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

  如冥加所料,他离开后没多久,那城的武士们便传来了嚷嚷声。
  可恶,为什么放跑了他?那小子穿得很好,又想进城采买,身上一定带了很多钱!怎么不杀了他再抢走他身上的宝物!
  你瞎了吗?那是个白发的术士!
  只是个孩子,怕什么?
  缘一驻足,脸色冷了下来。
  少爷?
  这就是武士吗?缘一回首,真是可悲。
  他到底是被杀生丸养出了妖怪的脾性,很多时候,他都能跳出人类的框架,单纯以妖怪的眼光看待问题。
  如身后那等武士,与烧杀捋掠的强盗无异。
  而强盗,与恶鬼无异。
  缘一的刀是用来保护人类的,但其实在前世,他并非没有杀过人。
  在岩胜背叛之后,他离开鬼杀队流浪了六十年之久。在战国乱世,他曾斩杀过穷凶极恶的强盗,救下了一个差点被屠的村落。
  曾经的他还会为刀锋染上人血而感到不适,但如今的他,不会再有任何犹疑。
  他像杀生丸一样揣着手,慢慢往前走。身后,远处的武士还在争论要不要杀人越货的问题。
  少爷,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追上来你不走得快些吗?
  缘一平静道:如果他们动手,我不会客气。
  冥加不由地抖了抖,他家少爷的语气实在像极了杀生丸!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站在杀生丸的肩膀上,吓得差点厥过去。
  所幸人类还算识相,没冒然动手。
  只是经此一事,缘一又想到了战国的纷乱。恍惚中,他脑海里闪过老妇摔在山谷的情景
  果然,他需要一座城。
  缘一什么也没买到,本以为白犬家今天份的饭是下海捞鱼,谁知在土佐的大高坂一地,竟然有另一个妖怪市町。
  只是,江户之地的妖市藏匿在珠蚌中,而大高坂的妖市藏在水镜里。
  水镜,是一处巨大的湖泊。常年水汽缭绕,白雾茫茫,泛舟者很容易迷失方向。等失踪在湖里的人类多了,久而久之,这里鲜少有活人踏足。
  杀生丸带着缘一落上湖面,妖力释放,湖面自然而然地转出了偌大的漩涡。
  他们入了漩涡里,来到了一处与大海相通的妖怪之城。它被一个偌大的蓝色结界保护着,外界漆黑,到处是游鱼,可里头却明亮干燥,与陆地相当。
  兄长?
  去螳螂坊。
  杀生丸带缘一过来,是因为幼崽的衣服该换了。大半年过去,蜻蜓和服短了三个手指的宽度,幼崽再穿就不像话了。
  他杀生丸还不至于短了半妖的穿戴。
  然而,当半妖意识到他是带他来置办衣服时,突然道:兄长,你不需要吗?
  不需要。杀生丸道。
  他穿的衣服都是特制物,一般以亲和白犬妖力的织物、掉落的皮毛,以及妖力融合而成,能作为皮毛的延伸物使用,价值连城。
  白犬底蕴深厚,他儿时衣物不少。但随着年岁增长,他的常服只剩两套,一件是红枫衣,一件是樱纹衣。
  即使再置办,杀生丸挑衣服的质量也绝不会下于那两套。
  杀生丸说不需要是真不需要,可同样的话落在缘一和螳螂坊妖怪的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白犬一族未来的王,自从养了孩子之后,就一套衣服穿到底了,舍不得给自己买。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弟弟,真是绝世好兄长,妖界大楷模!
  他们妖界,从来没有出过这么爱护弟弟的兄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定要奔走相告。
  请问,大人您想要哪些衣服?一只肥螳螂挤了上来。
  杀生丸不以为意:最贵的。
  缘一:兄长,其实火鼠裘可以穿很久。所以,不要破费了。
  杀生丸冷声道:一天到晚穿着红色乱窜,也不嫌刺眼。
  缘一:
  妖怪们顿时泪目,天呐,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  PS:从此,妖界开始给西国的杀生丸大人疯狂打call:啊啊啊,守护世界上最好的杀生丸大人!
  两百年后,继国家的武士们疯狂打call:啊啊啊,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岩胜大人!!!
