的快死的人强忍着痛苦易子而食。看得太多了人间悲惨,赖瑾渐渐发现少年时纠结他许久的感伤悲凉当真算不得什么,那些刺痛他的孤寂不满早已经渐渐淡去,最终消失在云淡风轻的岁月里。
怪不得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来人走的地方多了,见的天地广了,从前那些小儿女的纠结当真都不算什么。赖瑜甚至想过他的一生就在游历山水中渐渐逝去也是不错的。可就在这时,哥哥赖瑾想要致仕辞官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他恍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游历在外,虽然定时往家里取信,但是已经有五六年的功夫没回京都了。所以赖瑜立刻收拾了包袱返回赖家,去做自己身为赖家人该做的事情。或者说是努力让哥哥实现自己的理想,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开庙堂。
赖瑜在回京之后立即参加了第二年的会试,虽然已经多年没有死记硬背过四书五经,但是多年的游历和原本的底蕴还是让他金榜题名一举夺魁。当报喜的人纷纷上门讨彩的时候,赖瑜却只身找到了在劝学斋后头鼓弄花草的哥哥。他要以状元郎的身份担保哥哥可以放心离开。赖瑜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哥哥,他会努力将赖家的重担接过来,会用自己的努力证明赖家后继有人,让大哥从此放心的寄情山水,和沈大哥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大哥从小为家族付出的太多太沉重了,到了如今,大哥也该放手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而自己……
赖瑜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他想他接下来的生命里会按部就班的生活,会步步高升,会娶妻生子,然后还要挑个最聪明伶俐的儿子过继给大哥,等到最终告老还乡,他还要继续打着包袱去麻烦大哥和沈大哥,跟他们一起生活。
他想,他注定要当一辈子的跟屁虫。
第95章 沈轩番外
西北望射苍狼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残阳如血。
黄沙漫天,被强劲的北风卷起霎时间熏黄了天空。细碎不可见的沙砾被风刮起拍在脸上,阵阵生疼。
土镇小城的破城墙上,浑身染血的少年腰身挺直如一杆标枪,沉默的眺望京城的方向。
他身上的盔甲破旧不堪,干涸的血液变成暗紫色黏在金属盔甲上,显出越发黯淡凝重的色彩。
少年模样忠厚,眉眼俊朗,眼眸清亮,死死的抿着一双薄厚适中的嘴唇。他的手里握着一个陈旧却很干净的荷包。荷包乃是由上等的蜀锦制作,上面用金线挑绣出的纹样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而显得模糊不清。
少年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原本还有些消瘦细长的身躯因为常年的厮杀和锻炼而显得越发浑厚敦实。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浑身依旧散发出克制不住的精锐杀气。
只是此刻,那蓬勃而出的杀气当中还夹杂着一丝丝隐约可见的柔情和思念。金色的夕阳映照在少年的脸上和身上,也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远远看去,就好像封尘许久的肃穆雕像,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亘古不变的凝视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