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她见儿子依然神情张惶,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
付璟摇头。
或许只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由于噩梦太过真实,不小心与现实联系到了一起。
而且说到底,他现在也没必要去担心季启铭吧。
坐回沙发上。外边依旧碧空蓝天,白云懒洋洋地漂浮空中。
可现在,付璟却生不出半点儿出去游玩的心思了。
直到傍晚。
差不多到时间后,旺财又开始扒拉庭院窗户,想要人带它出去。甚至自己主动咬来了牵引绳。
天际云彩缱绻,染成了淡淡的橘。犹如浓墨重彩的油画。
付璟小跑着步,再一次经过季启铭家门外。灯依然灭着,冷冰冰的。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绳子传来拽力,才再一次朝前跑去。
回到家,刚好瞧见付父从客厅里出来。
喔,你回来了。付父道,正好,季家有个人找你。
季家?
当听见这一词汇,付璟先是一愣,接着加快脚步冲进去。可当看见客厅里的身影,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
是老吕。
说起来自从绑架事件过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付璟先生。老吕站起身,我有件事想跟您说,是关于家主的。
付璟:什么事?
老吕没有立即开口,似乎有些在意同在客厅的付母。
付璟意识到:出去说吧。
来到庭院,老吕开门见山:家主准备自杀。
当听见这话,付璟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老吕:我劝过他。但您知道,家主向来不会理旁人的意见。
良久,付璟才听见自己声音,几乎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无比艰难。
他、他为什么这么做?
老吕摇头:原因我不清楚。家主做事的理由也从来不会告诉旁人。但我知道,他在找一个地方。
付璟:一个地方?
老吕:好像是一座楼。他本来让我去的,见我反对,就又交给了别人。
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季启铭的意愿。无论威胁还是杀人他都可以干。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像他们这种类似于左右手的存在,家主死了,他们也不好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吕:我希望您能阻止家主。
付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不安的预料竟然成真了。
季启铭竟然真会为了成为付铭打算去自杀?
不,或许不能算自杀。对方既然在找一栋楼,说明是想要从高度和环境相似的地方跳下去,再一次造成失忆。
季家的那个书房离地面大约七八来米,下方有植被土壤做缓冲。
也就是说,那栋高楼至少要符合这两大条件。
其余的或许还有楼房朝向,以及远离人群等因素。否则闹市中心跳下一人,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付璟心中有了概念,问老吕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地方。老吕略一思索,凝神道:好像,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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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上,付璟心思很乱。
季启铭心思深沉,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最后竟会干出这么件蠢事。
失忆本来就是概率问题。那天从季家书房落下,他们没受伤已是万幸。这会儿这人反倒主动求死?
就算没死,待会儿脑袋没摔坏,反倒四肢折了再也动不了怎么办?
不。
付璟觉得季启铭现在脑子根本已经坏了。
否则正常人压根不会想出这种极端的做法。
他看着车速,问老吕:能不能再快点?
老吕无言,进一步踩下油门。
少顷开口:付璟先生,我其实没想到您能答应我。我以为您对家主避之不及,会把我赶出去。
付璟移开视线,我可没那么冷血,好歹一条人命。
老吕:是吗。
付璟皱了皱眉,看见玻璃车窗倒映自己的影子。就连他自己也看得出来,神色无比焦急。
或许是自己逼的。
因为他对季启铭说的那些话,以至于对方产生了误解。
以为只要消除掉属于季启铭的那一部分,自己就能回心转意。
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想看见那人这么装模作样。明明记得一切,却要伪装成毫无记忆的付铭。
压抑本性,扼杀本我。
而到了这一步,季启铭终究是准备杀掉季启铭了。
.
抵达目的地,是上回爱德华被绑架的废弃高楼。的确符合所有条件。
高楼层,四面都是植被,人迹罕至。
自下上望一片漆黑,看不出哪里有人。
付璟迟疑:季启铭是在这里吗。
如果浪费了时间,他们很可能会错过时机。
老吕摇头:我也不清楚。
眼下只能试试了。
付璟走进大楼。
高度合适的楼层位于三楼。为以防万一,老吕从低层开始找,付璟则直接上到三楼。
不同于上回,这次周围很安静,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由于担心季启铭发现自己后直接跳下去,付璟没敢直接喊名字。挨个隔间搜了过去。
不在这里。
南面的隔间都转完了,也没找见人。付璟心下愈沉,去了另一边。
刚走进去,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立于窗户边缘。由于没有窗面,迎面吹来猎猎冷风,漆色发丝略显凌乱。天际圆月悬挂,一片清明。
这副场景,仿佛与梦中发生的那一幕重叠。
付璟一怔,没有出声。小心翼翼靠近。
你来了。
不想,却听见对方开口。
那人侧头看来,鼻梁高挺。肤色在月光下愈显白皙,双眸微弯。
我等你很久了。
第五十章
付璟一愣。
季启铭知道他今天会来?还是说,刚才只是老吕跟他演了一场戏?