  缘一:
  杀生丸:
  第70章 第七十声汪
  杀生丸,西国贵公子。
  妖界皆知,这位贵公子贵在实力,贵在血脉,贵在身份。殊不知,杀生丸最贵的一点是不知何为贵
  只要货对胃口,他买东西从来不看价钱。
  譬如此刻,他肆意地坐在坊间半开的和室内,右腿曲起,右手搁在膝盖上,背倚珠贝,绒尾缠身,姿态慵懒又惬意。
  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幼崽被折腾着换装,一边轻启尊口,道一声:要了。
  兄长,已经三件了。缘一不得不提醒。
  直衣、狩衣、袖袴,还要再继续吗?
  有些衣服的规格兄长敢送,他也无法穿戴。正如眼下套在身上的细长,做样是与人类公家一致的款式,可着色却是纯正的黄丹。
  而从奈良时起,黄丹这种由栀子花和红花染制的橙,便是只有天皇继承人才能用的配色。
  他若是长期生活在妖界,穿戴自然无所谓。可一旦穿随意了回犬山,怕是会给犬山带来灾祸。
  兄长,我不喜欢这件细长。
  换。
  杀生丸惜字如金,小妖怪忙成一团。缘一木着脸被花精们抱起,送入小室仔细倒腾,再被带来给大妖怪过目,以定夺要不要成品。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缘一的面瘫脸变得愈发木然。
  他想不通,为何兄长会跟母亲十六夜有同样的兴趣,很喜欢折腾他换衣服?
  兄长,五件了
  继续。
  看着幼崽面无表情地被带下去,杀生丸的心情谈得上愉悦。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杀生丸与凌月极其相似,都是不动声色地喜欢折腾人的主。
  幼崽早熟,一向不露情绪。如今借着置办衣物的东风,看他从略带高兴变得困顿乏味,再被连续换衣折腾得犬耳耷拉之后,连头顶都起了二三呆毛这副蠢样确实有趣。
  而透过幼崽的倒霉样,杀生丸仿佛看到了两百年前的自己
  大妖怪不语,只是有些理解母亲为何总是折腾他了。
  看人变脸,是她喜欢的戏码。
  兄长。这一声,充满了淡淡的怨念,缘一道,我,不想再试衣服了。
  杀生丸抬眼,难得正视了自己的半妖弟弟。这小子是第一次冲他发脾气,还真是少见。
  不过,闹剧也该结束了。
  他让小妖怪收好衣衫,轻轻抬手,立刻有妖怪奉上一只千两箱。很快,力量纯粹的妖珠噼里啪啦落入箱里,将之填得满满当当。
  在小妖怪的一片奉承声中,杀生丸缓缓起身,拢手入袖,走向缘一。
  他毫无波动地开口,说辞的可信度似乎很高:如果父亲还在,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下巴微扬,犬夜叉,你该明白赠予晚辈衣物本是谁的责任。
  简言之,他只是代父完成而已。
  衣物价高,珍品尤少。自古以来,衣服一般都是直系长辈赠予晚辈的礼物,以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看重。
  代父完成,以示看重
  以示看重。
  其实,兄长很看重他啊,否则为何耗费时间陪他在螳螂坊呆这么久呢?
  缘一仰头,心里有一点愧疚。他在想,刚才那句话的语气是不是凶了点?是他不识好人心了。
  可之前兄长那副样子,实在是有点看他好戏的既视感。
  不可能,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兄长不会欺负人。
  抱歉,兄长。小狗勾非常单纯,终是信以为真,让你辛苦了。
  大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把长兄如父顶在了脑门上而已。
  哼。杀生丸拢着手,高冷如常,走了。
  嗯。
  待狗兄弟的气息没入市町大街,螳螂坊的小妖怪们才敢开口说话。先是窃窃私语,再是越发大声。
  真像啊,都是冷冰冰的,一看就是兄弟。
  早年有幸去过西国,我见过斗牙王。那是一位很温和的王者,怎么两个儿子都这么冷?
  那个孩子除了血统是半妖之外,真是跟那位大人一模一样。
  到底是被大妖带大的半妖,不过,一般带孩子的不都是女妖吗?有小妖怪陷入沉思,还是说,白犬一族的男子普遍会带孩子?
  看样子是从小带起,否则半妖养不出那一身气度。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螳螂坊。
  西国贵公子,专业带孩子?
  小妖怪们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画面:大妖杀生丸抱着半妖婴儿,一边哄孩子,一边喂吃食。婴儿咿呀咿呀哭,并尿在了他身上。大妖非但不生气,还积极地换尿布
  细思极恐!
  太可怕了,吓得他们短寿了一百年!
