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0)

  她反应极快,这人先前藏在仙音门的队伍里,此言是为撇清干系,表明仙音门也是受害一方。
  被喊作白萼的女修回头一笑,猛拍墙上机关。
  一道刻满符文的冰门落下,似要将甬道关闭。
  宋潜机一剑飞出。纤细的无影剑撑住沉重冰门,众人借此入内。
  跑?还跑?眼看那人又要提速,宋潜机出手阔绰,一次打出三十张风符。
  这符箓是他自制的,单张十分鸡肋,只像一道清风拂过修士衣摆。
  此时密密麻麻地符箓如乱蝶纷飞,飓风气流将那道人影淹没其中,迅速飞出冰门,飞向宋潜机。
  黑暗中纷杂脚步声、重重嘶吼声不断迫近。
  精魅已经突破堵塞洞口的冰墙,那不知底细的邪魔外道眼看也要挣脱符箓。
  子夜文殊正要出刀,却听宋潜机语气轻快的传音:这件事我能自己解决,且已有万全之策。你带人快走,我没了顾忌反倒轻松。待秘境事了,我去青崖找你喝酒。
  子夜文殊回道:你若骗人,你种的土豆永不开花。
  宋潜机一惊,这也太狠了,跟谁学的狠话,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却只能咬牙答应:好!
  子夜文殊听他答应,对青崖众人道:跟我走。
  宋潜机的无影剑被压得弯曲,发出不甘嗡鸣。
  此剑虽是至宝,却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剑,让它支撑天地、救人于水火,实在强剑所难。
  宋潜机五指张开,抽剑在手,冰门再次降落。
  他重生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该有一柄真正趁手的本命剑。
  局面紧张,但仍未超出掌控,看见子夜文殊远去的背影,宋潜机便觉安定。
  可那个叫何云的女修却突然停步,攥紧他衣袖一角,双目通红地盯着他:
  我们可会再见?
  仿佛只要他说不会,她就不走了一般。
  宋潜机心想,对普通修士来说,今日变故确实惊险,这姑娘刚才又被砸到后脑,此时难免吓得慌神。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有心再安慰几句,可落门不等人,宋潜机一道剑气斩断那截衣袖。
  同时剑柄在何云肩头轻轻一击,将她推进门中。
  妙烟只听见那人语气温和带笑,似是安慰。下一瞬肩上微痛,眼前刻满符文的冰门轰然落下。
  她再看不见那人的身影,手中只剩一角残缺的黑色法袍。
  聚散匆匆,生死茫茫。命运无常,如花月落云。
  甬道幽深狭窄,妙烟失魂落魄握着残布,被同门左右挟着向前走,刚一张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师姐!沐霞惊呼,急忙取出丹药。
  堵塞心头的淤血而已,吐出来是好事。妙烟抹去唇边血线,挺直脊背,再抬头时,脆弱、痛苦的神情从她脸上消失。
  她目光扫过一众同门,重新变得坚定:不用再轮流扮成我,你们也别再戴幂篱。
  众人大惊,不肯答应。
  蓼花急道:望舒师伯苦心安排,都是为了保护师姐,万一是那绛云和何青青胜了,必要想办法进秘境追杀师姐
  妙烟打断:师父那边,我自会交代。不论外面谁输谁赢,该来的躲不过,且让它来!
  宋潜机长舒一口气,提着剑转向被风符包裹的人影。
  他来到冰洞后,有朋友有队友,受人拥戴,一路顺利地解决问题,如今又顺风顺水地拿下要杀的人。
  他以为尘埃落定。
  这局他赢了。
  风符破碎,化为黄色纸屑,露出其中的人影。
  无相,你扮女修,扮得真像。宋潜机笑道。
  怎么是扮?你再仔细看看。那女修扯下幂篱,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她乌发白裙,神情灵动,竟不慌张。
  宋潜机皱眉。
  这人语气动作、神态气质,无疑是个活脱脱的女修。
  她咯咯地笑:我本无相,自然可男可女。男女老少、高矮美丑皆是外相。你越想看清我本相,就越被外相迷惑。还敢看吗?
  宋潜机依然看着她:世上还有此等功法,倒是我孤陋寡闻。是游魂夺舍、断肢再生,还是别的分身之法?
  上次杀无相,为了防备那人再生,他将骨灰都扬了。
  按时间算,那个无相死时,这个无相已在冰洞中。
  如果宋潜机杀人后立刻离开,就不会发现此人。
  女无相道:你是种树的。一棵树上折下一截枝条,种进土地,来年春风一吹,又长出一株新树,有何奇怪?
