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要是再碰到头了怎么办呢?
要是等会不舒服了怎么办呢?
要是晕倒了怎么办呢?
看着明皙那副无辜又认真的模样,丁瑾瑜真怕他会在医院里跟自己红眼眶,虽然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但最后他还是妥协在了轮椅上。
迎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目光,他就这么被明皙推着上上下下地做了一大圈检查;就算医生都觉得没问题了,他还是在明皙的坚持下做了什么脑部CT一类的玩意。
确定他没有脑震荡之类的问题后,明皙才放心地跟医生再三道谢。
检查虽然没有问题,但丁瑾瑜觉得自己脑子多半是不太好了,才会这么丢脸地由着明皙在医院胡闹一晚上。
两人走出医院时已经快半夜了,离开了消毒水味道的范围,街道边只剩下两个等车的少年。
夜风吹得丁瑾瑜一阵清醒。
今天他习惯了明皙在医院里为自己忙前忙后,那下一次,他要怎么面对一个人的医院?
回过神来他伸手拦下路边的出租车,第一反应只能是躲。
丁瑾瑜。走出医院后,明皙也终于不那么手忙脚乱的了,只轻轻拽住丁瑾瑜要去拉车门的手,以后
别再打架了。
丁瑾瑜被明皙握住的那只手一僵,冷冷道:我又没输。
今天花臂男带来了十几二十个人,但凡上前动手的,未见得伤得就比他轻,他当然觉得自己不算输。
明皙没有急着反驳,但丁瑾瑜能感觉到握着自己腕子的手因为加力,微微地发抖。
到底为什么啊?明皙问道。
他的眼神那么委屈,那么心疼,丁瑾瑜只好轻轻松开握着出租车车把的手。
明皙也不逼迫,只低头跟车里等着的出租车司机礼貌地道歉。
看着车子开走,丁瑾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看到周浩跟你表白,因为我看到你的眼神充满震惊,我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丁瑾瑜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他看着明皙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里面倒映出街灯细碎的光芒。
花臂男之所以会缠上丁一楠,里面的前因后果恰好发生在丁瑾瑜回来攀阳市的前后,他大概都清楚。
之前花臂男一伙人因为打架进了医院,刚好是秦语汐上班的那一家,路过的秦语汐不过是好心帮对方指了回路,倒引来了花臂男的反复纠缠。
她太了解丁一楠的脾气了,本来一直不敢告诉她,直到终于不堪骚扰,医院出面报了警,这才终于瞒不住。
丁一楠当场就炸了毛,差点没在派出所,当着警察的面就跟花臂男一伙打起来。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也包括他上学期开学前在那条巷子里打的那场架。
今天打架的原因丁瑾瑜自然说不出口,只好把这背后的事挑挑拣拣跟明皙说了个大概。
明皙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又是那条巷子!他小脸气得通红,太邪门了,那条巷子有毒吧!
我去年也遇到一回,一群人追着个女孩跑进巷子,我还报警了呢!
丁瑾瑜还记得,上次巷口是有个声音喊了句警察来了,接着还有警笛声传来,才结束了那场打斗;当时他回头一瞥,恍惚间好像是看见了个穿着校服的清瘦男生跑过,只是当时完全没放在心上。
原来
那天那个人他偏头看着明皙,是你?
是啊。
明皙本来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对劲,一点点吃惊地瞪大了看着丁瑾瑜的眼睛。
他那天是在放学的路上看见一群人追着个女孩跑,就赶忙报了警,然后一路骑着车跟到巷口,想要进去帮忙,又要焦急地在巷口等着给警察指路,所以只远远地看了巷子里的人几眼。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的女孩和后来出现在巷子里的高大少年,那身形和打架的狠劲儿,的确像丁一楠和丁瑾瑜姐弟俩。
是、是他吃惊地舌头都打结了,是你!
丁瑾瑜点了点头。
安静的街道边,两个少年四目相对,半晌后,都笑出了声。
突然间,莫名其妙的,他们相识的时间就提早了一天。
丁瑾瑜。明皙拽着丁瑾瑜那条没事的左手晃了晃,下次语汐姐再有事,你们也可以报警啊,打架太危险了。
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丁瑾瑜,你身边的人会担心的。
我丁瑾瑜看着明皙真诚的大眼睛,一时语结,没有。
他身边哪里有什么人会担心,就算有过,也都过去了。
怎么没有?明皙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楠姐不是人吗?还有语汐姐,她要是知道你因为她的事受了伤,她不自责,不难过吗?
