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何况那杀戮是真的造成过,又如何对那曾经死于他们手下的亡魂说,他们不该被困?]
  [被困千年到底还是罪有应得,但千年已够,该受惩罚的不应该还是他们。]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朝景樽点头:我没事。
  心魔被压了回去。
  景樽欣慰,他的阿酌真的很厉害了。
  阿酌再施展魅术,被掀翻的花瓣重新站起,也长了两只眼睛,还长了像小线条一般的手脚,个个手中拿着一根戟,对着前方黑团子的尾巴一下刺中。
  黑团被楔在心田上,红眼睛睁大,若火焰熊熊燃烧,扭转头朝花瓣扑来,花瓣跳起,跃至它们头顶,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继而猛地一戟刺下。
  黑团子挣扎几下,可惜没有手脚也没有嘴,不然此时定然是张牙舞爪之态,花瓣摇摇头啧啧地叹,表面再萌也还是一肚子坏水杀孽无数的心魔,凡事不可只用眼观。
  只是这些黑团子还有些本事,被刺穿了脑袋还能活,竟分裂开来,从刺入之处分为四个,恍若流水一样自戟下逃脱,恢复原样,牵在一起绕着花瓣打转。
  花瓣没有回应,它楞在原地,好像被抽走意识,不再动了。
  其实是阿酌睁了眼,在思量着:赶不走啊。
  景樽踩着识途戟至他身边,轻声道:找他们的命门。
  或许是眼睛?
  他便要去试探,景樽一抬手,盯着那些黑团子仔细看:不是眼睛,是眉心。
  好。阿酌立即闭眼。
  花瓣一颤,二话不说携着戟照那转圈的黑团子眉心刺去。
  须臾沉寂,黑团子僵硬了片刻,轰然四散,再不成团。
  几片云遮了太阳,天光摇晃了一下。
  阿酌再闭眼,将那无数黑团子驱散。
  不断有黑气从鲛人们的躯体里窜出来,散在天地间转眼看不见,黑气完全散出的鲛人们恢复了原貌,站在满地落花之中,迷惘互相看。
  金网还没散,他们惶惶抬眼,而天空忽昏暗,他们瞬间惊惧,不待吩咐先后下跪,战战兢兢。
  阿酌仰头,见那昏暗之中一道镶金边的云,若隐若现。
  他朝那朵云叩首:我族人已受千年封印之罚,今心魔尽消,暴戾之气已除,请允许他们以自由身回归南海。
  那天光又晃,须臾后金云散去,云开见日,转瞬清明。
  他轻喘口气:这是同意了?
  嗯。景樽轻点了一下头,抬眼看去。
  那笼罩在头顶的金网消失,阿酌徐徐落在他们面前:我送你们回家。
  他挥袖幻出一艘巨大飞船,承载众鲛人,划过蓝天落在碧海。
  鲛人们涌入水中,碧波荡漾卷起层层涟漪,阳光落在水面金光粼粼。
  黑水巨浪都已不见,海边只有细细沙滩,待他们全都回归海中,夜幕也已降临,明月照在海上,清辉摇摇晃晃,那海中流光点点,若星辰坠落,倾泄在满满水面。
  来往孩童奔跑玩耍,追着岸边若如纱幔轻摇的流光,从这头跑到那头,听那水中不时翻起的水花,偶尔用手搭在耳边驻足:是不是有谁在唱歌?
  还怪好听的,像是仙乐。
  你们不知道么,传说这南海有鲛人。
  听说他们很可怕。
  你听谁说的啊,夫子不是教过么,南海鲛人水居如鱼,眼能泣珠,采月华织绡,对皎月而歌,惊绝之貌世人难见。
  听你这么说,叫人很想见一见。
  都说了世人难见,他们那么神秘又美丽,凭什么上来给我们看呢,每日来听听歌就很好了。
  几个孩童又追着那拂动的流光而去,留下连串的笑声。
  巨船之上,姜雪行眼中凌厉: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愿意回去?阿酌问。
  他笑:我鲛人族受尽欺压,被困千年,就这样算了,我还没有让各界俯首称臣,我不服。
  你为此不惜再祸苍生?
  苍生跟我何关?
  倘若天下无众生,六界之主又有何意义呢?
  我要的并不是意义。
  公道我来讨。
  姜雪行微怔,须臾后又笑:我也不要公道,我此心难平,杀意难断,我就要鲛人族踩在众生之上睥睨世人。
  阿酌看着那海中欢快畅游的族人:你有问过他们愿意吗?