  时日匆匆,眨眼入秋。倏忽冬至,再是春来。人类的世界日复一日在改变,可时光落在妖怪身上,譬如一滴水没入大海,无知无觉。
  恍然,年复一年。
  缘一的成长停滞了,他仍是四岁时的模样。杀生丸也是半分未改,照旧是十五岁的少年面庞。
  两年过去了,缘一的身体逐渐恢复,且日益结实。俩兄弟虽常在一起行动,但偶尔也会分开数月,各自处理私事。
  缘一不断猎杀恶鬼,杀生丸的修炼从不停歇。
  他们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远,像是两条永不重合的平行线。可血缘的相连,总会让他们在嗅到对方的气味后,再度相见。
  第三年,缘一清剿完大城的恶鬼,溜达了几天后追上兄长的步伐。大妖在前他在后,间或,大妖心情好时会关照他的成长。
  杀生丸:碰到对手了吗?
  缘一:没有,都是杂碎,只是去了曾经路过的村庄看看。
  如何?
  没有了缘一道,已经被大火烧毁了。
  之后,兄弟之间无话。
  常在大妖身畔,自己又是半妖,近些年游历所得的见闻,让缘一深刻地意识到妖怪与人类的区别。
  三年太长,足以让少年步入成年,让少女嫁为人妇,甚至孕育下一代、交接上一代。
  三年太短,改变不了兄长的眉眼,也改变不了大妖一贯的穿戴,甚至无法让他这个半妖长高一点点。
  他与人类,终究殊途。
  兄长,我打算去拜访五条家。
  随你。
  左右半妖的力量恢复了,去拜访术士一族也不会有碍。杀生丸瞥了他一眼,只以妖怪的方式叮嘱了一句:别被杂碎杀了。
  嗯。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等缘一终于有时间拜访五条家时,去往犬山给母亲送手信的冥加回来,告知他一个可怕的消息:十六夜病倒了。
  十六夜病倒了?
  他还未满七岁,她才二十几岁,怎么就病倒了?
  年前他去看望过她,又跳了新年的神楽舞,她当时还好好的,他也没嗅出她身上有病变的味道。
  母亲是什么病?缘一问道。
  冥加本不想说,因为有些事说出来,只会给孩子加重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他只好硬着头皮撒谎:人类很脆弱,年纪到了总会生病。
  缘一:冥加爷爷,你的呼吸乱了,你在说谎。复又垂眸,是跟我有关吗?只有涉及我的事,你才会说出违心的话。
  告诉我。
  良久,冥加才道:其实,十六夜夫人是在孕育少爷的时候亏损太多,所以身体衰败会很快。
  以人类之躯孕育妖怪子嗣,妖怪一方的血脉越强大,所需供给的生气越多。
  即便腹中是半妖,也会对母体造成极大的伤害。亏得十六夜曾是贵女,吃食不曾短缺,才能将犬夜叉生下来。
  人妖殊途,有时不仅是一句迂腐的话,也是对人类与妖怪双方的告诫和保护。
  缘一闭上眼,复又睁开:兄长,我回犬山了。
  杀生丸不语,只沉默地看幼崽骑着阿吽消失在天际。
  停驻半晌,他转身离开。
  他在成年后失去了父亲,但母亲仍在。因知道赴死是父亲的选择,所以他对他的死既惋惜也无感。
  他是成年大妖,而半妖未满七岁。
  生不见父,再幼时丧母,如果半妖的实力只是一般,他将面临最残酷的生存法则。被逐出人类之城,被妖怪追杀求生若是他不给予他庇护,他会死在杂碎嘴里。
  但,半妖的实力无需他多此一举。
  想多了。
  杀生丸蹙眉前行,可不知为何,刚刚那一瞬心眼浮动,他似乎又进入了一种极通透的状态。
  他看见身着火鼠裘的半妖飞奔在森林里,被绊倒、被袭击、被打伤,最后摔进了一处斜坡,躲在缝隙中浑身紧绷。
  有三只妖怪四处搜寻着他,嚷嚷着要吃他的肉
  半妖。奇怪的状态消失,杀生丸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本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偏偏当晚,素来浅眠的他竟是睡了过去,还在梦境中见到了后续。
  他看见了自己,一个与他相似、却又不同的自己。
  他比他弱。
  他路过那片森林,随手杀死了三只妖怪,再冷笑着嘲讽了半妖:你是父亲与卑微的人类生下的半妖,我可没有你这种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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