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怎么了?在方晏初和季千山的双重逼视之下,影子里那些东西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剩下季千山自己一个人盯着自己的影子看来看去,甚至伸手去摸影子。
没什么。方晏初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牵住季千山的手,你现在还难以稳定自己的煞气,跟我走吧。
感受着方晏初温热的手心,季千山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嗯,师父教我。
方晏初拉他的手并不只是为了给他引路而已,而是要通过掌心接触引导他体内的煞气运转,教季千山更近一步地掌握这些煞气。
煞气从自己体内转过一圈,又从掌心处流走,季千山紧紧握住了方晏初的手,感受着手心里煞气和清气互相碰撞的那一刹那。煞气和清气仿佛两条线在他体内并行不悖,两条线紧紧地挨着、挤着,仿佛再也没有比这还近的距离了。
就像此刻的自己和师父。
季千山抬起头,望向路灯之后的天空,他呼出一口热气说:师父,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啊。
十五的时候有月亮。
到时候师父请我看花灯吧?人间的上元节灯会,一定很漂亮。
嗯。方晏初也抬起头看,城市里的天黑得没有那么快,灯光照亮云层反射下一层一层薄雾似的光芒,上元节的时候赏灯。
但是上元节结束之后我要上学了。季千山讨厌上学,一方面是他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该上学的高一,另一方面是这么多个高一他居然学不会什么东西。
这倒不怪学校,学校是好学校,老师是好老师,同学更是好同学,但是耐不住季千山老是逃课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时候他从血海里出来的时候情况就比较紧急了,就不得不每天逃课。
算下来季千山真正在学校的时间能不能填满一学年还说不准呢。
方晏初没回答,季千山也不盼着他大开方便之门宽纵他不去上学了。反正上学归上学,逃课归逃课。
两人手牵着手,不知道什么身后已经停下了运功,就只是牵着并肩走过而已。冬天的街上没有什么人,凌云殿在的地方又比较偏,仿佛茫茫大地只有两个人并肩而行。
清气被煞气挽留了再挽留始终没有留下,感受着方晏初已经收功的季千山慢慢等待着,等待着,始终没等来方晏初放手的那一刻。但是他不敢问,只敢默默地攥紧了手,心想道:既然没放手,那以后再也不要放开了。
一路无话,临到了凌云殿的巷子口,依稀可以看见凌云殿高挑的灯笼了,季千山才哈着气问道: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赵婉婉呢?
找张晨方便一点。
因为赵婉婉不是师父去的目的吧?季千山道,梦魇种的噩梦种子既然已经破了,那最多赵婉婉再做三个月噩梦煞气就自然散去了。师父去张晨家里呆了这么久还跟他说了一叶术,是不是本就是为了给他最后一张符去的?
方晏初已经出关三十年了,再加上周几道勤勤恳恳,他是会用手机的。现在沟通多方便啊,打个电话发个消息就可以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耗费法力去绘制一张符纸呢?
师父是不是预见到了什么?是不是预见到了只能使用术法沟通,现代科技全部失灵的那一刻?
季千山连续追问咄咄不休,他不能不谨慎也不能不过激。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确实有一次,只有术法才能互相沟通,但是方晏初一人拒绝了所有人的沟通。
没有人能打破他的屏障,没什么理由,就是因为他最强。
也就是那一次,那是季千山记忆中方晏初死得最惨的一次。天谴之下寸草不生,更何况是人,从指尖到内脏,凡是能够分裂的地方寸寸皴裂,玫瑰花瓣一样带着新鲜的血液剥落,落在地上才失血萎缩。
最后落在季千山手里的不过是一个有意识的骨架而已,白生生的骨殖上泛着金色的天罗禁咒,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禁字首尾相连将方晏初的一副骨架钉在地上。
先受天雷,再过凌迟,最后连他的骨头也不放过,九九天罗禁咒,天底下谁也没见过的绝顶禁咒钉死骨殖和灵魂,禁绝了所有超生之道。
天道,何其残忍。
唯有替代小臂的龙游剑还算完好。龙游剑撑着一副手骨将凸起的骨节附在他脸上。血肉剥离之后的温热仿佛还参与在上面,季千山轻轻蹭了蹭那副手骨。
什么都好,但是不要对不起。
季千山当时想,无论方晏初的遗言是什么,他都会照办的。但是没有,一句话都没有。因为一副骨架是不会说话的,不但不说话,他连一声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碰撞没听到,每一块骨头都被钉死在原位,不会突然遇到一起也不会突然分散。
这些场景,季千山都藏起来了,没有让方晏初发现过,忆梦香里也没有让他去过。