  宋潜机:树确实不分男女美丑,折枝可新发,但树比人可爱得多。不管你用了什么逆天秘法,必定还有限制。你每被杀死一次,力量就会减弱几分。以前你能打伤冼剑尘,后来连我都能杀你。力量不够,才会用计谋。你这具分身潜藏至今,若不是今夜大家都不愿走,你也要跟着混进地宫了。
  说得不错。可惜。那女修叹气。
  可惜什么?
  可惜你只猜对一半。
  宋潜机对上她眼神,眉头一跳。
  我若想进地宫,有许多条路可走,何必这么麻烦?她幽幽道,宋潜机,我还能让你再选一次。
  第160章 你死我活
  这条路, 真能通向地宫吗?万一是条死路,万一前面有陷阱甬道里响起嘟囔。
  众人亮着法器前行。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入骨髓的寒冷足以消磨信心,使人心浮气躁。
  青崖有人忍不住道:宋师兄若要害你, 你早死了一万次!
  我可没怀疑宋兄弟的意思, 我是说如果咱们运气不好, 或者宋兄弟记错了路
  宋道友为了保护咱们生死未卜,你却说他的不是?
  子夜文殊在前方带队,闻声有些茫然。
  走路便走路,他们为什么担心慌张, 似乎还要开始吵架了。
  忽而一阵渺渺笛声飘来。众人被轻柔乐曲吸引,争执声渐渐停歇。
  妙烟取出一颗鲛王珠,使其漂浮空中,照亮前路。
  她开始吹奏《花月落云曲》, 笛音婉转, 似风吹花落。
  不同于法器的温柔光彩照落,伴着清扬笛声, 有种安抚人心的奇特力量。
  仙音门音修们觉得妙烟变得很奇怪, 她以前不喜欢吹笛,因为短笛不端庄, 更自矜身份,不会随便为人奏曲。
  以前她们做事说话可以模仿妙烟仙子。妙烟完美得像标杆尺度, 永远不出格、不出错、不变化,如果连妙烟都变了, 许多人没了标尺,该何去何从。
  她们心中升起忧虑不安, 却被乐曲声渐渐抚平, 只剩怅然。
  众人静静前行, 直到一扇通体漆黑的厚重大门阻拦去路。
  地宫入口!众人激动不已,期待地看着子夜文殊。
  妙烟放下短笛,示意走神的同门跟紧她。
  子夜文殊手中雪刃刀向前一送,猛然推开大门。
  狂风席卷。妙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片刻后,她睁开眼,听见同门的惊叹声。
  刹那之间,黑暗退潮,青草味的夜风裹挟水汽扑面而来。
  妙烟仰头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月光如此明亮,亮到刺眼。
  绯红色溪水蜿蜒向前,溪畔芳草如茵。云絮浮在天上,流萤飞过野花。
  众女修久困方寸之地,所见只有惨白冰面。骤然得见天高地阔,如何不心潮起伏:
  原来那入口是随即传送阵,不知其他人传去何处,匆忙分离,还未道别。
  还有哪里能比这里好。可见妙烟师姐气运加身,我们跟着师姐,事事都能逢凶化吉
  嬉笑热闹中,忽听一声冷笑:我的运气似乎更好一点。
  这声音十分熟悉,瞬间嬉笑声静了。众人只见溪畔巨石后转出一道人影,不约而同心往下沉。
  脚步声、衣裙翻飞声从四面围拢,似催命鼓点。
  妙烟脸色骤白:是你。
  她们一行经过冰洞地震,形容狼狈、白裙破损。
  溪对岸那三十余人同样穿着仙音门的衣裙,然而妆容妥帖,周身灵气饱满,气度淡定。
  她们没死,难道望舒师伯已经沐霞说到一半,被妙烟用眼神制止。
  小溪并不宽阔,溪水清浅,五六步可淌过。
  溪畔两队女修各持法器对峙,一方双目通红,怒火中烧,一方神情冷漠,居高临下。
  何青青站在最前方,身披月光。溪畔苇丛在她脚下随风招摇。
  她美得像朵月下牡丹,却让清新温柔的夜风变得寒冷。
  与身边人的悲愤、惶急不同,妙烟只问:我师父如何了?