  由不得他们不愿。姜雪行目光凛冽,然而转瞬又满覆荒凉,可惜我没有想到,阿酌长大了。
  唯有他一人,于雪中独行,无人为伴。
  他幻化了鱼尾,这是要回归水中的动作。
  走到船边,他转身向阿酌笑,伸手抱了一抱他。
  而后慢慢向下坠落,身后湛蓝海水卷着细细浪花,若一曲悠扬空灵的歌。
  他紧握的手松开,成片红蝶款款飞出,环绕着他,停在他的眉间嘴边。
  阿酌大惊,想及方才的拥抱恍然大悟:你拿走了我的枯梦蝶!他又一次被骗了。
  借来用一下。姜雪行投来一笑,惊绝天地。
  他在这不再变化的笑意中垂落海里。
  金纹枯梦蝶,碰上永陷幻境。
  阿酌飞奔而下,只堪接住那已落水海中的身影,却再也唤不醒。
  他的兄长不要自由身,宁愿永远被幻境所困,那幻境里,有他想要的一切吗?
  他说婚贴毁掉,他命不久矣,如今却不得不在幻境中永生。
  四周有歌声响起,低低轻吟,如泣如诉,随着海风慢慢飘远。
  海水渐渐平静。
  明月如昨,照砚山突然冷清了。
  鲛人已离去,仙门弟子还在画中。
  暮云峰的结界闪了几闪,沐临在荷花池边举着鱼竿,轻轻抬眼:他们失败了。
  筱举坐在旁边:你们不是在合作吗,你怎么不出手?
  我答应帮他把鲛人放出,其他的不管。他朝着南海方向闭眼,眉心一点仙人印浮现,泛着淡淡的光,探了一探后,露出稍许惋惜,黑水之下,我们相伴许久了。
  日日夜夜见着,也有些让人留念。
  原想鲛人族再造祸害引得上界出手,却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他钓起一条鱼,往身边递:我送你去别处可好?
  筱举并不是很想吃鱼,他把那条小金鱼从挂钩上取下,重放回水池中:我不去上界,你要走就走,别带我。
  不去上界,去另一个地方,我会把你那个愣头青心上人带着。他道,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他应该修到化神期,该放出来了。
  我喜欢这里,我不去,我要和小孟在一起,却又不止是我们,还有我们爱的这世间,我相信他也不会同意的。
  他当年壮志,愿河清海晏,绝不会舍弃这世间。
  沐临的脸色沉了沉:他不愿更好,原本我也不大看得上。他目光扫过身边人的脸,声音带了不容置喙的威严,你必须走。
  孟夕昴从秘境中走出,他的确已进阶到化神期初期。
  看沐临在等他,他冲上去:上仙说我跟您走就能见到师尊,后来又说要我进阶至化神期,可我至今还未见到他。
  沐临青衣一扬,带着一丝不屑笑意:我问你,这芸芸众生和你师尊,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孟夕昴不假思索:二者不冲突,我都选。
  如此看,你师尊在你心中并不是第一位。
  孟夕昴疑惑,您这样理解别人说的话,就有点偏激了。
  你走吧,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孟夕昴的手已按在剑鞘上,紧紧攥住。
  第50章 救我师尊(1)
  孟夕昴却又松了手, 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不能跟上仙对抗。
  沐临上仙当年创建这照砚山,成就第一仙门, 曾领仙门守护苍生, 后因封印鲛人有功而飞升,飞升前思虑仙门无人守护,留下灵宠。
  他的事迹是流传至今的佳话,传说不会空穴来风,他也相信不会颠倒黑白, 这位数千年唯一飞升的上仙,他至少曾经是心怀苍生的。
  就算他不让自己跟师尊见面, 孟夕昴也不敢与他刀剑相对。
  兴许是我不该动妄念?他想, 师尊本是留下来护山的,本就不属于尘世间。
  他出生名门,天生极品灵根, 自小被按在温润儒雅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模子里,所行所为从不出格, 却也索然无味,初次见师尊, 看那仙风道骨的的姿容又顶着一张被烧得黑乎乎的脸,竟然还是烤鱼烤的。
  这般不拘一格的洒脱与可爱,便是他怦然心动的开始。
  后来深陷,顺理成章。
  只是他到底忘了, 师尊与上仙之间有灵宠契,是会跟着他主人飞升的,不需要渡劫,不需要进阶, 师尊只要想走,随时都可以。
  他提着剑往外走,心内愈发郁结。
  阿酌回到照砚山,心内也十分悲凉。
  他还要去找那幅画,不能就此离开,而那困着仙门弟子的《山河图》,只能在储物室,他试过拿出来,只要往外一走,画轴自动消失。
  他拿不走,就打定主意在照砚山守着。
  上仙在暮云峰笼了一个结界,万事不问,阿酌就干脆还呆在落月峰,两边互不干扰,确切说,大抵是上仙不干扰他,反正他也没本事去干扰对方。
  至此,他都开始怀疑,上仙回来一趟,是不是只为了看热闹。
  好在他身边有人相伴,景樽擦拭着识途戟道:他以前没飞升,就住在暮云峰。
  哦,我险些忘了,照砚山原本是他的。
  他以为上仙占着仙山不走,却才反应过来,明明是自己鸠占鹊巢。
  他何德何能,先后在魔族和仙门鸠占鹊巢。
  但是在魔族他占得甜甜蜜蜜,这里可没那么安心。
  景樽道:这些时日我要在识途戟中静修,不能总是出来了,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帮我护法,好么?