她们知道你伤成这样,不会担心的吗?
丁瑾瑜赶紧把人拦住,你别跟丁一楠说。
他会和花臂男打起来,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自己今天那口气实在是太不顺了,他不想别人误会担心。
那我呢?明皙看着丁瑾瑜,抿紧下唇,颊边泛起点不太自然的红晕,丁瑾瑜,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再也不想了。
*
第二天丁瑾瑜在自己的大床上睁眼,医院开的止疼消炎药多少有点镇定作用,他这一晚都睡得浑浑噩噩的,眼前不断出现昨晚在街边路灯下的明皙。
抿紧的下唇像是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颊边和眼底都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还有明皙昨晚啪嗒啪嗒落在校服衬衣上的眼泪。
明皙在除夕夜扑进他怀里,暖暖的手感,抱着就舍不得撒手的舒服。
明皙的双手,轻易地就能让他安眠
所有记忆都被分割成无序混乱的画面,散在昨夜浑浑噩噩的梦里,也散在眼前。
不知道是因为那些碎片还是药物作用,他睡着时好像也有知觉,醒来后又好像还在梦里。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喜欢明皙为他着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喜欢明皙在医院里紧张地围着他转。
可现在家里空荡荡的,他还是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经再也不能习惯一个人了。
自从搬出明皙家,尤其是除夕夜之后,他几乎没有断过服药,可精神却还是一直不好。
比药物依赖更可怕的是对明皙的依赖,他好像怎么努力也戒不掉。
明皙来过,然后又走了。
丁瑾瑜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的童年也曾经热闹过,爷爷奶奶隔辈亲的宠溺,却也适时的批评教育;还有他那个凶神恶煞、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姐,丁一楠看着好像什么都跟他抢,却不准外面的人欺负他半根头发。
虽然没有父母,但曾经,他觉得自己得到的爱并不比任何一个健全家庭的孩子要少。
他的生命是曾经热闹过的。
天知道离开攀阳市之后,他用了多么漫长的时间去适应,适应这个世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那时他只有九岁。
他明明已经适应得很好了,为什么明皙要出现?
那么不动声色,让他丝毫不查。
大概适应温暖比习惯寒冷要简单太多,尤其是明皙带来的暖意带着他曾经那样熟悉的烟火气息;以至于再回到孤独的世界里,他才会觉得那么难以适应。
那出热热闹闹的情景喜剧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会发出回音,那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终于还是取代了淡淡的柠檬香气
如果不是短暂的离开过,他差点忘了自己的世界原来这么空寂。
而热闹之后的空寂,是翻倍的寥落。
一个人,怎么会好受呢。
他就这样一个人呆呆地靠在床头,一边是对温暖的向往,一边是明皙在面对周浩的告白时震惊的眼神
明皙
应该
不喜欢男生吧。
直到上课的时间都过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摸出手机,把昨天的病历单拍了照给宋老师发过去请假。
他是喜欢看明皙为自己着急,也喜欢明皙围着自己转,但他不想承认这种喜欢是什么;也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心里那种已经被肯定了,却又不能说出口的喜欢。
就这样,他在床上磨蹭到中午,就算不去学校,也该吃个饭起来看书了,毕竟离期中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了。
他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点了外卖,起身洗漱,前后也就十分钟,大门就被敲响了。
刚刚洗漱前他才脱下昨天染了血的校服,现在还泡在盆子里,门外的敲门声有些急促,好像全世界都在催他。
反正也只是拿个外卖而已。
他想着,也懒得去找还锁在行李箱里的干净衣服,就这么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伸出手去,却半天没等来外卖的口袋挂到他手上。
丁瑾瑜?明皙从门缝里探进半边脑袋。
明皙一上午等不到人,也习惯了丁瑾瑜不会回他消息,直接就跑去了宋老师办公室。
丁瑾瑜啊,请假了。
宋老师边说边思考着,是该替学生保护好隐私,还是该麻烦明皙放学顺道去看看独居又受伤的丁瑾瑜,毕竟她晚上还要看住校生晚自习,抽不出时间来。
可还不等她话音落地,明皙已经一阵风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
昨天丁瑾瑜的手受伤,明皙就已经回家让明父熬了骨头汤,中午一放学就风风火火地冲回家,热好了汤和几道小菜,装进保温桶就往丁瑾瑜家赶。
他现在气喘吁吁地趴在门边,一眼就看见他前同桌半裸着上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刷地一下,两个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丁瑾瑜进屋换衣服,磨磨蹭蹭半天不敢出房门,深怕在客厅里跟明皙两个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直到他隐约听到卫生间的方向传来水声。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看见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明皙带来的保温桶安安静静地搁在茶几上。
你换好衣服啦?明皙听见开门的动静从卫生间走出来,指了指茶几上的保温桶,赶紧趁热吃,你是病号,凉了对身体不好。
丁瑾瑜看着明皙两只沾满肥皂泡沫的手举在胸前,你
实在是洗不掉了。明皙回身从盆里拿出丁瑾瑜泡在里面的校服,挤干水抖了两下,这血弄上了要马上洗,我昨天就说跟你回来收拾收拾,你非不答应
本来就是白衣服,现在搁了一晚上,怎么搓都还是有个印儿。
丁瑾瑜简直难以置信。
明皙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他家把他的脏衣服给洗了?
