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2)

  此兽为混沌,立刻放弃抵挡战斗,速速远离平原。
  速速远离平原
  声音回荡不休。
  是血河前辈的声音,有救了!
  听前辈的,我们走!
  经过杀蛟之战的修士,毫不犹豫依言而行,各展手段飞速远遁。
  宋潜机贴上扩声符,并不是为让众人合力战斗,而是为让人快速撤离,留出大片平原空地。
  受无相自爆影响,他法袍碎裂,发髻散开。
  众人望天,只见一道人影凌空,迎向凶兽。
  他的身形在飓风中更显渺小,仅有凶兽一只眼睛大小。
  但他浑然不惧,墨发飞扬,如神魔降世。
  来不及退走的一批散修被飓风卷在半空,无力抵抗,不受控制地飞向兽口。
  吾命休矣!
  这种死法,死得不明不白,实在太窝囊!
  绝望念头刚闪过,忽听凶兽惨呼一声,闭上血口,振翅转向而去。
  一只匣子狠狠砸中它最脆弱的鼻尖,一击即离,飞速回到来者手中。
  众散修兽口脱险,勉强看清来人面容。
  这前辈好眼熟,不对,这不是宋寻吗!
  确实是宋寻!
  只见一颗小石子,从宋浔手中开启的宝匣中飞出。
  极其强大的气息流泻而出,空间对撞引发剧烈的罡风乱流。
  石块飞速变大,地面众人眯眼才看清,原来飞出的不是石子,是一座小山。
  山上云烟缭绕、山中葱郁花草、悬泉飞瀑,皆历历在目。
  山形迎风暴涨,直直压向凶兽!
  凶兽被激怒,挥出一爪,如闪电撕裂夜幕。
  它身形庞大,高山更大。它凶恶怒吼,山来势更凶。
  如此霸道威严、震撼人心的神通手段,年轻修士只在传说中听过,皆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有宗门弟子叫道:匣内画春山!他是宋潜机!
  是宋师兄!孟河泽激动道。
  千渠弟子仰头望天,激动不已,热血上涌。
  咱们去帮师兄!纪辰急道。
  忽听一道熟悉声音响起:画春山未被宋潜机炼化,难分敌我,别上去添乱!
  你纪辰不满,回头却见一位熟人。
  漠北队伍正在距离他们不远处。
  领头的卫真钰脸色极差,似受火焰炙烤,正在忍耐痛苦。
  他望着天空,眸中映出巨大的画春山、凶兽和渺小人影,眼底隐有火光闪烁。
  无相自爆后,宋潜机毫不犹豫地动用画春山,他心知若是多思索拖延半分,地宫必血流成河。
  画春山一出,他的真实身份也必然暴露。
  但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与其受无相要挟,与虎谋皮,他宁愿冒其他风险。
  轰
  画春山强压混沌,万钧之力砸向平原中央,生生砸出一只深坑。
  混沌被镇压山下,四翅六足动作艰难,被逼得发狂,张口一声怒吼。
  画春山根基不稳,剧烈摇晃,山石滚落,尘土飞溅。
  方圆二十里烟尘弥漫。
  修为稍低的修士捂住耳朵,面色痛苦。
  宋潜机站在画春山之巅,心往下沉。不愧是陪血河老祖纵横天下的坐骑,一座画春山竟镇不住它。
  如果任由它这般狂吼,不用半盏茶,这座山恐怕就要被震塌。
  凶兽与瑞兽不同,前者只臣服强者。若不能将它打服,只会被它吞吃。
  宋潜机当即召出七绝琴,盘膝而坐,一扫琴弦。
  铮!铮!铮!
  七弦银光暴涨,如明月悬空。
  琴音流泻,如三声剑鸣,杀机四起!
  七绝琴乃音道至宝,更是一位至强者的心血凝结。
  琴音飞速传遍地宫,盖过兽吼声。
  曲子并不快,似从远古遥遥传来,悠扬如一场雪。
  下雪了!有人喊道。
  子夜文殊望天,一点凉意落在他眉心。
  月亮被阴云遮蔽,春风变得寒冷。
  夜空飘下柳絮般的银芒,众人愣怔着,任由片片雪花飞落身上。
  琴音渺渺,似有似无,几不可闻却牵人心神。
  大音希声。
  琴声竟可感召天地,使春日飞雪!
