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本来一片欢喜,要看夫妻重逢的好戏。谁知却是事与愿违。
见那女子坐在范公子床边低声哭泣,伊莲也发现不对劲,赶紧出去让人将相熟的大夫请过来。
大夫来后,给范朝风仔细诊治了一番,又翻看范朝风的眼裣看了看,疑惑道:“眼睛应该无事。怎么会看不见呢?”
便又细问庄穆,这公子当初到底是如何伤到的。
庄穆也不是很清楚。她冲进火场的时候,起初没有见到范朝风的人影。后来听见里屋有一声轰响,才冲进去,结果看见范朝风趴在地上,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地道一样的洞敞开着。一根燃烧着的木头搁在他身上,正在他背上熊熊燃烧着。庄穆当时顾不得大火,急忙冲过去,将那木头踢开,谁知火势太大,将自己的头脸和手脚都燎伤了。后来自己抱了范朝风,跳入地道,未留心自己后背也被烧着了,却是在地道里连滚带爬,才扑熄了火。再后来,自己的力气用竭,累晕在出庄的小溪旁。许是天可怜见,让他们被路过的贵人给救了。
那大夫听了庄穆的话,沉思半晌道:“许是那木头砸到了公子的头部,影响到了他的眼睛。这却是难治,只能看天意了。”
范朝风静静地听着那大夫的话,也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攥紧了拳头。
将大夫送走之后,伊莲又让人去给公主送信。
丽萨公主听说范朝风醒了,匆匆赶来,却发现原来范朝风的眼睛瞎了。不由感慨万分,又劝慰道:“范公子不必心急。你的妻子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跳入火场去救你,想必也不会计较你的眼睛不方便。”
范朝风冷冷道:“她不是我妻子。”
丽萨公主惊讶。——不是妻子,却能为了一个男人博命,难道是情妇?又想到流云朝的习俗和呼拉儿国不同,便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原来呼拉儿国里,从大王到臣民,家里都只能有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虽然也有人在外跟旁的女人偷情,可偷归偷,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呼拉儿国的姑娘们,大部分都难以接受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做人情妇的,在呼拉儿国里,是很下贱的行为,一般正常人都极为不齿。
不象流云朝里,和呼拉儿国的习俗完全不同。一个男人,可以明晃晃地在家里同时圈养很多个女人。——即使正妻只有一个,可据说“小妾”这种东西却是不少。
丽萨公主想到这里,顿时两眼放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妾”?!便围了庄穆打转,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庄穆被丽萨公主看得发毛,又不知对方身份,不敢造次。只是忍着难受,拼命挤出一个笑来。
丽萨公主围观了庄穆半日,又附在伊莲耳边,耳语了几句。伊莲也两眼放光,围着庄穆前前后后看起来。
庄穆更是难受,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贵人可是有事要问在下?”
因为范朝风和庄穆之前在公主府里都晕迷着,转到田庄之后,这里下人少,丽萨公主和伊莲又将他们养伤的地方看得严,以至刚醒过来不久的庄穆和范朝风都还不知道公主的真正身份,只知道她们大概不是普通百姓。
丽萨公主听庄穆如此说话,便好奇地问道:“你可是范公子的小妾?”
庄穆脸上一白,偷眼往范朝风那边看了一眼。
范朝风接口道:“这位姑娘慎言。请勿张冠李戴,也勿要折辱庄姑娘。庄姑娘宽厚仁德,胸怀大义,救人于水火之中,实是范某人的恩人。请这位姑娘勿要胡乱猜测,坏了庄姑娘的名节。”
又转头朝向庄穆说话的方向,朗声道:“庄姑娘的救命之恩,范某人没齿难忘。只是我们男女有别,这等大恩,也只有等范某人回了家,告知内子,内子自当重谢庄姑娘。还望庄姑娘耐心等待,莫要着急。”却是在警告庄穆勿要挟恩以报,往自己身上贴。
庄穆听了这话,不由心灰意冷。自己为了这个男人,连命都不要,身份地位没有了,容貌名节也没有了,却还是难以打动他的铁石心肠。便转过头,伏到一边的桌上,只任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丽萨公主听了范朝风的话,眼珠一转,就叹息道:“范公子其实也不必为难。虽然说男子不能同妻子以外的女子勾三搭四,可若是妻子不在了,男子另娶,也无可厚非。这位庄姑娘对公子情深义重,就算公子的妻子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范朝风听了这位姑娘的话,大惊失色,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仓促间看不见前面的情形,便从床上摔了下来。
那边低头饮泣的庄穆顾不得擦拭自己的眼泪,只赶紧跑过去,扶起了范朝风。
范朝风手伸向前方,急切地问道:“姑娘可否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妻子不在了?”说着,脸上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做不得伪。
丽萨公主更是叹息,深深看了一眼正扶着范朝风的庄姑娘,惋惜道:“你们在这里养伤的日子里,流云朝已是覆灭了。范公子你的大哥终是称了王,但却是以满门老小的性命换来的。我看范公子你义薄云天,胸怀坦荡,断然不是你哥哥范朝晖的对手。——还是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七想八想了。”又笑眯眯道:“庄姑娘对你情深义重,你要不好意思,我来帮你们保这个大媒,做成一段姻缘如何?”