  何青青不开口,似不屑回答,瞥了眼身侧某位年轻女修。
  那女修高声笑道:望舒犯下谋逆大罪,已被关进莲花峰水牢,她的同党已尽数伏诛!妙烟仙子,你这些天藏在哪里,可真让人好找
  行了。何青青打断她,淡淡道,发信号让其他人不用找了,过来此地。
  是!那女修扬袖。一朵红色烟花飞出,砰然炸裂。
  沐霞等人一片哗然,迅速调整阵型,将妙烟护在最中央。
  蓼花急急传音道:大家拿出所有爆破符、可以自爆的法器,同时打向何青青。
  妙烟摇头:不。
  师姐,时间紧迫,别再犹豫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师姐拿着仙音令,就是名正言顺的掌门继承人,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何青青笑起来,似在欣赏她们的绝望和挣扎:
  同门一场,我不想把事做绝。妙烟,我给你一个机会,交出仙音令,来换你师父望舒的命!
  妙烟却道: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只我们两个。
  小溪两岸所有人惊疑地瞪着她。
  蓼花急道:师姐,跟她们已是你死我活,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不敢吗?妙烟定定看着何青青。
  走啊。何青青干脆答应,似有恃无恐。
  哗啦。
  涟漪四起,妙烟淌过河水,踏碎琼玉,站在何青青面前。
  何青青挥手屏退左右,将对方引到溪畔大石后。
  这一方空间没有别人,巨石和树林完全挡住两人身形,一张符箓就可以屏蔽窥探。
  忽听妙烟开口:我知道是你们输了。
  何青青脸色一寒:自欺欺人!
  我不是诈你。你看似气息绵长,灵气充沛,但你不敢多说话,怕一开口,狂暴失控的灵气便流泻出来,被人察觉。我师父有心算无心,计划周密,不可能失败,就算她败了,也绝不肯束手就擒,绛云更不会饶她一命。你只能拿她的尸体来换仙音令。你让人发信号,故意说给我听,做给我看。其实你们只有这些人逃出来了吧。
  妙烟语气平稳。
  何青青听她娓娓道来,脸色迅速变幻,似想起某些不愿回忆的痛苦画面。
  她最终笑道:妙烟,不愧是妙烟。
  话音未落,她召出绛云仙子的九霄环佩琴,冷声道:我有伤不假,要制住你们这些残兵败将,还绰绰有余。
  她指尖已触及琴弦,却忽然停下,因为妙烟说:仙音令,我可以给你。
  何青青愕然。
  师父教养我长大,她若输了,我自当替她报仇,支撑门户。但她赢了,这实在很好妙烟叹气道,她赢了,就可以教出第二个妙烟。
  你什么意思?何青青抱琴不动。
  我当够了妙烟。妙烟叹气道:收起这张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压制伤势,总归付出了代价,你不该再与我动手。
  换了正常人,此时一定设法隐藏踪迹,默默疗伤。何青青却偏要铤而走险,设法绝境翻盘。
  何青青却想,这人是谁,真是妙烟吗?妙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怕我拿着仙音令,转头就去报仇?
  我师父一定在派人追杀你。你想要报仇,只怕还要许多年光景。妙烟望向紧张、惶急的同门,你可以离开仙音门,去任何地方。你若要回来,须得放过她们性命,放过我师父。仙音门不该再流血。两派的仇恨,也该结束了。
  你真的这么想?何青青不信。
  妙烟取出白玉般的令牌,摊开掌心,目光灼灼:你若答应,拿了就走。你若不答应,我们现在就来战一场!
  难道你不给自己留后路?何青青心情复杂。
  妙烟低头,轻声道:我这次来秘境,遇见了一个人。他如今生死不知,但我会找到他,从此与他隐姓埋名,退出修真界。
  何青青不觉惊喜,只觉荒唐:你疯了?!
  妙烟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年交锋,她再清楚不过。
  我没疯,我此时才清醒。妙烟道。
  何青青讽刺道:只可惜望舒看不见你这副模样。她苦心孤诣,一心想让你配个天赋修为、出身地位样样天下第一等的道侣,你却说要跟个男人退出修真界。
  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极舒畅。
  你看过月亮吗?妙烟忽然问。
  何青青抬头: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抬眼便是,谁没见过。
  春月空山,夜凉如水。缕缕浮云漂浮,时而遮挡月影。
  不是见,是认真地看。妙烟道。
  何青青心念一动,莫名想起华微宗宋院门前的桃花,坐在阶前看月亮的陈红烛。
  两人并肩站在溪畔,静静看了片刻月亮和游云。
  直到遇见他,我才见过真正的月亮。妙烟说,千金宝易求,知音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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