  仙音门中有人怔怔道:这是风雪入阵曲,可是好不一样。
  妙烟如遭雷击,望着画春山方向,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宋潜机独坐山巅,闭目抚琴,看似孤高潇洒,其中凶险万分。
  他毕竟不是音修,没有扎实的音道功底。强行催发七绝琴到极致,与蕴含威压的兽吼争鸣,一时气血翻涌难以抑制。
  一曲过半,混沌受琴音压制,画春山晃动减缓。
  宋潜机咽下喉中鲜血,咬牙弹完,直到山中动静彻底平息。
  琴弦银芒黯淡,不复光彩。
  琴已伤了,看来不只要去紫云观青崖,仙音门也得走一遭。
  宋潜机念头闪过,收起七绝琴,顺山体缝隙,走近漆黑的山腹。
  混沌趴在地上,气息虚弱而狂暴。
  它久饿乍醒,牙缝还没填,就遭到世间最强两件至宝的接连镇压。
  它愤怒而疑惑,明明这个人族修士身上气息温和,犹如大地和清泉,完全不像上一个封印他的人那般暴戾,为何却有如此恐怖的手段。
  混沌喘着气,眼底闪烁饥饿凶光,腹中发出一声声嗡鸣。
  吃了这个人!不吐骨头!
  它用凶兽的语言大骂来人、高声喊饿,忽听见那个恐怖的人叹气:
  就算你真的很饿,也不能什么都吃啊。你是上古兽物,只有吃同时代的食物,能填饱你的肚子。
  此人居然听得懂上古兽语?
  一滴凉水滴在它吐露的舌尖上。
  不,不是凉水,好甜。怎么会有这么甘甜的东西。
  比精魅的血还要甜一百倍。混沌竭力张开嘴,伸出舌头,贪婪吞咽。
  甘甜清泉流进腹中,化为暖流,缓解永远填不满的空虚。
  宋潜机从紫府召出净瓶,不死泉飞出瓶口,划过一道弧线,徐徐注入混沌口中。
  混沌眸中凶光渐散。
  你叫什么名字?宋潜机收起不死泉。
  这是他最隐秘的底牌,若不是在深不见底、难以窥探的画春山山腹中,他绝不会轻易将净瓶取出体外。
  此兽饿极易发狂,让它吃点东西,情绪反倒更安定。
  上古凶兽天生筋骨强横,修士望尘莫及。
  若是人族修士像这样直接大口饮用不死泉,已被撑裂经脉,爆体而亡。
  半晌后,混沌喉中发出咕噜声:
  我睡得太久,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
  它颈上栓着一块古旧玉牌,但位置太高,它竭力低头,也看不见牌上的字。
  饥饿问题解决后,混沌凶恶杀气消散大半,呼噜声沮丧:你帮我看看。
  宋潜机一步步靠近,缓缓伸出手,拨开它浓密的茸毛,将玉牌挑出来。
  这样近的距离,混沌可以一口咬下他的头。
  你叫
  那两个字刻在玉牌中央,字形歪歪扭扭,却一模一样。
  宋潜机上辈子闯荡不少上古遗迹,对古字有所涉猎。
  他尽力回忆,辨认出字音字意,不由笑起来。
  你不许笑!我到底叫什么!
  混沌得不到回应,气息再次变得狂暴。
  画春山摇晃,落石滚滚。
  宋潜机心道,当年血河老祖战斗时召唤坐骑,其他大能高呼赤血、踏云、追风之类,他大喊一声乖乖,这不是来搞笑的吗。
  转念想到自己的麦田界域,比起别人的剑域、火域、海域,他又笑不出来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乖乖。宋潜机说,他语调生硬,听着有点像某地方言骂人。
  这是我的名字?乖乖?混沌浑然不觉,轻声念着这两个字,直到目光变得空茫,好像跨越时间长河回到过去,看见给他起名字的人,好熟悉
  宋潜机不说话,静静等它结束回忆。
  原来我叫乖乖。混沌说。
  宋潜机叹气: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可以再乱吃东西了。
  混沌呆呆道:可是我饿,真的好饿。那个人封印我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会这么饿。
  无穷无尽的黑暗,时时刻刻的饥饿。
  我会来喂你。宋潜机摸摸它湿漉漉的鼻子,给你喝甜水。
  上一世这只混沌没有出现。不仅宋潜机活着的时候没有,他死后看到的光阴长河里也没有。
  想来封印反复加固,秘密深藏地下。
  这是血河老祖的地宫,它本该是这里半个主人。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它在深不见光的地底一日日走向虚弱,直至死亡、消散。
  不死泉嗡鸣不止,抗议不休。
  宋潜机明白这意思:我堂堂天地至宝,你把我当兽粮
  那你一定要来啊。混沌得到承诺,缓缓缩入山腹,尽量把自己缩小,低弱的声音在山体内回荡,乖乖等你。
  第163章 轻易信人
  琴声已停, 余音仍回荡不绝。
  兽吼平息,轻盈春风重新变得温柔。
  万籁俱寂,雪还在下。雪花轻飘飘, 穿过月光落在草尖树梢上、飘在溪水湖泊里, 转瞬消融, 像一场虚幻的梦。
  偶尔一点凉意沾在法袍之外的皮肤上, 才让人有些真实感。
  众修士听着琴声余韵, 没有人说话。
  传说中的画春山在平原上拔地而起, 孤峰横绝,烟尘缭绕。
  高山仰止,威压深厚令人胆寒。
  而宋潜机和那只混沌凶兽,此时就在山中。
  一山不容二虎, 如果镇压失败, 两者只能走出一个, 是狂暴恐怖吞噬活物的凶兽, 还是力挽狂澜的宋潜机。
  千万道目光注视着画春山,忧心忡忡。
  就算是千渠的敌人、或对宋潜机心存厌恶的人, 此时也由衷希望他能获胜。
  否则宋潜机葬身兽口,谁能还与肆虐的混沌相扛?谁敢赌自己一定有命逃生?