范朝风听了这话,更是着急,觉得这女人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完全抓不住重点。就深深吸了几口气,放平了声音,再次问道:“姑娘说笑了。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如同玩笑一般?且范某已有妻室,怎能停妻再娶?况且姑娘从何得知,我大哥的王位是用范家满门的性命换来的?”
丽萨公主却是语塞:要不要告诉范朝风,自己是他敌对国家的公主呢?
伊莲却管不了那么多,就在一旁撇嘴道:“这里是呼拉儿国的王都。我们的人从你们流云朝的京城回来,说是范家的镇国公府,早就被流云朝的皇帝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未留。”
听了这话,范朝风反而冷静下来。他深信大哥,绝对不会将荣华富贵,置于自己家人的性命之上。且之前大哥就同自己商议过,要将范家人撤回到朝阳山去。现在听说皇帝烧了镇国公府,大概是因为范家的人早就撤走了,所以皇帝才恼羞成怒,放火烧放房子,以泄心头之恨。想到此,范朝风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又听说此地乃是呼拉儿国的王都,便知自己有可能落入了敌手,范朝风就轻轻在扶着自己的庄穆手上按了一下。庄穆会意,低垂了头,嘴角微翘。先前被伤透了的心,忍不住又有一丝雀跃,有一种和心上人共享一个秘密的喜悦。
范朝风不知庄穆如何作想,只费了番功夫,向那女子套话。渐渐得知了流云朝覆灭的情形,原来是夷人入侵流云城引发,自己的大哥和谢家、韩家推波助澜的结果。
丽萨公主待了一会儿,慢慢发现都是自己和伊莲在说话,对面两人只在留神倾听,觉得有些无趣,便道:“今儿晚了,你们先歇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瞧你们。”说着,伊莲就将丽萨公主送了出去。
伊莲见丽萨公主情绪有些低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咱们要将他们藏到什么时候?”
丽萨公主长叹一声,道:“先前只是想做一次好人,救他们一把。又想着王兄若能将那流云朝的皇帝捉了来,范家兄弟就不足为患。谁知王兄居然在流云朝大败而归,我们也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他们二人。——若是范朝风眼睛无事,我们将他献于王兄,恐怕还能有一番作为。可现在,他也只比个废人强些,倒是难处。说不得,先让他们在这里养着吧。”又叮嘱伊莲道:“让他们改了姓名,以后身子大好了,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这里地方偏僻,不会和王兄那边的人照面。”
伊莲应了,回去便和范朝风两人交待清楚。
范朝风就道:“以后你就叫我‘安公子’吧。”
伊莲点头,又看向庄穆。
庄穆没精打采道:“那以后,我就是‘穆姑娘’了。”
伊莲笑着道:“安公子,穆姑娘。听起来就是天生一对。”说着,便下去叫人过来服侍他们洗漱。
范朝风不过一晒,也不将那小侍女的话放在心上。
庄穆听了,却是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特别是见范朝风居然用了他妻子的姓氏做自称,心里更是酸溜溜的。只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好歹自己和范朝风朝夕相处,只要用足了水磨功夫,说不定他就能将对妻子的心移到自己身上。且他的妻子还在不在人世,都是两说。自己本来最担心容貌毁了,范朝风醒过来会疏远自己。谁知天从人愿,他的眼睛居然看不见了!想来现在对他来说,女人是天姿国色,还是貌若无盐,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那颗待他的心,是否能将心换心!
而在上阳城里的临时王府里,安解语正斜躺在暖阁里的红木雕花软榻上,身上盖着紫红狐狸皮拼接而成的薄毯。此时虽近深秋,还不是很冷。只是安解语重伤失血,刚刚脱离了危险,仍是畏寒。以前范朝风给安解语置办的皮毛衣物,都或者被大夫人带走,或者在镇国公府被人一把火烧了。在这临时王府里,本没有这般精巧的物事。还是秦妈妈专程跟王爷说了,王爷亲自去置办回来的。
安解语手里无意识地抚摩着毯子内里柔软光滑的皮毛,静静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两人:阿蓝和秋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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