丁一楠都没给他洗过衣服!
他看着明皙熟练地把衣服挂到衣架上,晾到阳台去,嘴里还念叨着:不过也没事儿,明天我再来的时候给你带瓶84消毒液泡泡,没准儿还能洗掉。
明天?丁瑾瑜结巴道:你还来?
我不来你吃什么?
明皙说得理所当然,转身进厨房拿出干净碗筷,细心地用水洗过后,才走到客厅把保温桶里的饭菜和热汤分别盛出来。
赶紧吃饭啊,一会真凉了。回身看见丁瑾瑜还呆呆地愣在客厅没挪地方,他盯着丁瑾瑜受伤的右手,要不
我喂你?
丁瑾瑜被这一句吓得回了神,赶紧走到小茶几边坐下,拿起明皙贴心为他准备的勺子。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另一边明皙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打扫上了;好好的一个大男孩,现在怎么看怎么像个贤惠的小媳妇。
你他有点尴尬地放下勺子,不吃吗?
我不
明皙嘴边的饿字还没出口,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噜噜响了一声。
昨天回家晚,他收拾完丁瑾瑜又要料理家里的一摊事,睡得晚了早上险些迟到,就没顾上吃早饭;中午一放学,他忙着回家热菜热饭,到了丁瑾瑜这又是洗衣服又是打扫收拾的,这一忙竟把吃饭都忘了。
他嘿嘿地傻笑两声,走到小茶几边坐下,酒窝适时地缓解了那一点点尴尬。
丁瑾瑜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再往前也是一家四口,爷爷奶奶加丁一楠,他很少这样和另一个人吃饭。
要硬说有谁单独跟他吃过饭,也就只有丁一楠了。
可跟当初他和丁一楠两个人在桌上抢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不同,他和明皙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多少都有些拘谨。
他的勺子和明皙的筷子同时碰到一片肉,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一眼,然后又都不好意地移开眼神;丁瑾瑜别扭地收回勺子,明皙会笑着把那片肉夹进他碗里。
明父的手艺明明很好,可丁瑾瑜看着明皙的酒窝,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明皙下午放学后正好赶上明父去上班,他要回家照顾妹妹和奶奶,不能天天往丁瑾瑜这跑,他走前再三叮嘱,自己带来的饭菜都有多的,让丁瑾瑜自己用微波炉热了吃。
吃凉的伤胃,外卖也不健康;你现在有伤,要照顾好自己。
一直到他人都走到了门边,还不忘回身又唠叨了一遍。
碗筷用完就放在池子里,等我明天来洗,你那个胳膊不要逞强,医生都说了,不能沾水,也不要太大动作。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丁瑾瑜终于忍不住,低头勾唇偷偷地笑了笑,那你明天还有保温桶送吃的吗?
有啊。明皙理所当然地答道:以前我妈和我妹都在医院,家里准备了好几个保温桶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丁瑾瑜分明看见他眸底的神色暗了暗。
丁瑾瑜还记得,明皙说过母亲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他轻声说出了一句迟到的抱歉,为当初第一天坐同桌时的莽撞,也为现在不小心提起了明皙伤心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