  他的魂识已修复到最后一步,得融合到一起,其过程繁杂,稍有不慎前功尽弃,是以不能分心,然而他又担心阿酌。
  沐临不干扰阿酌并非是不想搭理,大概是猜到,亦或者怀疑到他就在阿酌身边了,可又不能确定,于是不打草惊蛇地把阿酌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阿酌把识途戟小心翼翼摆在桌子上,想了一下,又拿到床头搁在枕边,自己盘膝坐在旁边:好,需要我怎样做?
  景樽笑:不用这般,你只消盯着点儿就行。他本也没有真的需要护法,只是给阿酌找个分心的事情来做。
  嗯,我会时刻盯着的。阿酌把识途戟拿起来抱在怀里,眨着明亮的眼睛看他,你现在就要进去了么,需要几天?
  同时又在内心暗道:[师兄在修什么,不是修为都没了吗,他是不是不甘心,非想要把自己的修为再练出来,该怎样让他相信,我真的会拼我所力保护他的,他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也会全都给他啊,我现在比以前能做到很多事情了。]
  景樽暗笑。
  我知道我的阿酌现在很厉害了,可纵然如此,我也不想吃软饭啊。
  [哎,也罢也罢,他想要修炼就由着他吧,他开心就好,以后遇到危险事我一定暗中护着他,尽量不叫他有挫败的机会。]
  景樽:额你开心就好。
  他瞧着阿酌,越发觉得至情至性,可爱到极致。
  阿酌其实煞气很重,执念也很深,好像明明该走到一个邪魅的位置,却又因着一份纯澈之心,生生给扭了回来,这扭正他的,并非是景樽,景樽只是能压住他的心魔,他不曾走入邪道,都是自己的心性使然。
  景樽看过两次他险些沦入邪道。
  一次是在魔族,他继任魔尊之位,初次获得召唤枯梦蝶的技能,那时候孟夕昴极力反对,说他背叛师门,他曾想在孟夕昴眉心点入一只金纹枯梦蝶,但临近之时收手了。
  第二次便是重回这照砚山,他差点走火入魔的那晚,预感到原书剧情会实现,孟夕昴可能是他生命的终结者,幻化了满室的枯梦蝶想去攻击他,可是那些蝴蝶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没有让它们飞出门外。
  他出神时,床上的人也看他:[师兄为什么这样看我,他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我所想。]
  [该想的不该想的,我平日可没少想,倘若师兄能看出来,那我赶紧找地缝钻进去算了。]他拍拍脸,露出一个端方的笑容。
  景樽但笑不语: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
  他进入识途戟中开始融合魂识,那当年雷劫之下被斩断的魂识一丝一缕向丹田汇聚,与神魂点点交织。
  能够顺利融合的话,他当年的修为也就全部回来了,那时候比目决可解,也得去找沐临说道说道,问一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几天阿酌日夜抱着识途戟,寝食难安。
  思念的滋味实在是难熬。
  当然他还有些事情要做,比如说,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把心魔施加在鲛人族身上。
  可是无从问起,他原想问一问师兄,但还没来得及。
  皓月当空,落月峰一片静幽幽的清辉,之前纵然只有四个人,倒也不觉得冷清,如今竟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孟夕昴走进落月峰的时候,也是这般想。
  他看了照砚山每一处,没有发现一个人,忐忑回到落月峰,看到了故人,却又觉得还不如不见。
  他痛心:那么大一个仙门呢,弟子们呢,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酌走出大厅,站在殿外台阶,仰头看落于峰顶的二师兄。
  他们被关起来了,我暂时还没找到解开的办法。他如实解释。
  跟你可有关系?
  我阿酌犹豫了一下,他确实不能完全撇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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