那方晏初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嗯?方晏初不解地看了季千山一眼,望进他眼中的眼神很快又收回。他想起了季千山不断拉回时光的经历,猜到了说不定真的有那么几次是需要术法传音的。他解释道,我给的符咒可以直接进入凌云峰内峰,我有个想法,可能跟圣物有关,想试一试。
那师父告诉我。季千山在原定停下不走,师父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才能帮师父。
现在只是个猜测,我还不能说。
我不,师父不说,我就不走了。
离凌云殿只有一步之遥了,眼看着就要迈上山门的台阶却被执着的季千山拉住了。
师父告诉我,我们回家。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不走了。
季千山脾气拧,这个方晏初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在忆梦香里的时候看着季千山宁可跪死在凌云殿前也不走的时候就该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
但是这孩子自己不走也不让别人走,方晏初无奈地看着自己被紧紧拉住的手,好生哄道:我去殿里拿点衣服给你披上。
我不,今天说不走一步也不能动。师父也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吧。
说着几只手从季千山的影子里冒出来,纷纷效仿自己的主人,一个个抓住了方晏初的衣角。能抓衣角的自然抓衣角,不能抓衣角的就干脆抓住方晏初的鞋子,有两个甚至游离到了方晏初的影子里抓住了他的影子。
衣角上突然长出了许多双手来,要是一般人早就吓坏了,方晏初一边都掉自己脚上的手,一边无奈道,你对煞气的掌控没有那么差。
他本意是要谴责装样子骗他的季千山,没想到季千山反而一挺胸一昂头,脸上带着十分的骄傲承认了:我是装的,要不是装的师父怎么能牵着我走呢?师父身体这么差,要是不牵着我走,摔倒了怎么办呢?
你还有功了?
方晏初对他小徒弟的脸皮实在有了新的认知,只好停下来解决这位闹脾气的小祖宗。他叹了口气,开启了圣人结界:是关于四圣物的事情。忆梦香给了我一点启发,收集四圣物肯定是没有错的,但是我一收到四圣物应该就察觉到了不对。要么是四圣物收集错了,要么就是保存的方法有误。第四样圣物,应该有别的保存方法。
师父,你觉得第四样圣物是什么?
是人。方晏初轻叹。
天衍四九遁去其一,遁去的一点化成一点灵光隐藏在人世间,第四样圣物的关键就是人,是人身上的一点灵光。
圣物本身就会互相吸引,所以才需要分四样藏在四个道中,因此方晏初断定第四样圣物一定就是之前见过的人,其中这位赵婉婉曾直接接触过圣物,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
第八十章
(八十)
现在能回家了?
方晏初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衣角上紧紧黏住的小手终于一个一个地收了回去。季千山站在灯笼的阴影里,低着头不肯说话,直到方晏初再三催促才往前挪了两格: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方晏初保持着半步迈上台阶的姿势,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听你的话,季千山道,逼着你在外面把这些事情说清楚。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计划,但是我
听了这话,方晏初停下来思考了一会之后才认真地摇头道:没有。
他就算再多智多谋也是在于天争,天道作为天地第一把交椅的老大谋划必然比自己更深远,一点点先知或者计划的优势并不能保证他的胜利。不然的话,季千山早就已经找出了打败天道的方法,而不必囿于区区一千年的轮回。
师父真的不是骗我吗?他倔强地昂着头,眼里的水光映照着灯笼的红光,红色光芒勾勒出他日渐坚毅的面容,我可以为你承担一切,只要你不抛下我。
方晏初心中突然一动,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清晰地认识到季千山已经成长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躲在自己身后不敢冒头的小孩子,他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自己身边,为的不是与他一起沉沦在这一千年的痛苦中,而是来把他拉出死亡命运的。
这一次,季千山才是血海里伸来的那只手。
再一次伸手搭上季千山的手,方晏初略一用力就将季千山拉了上来,同他一起站在凌云殿朱红的大门前。将两人的手覆上凌云殿的门扉,方晏初心中默念一二三
在两人共同的力道作用下,朱红大门应声而开,凌云殿纵深广阔的院子显露于眼前。
与此同时,方晏初低声道:不会抛下你的。
这几天季千山的心情很好,非常好,好得连小黑猫都看出了异常。
你是不是要把我杀了,然后剁了喂狗啊?小黑猫战战兢兢地嗅了嗅面前的猫粮,一口没敢吃,理了理自己的胡子道,这里面没放毒药吧?