  险些被吞吃的修士聚在一起,惊魂未定地抱团疗伤。
  忽听一人道:如果这才是真正的《风雪入阵曲》,那我从前弹的是什么?
  这声音嘶哑苍凉,浑不似从前柔丽出尘。
  竟是妙烟仙子。
  她伸出手掌, 感受落在指尖的雪花。
  何青青望向妙烟, 略带同情。她深知妙烟对这首曲子的执念,这一刻, 她竟出奇地理解对方。
  琴谱本无差别, 而他毕竟是作曲者, 自然能弹出曲中真意。何青青道。
  妙烟仰头大笑:你早就知道!你们都知道,全来看我笑话。宋寻就是宋潜机!
  笑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想接近她的修士目露惊恐,慌忙向后退去。
  这人是谁?
  总之一定不是妙烟仙子!仙子绝不会这样!
  何青青不知宋寻做了什么:你既要退出修真界,这首曲子是谁写的,已与你无关。
  妙烟喝道:宋潜机与我有关系!
  何青青脸色骤冷。
  雪渐渐小了,画春山中混沌没了动静。
  地宫四处响起窃窃声,像寒冬后复生的春虫。
  我先前就觉得红河里那条蛟蹊跷,原来根本不是血河谷前辈的考验,是千渠王在设法救我们。
  你们是在红河被救的?我们也刚被救出冰洞,咱们互相介绍认识一下。
  劫后余生的喜悦里,仍有几人神色莫名。
  若宋师兄镇压成功,会不会想趁机杀了它?可是恶兽临死前的反扑,才是最强一击。纪辰担忧道,万一它自爆
  宋潜机不会杀它。
  纪辰被打断,回头对上卫真钰幽深的目光。
  宋潜机对生命循环、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和我们不一样,若非必要,他不愿下杀手。宋院下雨的时候,他连地上的蚯蚓都要救回土里。你们说好不好笑。
  卫真钰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笑意。
  他紫府中烧着还未彻底收服的不尽火,雪片落在他身上,瞬间化为袅袅白雾。
  按人族修士的正常想法,凶兽非我族类又如此恐怖狂暴,一口能吞数千人,一爪下去地崩山摧。自然能杀就杀,永绝后患。
  有何好笑,你以为你更了解师兄?孟河泽没给他好脸色。
  我不了解。卫真钰仍在笑,我从没了解过他。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你们也不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见凶兽不杀,连蚯蚓都救,为什么偏要赶我走?卫真钰想对那个人大喊,你如果想要我的命就只管拿去。
  可是宋潜机不要他的命,宋潜机两次救他的命,而他根本不知道宋潜机想要什么。
  他紫府时刻忍受火焰灼烧煎熬,方知收服天地至宝凶险。
  如果没有宋潜机替他承受不尽火离池时最猛烈的反扑,恐怕他已经被烧成飞灰了。
  这是宋潜机第二次救他。
  第一次是千渠坊刺杀,蔺飞鸢自知伤不了宋潜机,剑转向刺他。
  宋潜机替他挡了一剑,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在他的记忆里,比不尽火更烫。
  我们没有背弃师兄,谁跟你一样?孟河泽气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
  他自然生气。
  宋潜机化为宋寻时,他们都看见宋寻被卫王呼来喝去,冷脸以待。
  为什么师兄要混进卫真钰的队伍,是为了保护对方吗?
  卫真钰当年折剑断义打坏花架,师兄千山万水地来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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