没有呀。季千山微笑着抚摸着小黑猫的下巴,刚买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我,我小黑猫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刚刚确实没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只好伸出舌头试探着舔了一口猫粮,猫粮刚下口他便喵一声跳了起来,恐慌地看着猫粮碗,这什么东西?!
只见猫粮颗粒中夹杂了一些袅袅升起的黑色气体,黑色气体是被夹杂在猫粮内部的,此刻正恋恋不舍地缠绕着一颗猫粮。
哦,季千山笑容不变,单手一拂,就将那缕黑色气体收回体内,不好意思,我太高兴了,有点管不住煞气,吓着你了,剩下的就没有了。这次买的猫粮便宜,你凑合着吃,下次给你买点好的啊。
他笑得让小黑猫觉得瘆得慌,更何况虽然小黑猫沾染了不少猫的习性,但骨子里还是个妖,也不是非得吃猫粮不可,他梗着脖子道:我,我不饿。
不行。笑容越来越大,季千山身上按上小黑猫的脖子,把他硬生生拉到猫粮碗前面来,按着他的头,你必须得吃!每个人都得分享我的喜悦。
喵喵喵!凌云殿内霎时间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我吃我吃我吃,吃还不行吗?别卡我脖子!啊啊啊啊啊!别拿走我的煞气!那都是我保命的功力啊!
再多吃点,吃饱了吗?我再给你添一些?季千山面带慈祥,一脸欣慰地看着小黑猫把猫粮的碗都舔得干干净净,手边放了一大袋猫粮随时准备添加。
猫粮已经续过一次了,小黑猫感觉自己快吃撑了,再多吃一口都要吐了。但是他又不敢抬头,他怕自己抬头的功夫季千山又给自己再倒一碗,只好低头猛吃,把整个猫头都埋到碗里,占满了碗里的空间。
不嗝,打了个饱嗝,小黑猫抬了抬爪子,不用了,我留着下一顿再吃吧。
他没盼着季千山能放过自己,他虽然见季千山的时候不多,但是对这个人的本性还是略了解一点的。季千山就是一个纯种大魔头,骨子里就坏透芯了,他具有魔头本质的贪婪残暴,也就是从小受的教育好点,被保护得很好,一看就没挨过社会毒打,不然早就黑化了。
他现在最多也就拿捏自己这种小动物拿捏得比较顺手,要是不听他的,他就敢对你动手。虽然也不会下死守,但是季千山的手段往往比较有针对性,会让小黑猫觉得非常痛苦。
那好吧。季千山还是很开心小黑猫能得下这么多东西的,剩下的留到下一顿吃也可以。他把猫粮留在小黑猫身边,这样小黑猫就可以随时取用,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我真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季千山夸奖自己道。
呃,那个呃我,那个嗝小黑猫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嗝,终于理清了思路,不再磕磕巴巴地说,你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小黑猫还是头一次看见季千山那么热心地帮助凌云殿的道童们料理家务,上一次他去厨房偷吃甚至还看到季千山指点凌云殿的道童们怎么做好吃的点心。
要知道季千山这个人他藏私藏得厉害,生怕别人学会了怎么做之后跟他分薄师父的宠爱,从来不肯将自己的手艺轻易外露。就连小黑猫这个出入厨房自由的小猫都没在他下厨房的时候进去过,就是怕万一被季千山发现会被打出来。
凌云殿的道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请教季千山问题,有问题问小师叔才是凌云殿的默认规则,后来季千山来了之后他们连问小师叔的权利都被季千山剥夺了。
呵呵。季千山微微一笑,昂起了下巴,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
他嘴上说着不告诉你,其实脸上都写着快问我问我赶紧问我了,小黑猫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追问。小黑猫把姿态放得很低,请教道:季千山前辈,请您告诉在下吧,您这几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您说出来在下也好恭喜您啊。
季千山一脸算你识相,得意地在小黑猫旁边的沙发上落座。小黑猫已经做好了他要长篇大论的准备,跳上沙发扶手端坐好了,收好尾巴准备倾听。
只听得季千山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和师父
只说了四个字,他的声音便低如蚊蚋再不可听,脸上迅速地飞起一抹薄红,满脸都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