他不敢刺激对方,只道:你、你先过来,咱们好好聊聊。
这四周都是混凝土,天花板偶尔落些灰尘。墙面开了数个大洞通向外侧。
他真担心对方不小心跨错一步,就会这么直直摔下去。
然而季启铭没有动,重新望向外侧。
这里其实也不算完全相似。土壤硬度太高,植被也不够丰富。不过,聊胜于无。
这微小的差距就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付璟咬牙:你别说这些了,快过来。
璟哥哥,可以高兴一点儿,
季启铭再次回头,你马上就能见到那个人。
眼底一片漆黑。哪怕是再亮的光,也无法映入这抹黑暗。
付璟心下发寒:我不需要!
季启铭: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
我考虑了很久。既然这么多方法都不起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把那个人找回来。
璟哥哥,他眉眼带笑,你喜欢他吧?
把付铭称为那个人,称为他。
这副口吻,就好像是把这一人格生生剥离了出去。与季启铭本人无关。
不。
付璟拳心攥紧。
是自己。
是因为他一直在说:自己喜欢付铭、你不是他、无论怎么装你也不可能成为付铭。
明明最先把季启铭和付铭剥离开的,是他自己。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希望对方放过他,各自安好。更深层次的缘由,或许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彻底放下季启铭,开启崭新的人生。
他没打算逼对方走到这种地步。
而看见季启铭这副模样,仿佛心脏揪在了一起。
很疼。
如果死了怎么办。付璟追问,就为了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你想要自杀吗。
季启铭轻描淡写:如果能让你记住我一辈子,倒也不错。
付璟:季启铭!
别这么生气。他轻笑一声,这个高度死不了的。
受伤也不行!
付璟音量之大,几乎要把整栋楼震上两震。
季启铭一顿。
付璟觉得嗓子有些喊破了。由于过于愤懑、难过、再加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时间全挤在了胸口。
他喘不过气,上前一步:你别乱来,跟我回去。
他想干脆一个箭步上前把人给拉回来。又怕动作太突然,害得季启铭失足跌下。
只好一步步缩短距离。
不管你想说什么,回去以后我都听你说。别跳下去。
季启铭漆色眼瞳静静瞧着他,没再开口。
付璟紧盯着前方,寸步挪动。
五米。
天太晚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回去以后,我做饭给你吃吧。
四米。
还、还有,我保证不会再对你说那些话了。
到了仅剩大约两米的距离。
两人影子落在地面上。由于光线太暗,似有若无。
季启铭视线垂下,落在交融的影子上:这也是演戏吗。
付璟一愣。
而不待他回答,季启铭又重新抬起了眼。
算了。
他笑道,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关心我。
心中那浓烈的不安情绪愈加汹涌。
付璟已经不打算等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前。
季启铭后退一步。
季启铭!
付璟猛地扑过去。
一切与梦境重重合。
黑发黑眼的青年当着他的面向下坠。
发丝飞扬,衣衫鼓动。冷风烈烈,巨大的圆轮挂于天际,映照而下。
梦里他尝试去抓,却只碰到衣角。眼睁睁看着人融入黑暗,再也不见踪影。
然而这次!
付璟目呲欲裂。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眼底只充斥着那道往下坠落的黑影。
他几乎半截身子都被带着滑出,只剩下半身攀住地面。一只手牢牢扣住窗沿,另一只手下探,死命抓住对方下落的手臂。
他力气并不算大。
抓住人的一刻,只觉无比强大的拉力袭来。
仿佛黑暗中伸出无数干枯的手,要将他拖入深渊。
付璟咬紧牙,浑身肌肉绷紧。
底下人仰头,发丝凌乱挡住了眉眼,看不清神色。
他本想说点儿什么。
可眼下光是抓人就用尽了全身力气,根本无暇开口。
手臂一道道青筋爆出。
他几乎是爆发了所有潜能,却还是止不住身体一寸寸下滑。
地面的树木丛林映入眼帘,付璟不觉视线模糊。似乎是汗水滴落,沾上了睫毛。
他恍惚觉得这是一个闭环。
一切事件的起因,都源于他拉着季启铭坠楼。而现在,总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蛇咬住尾巴。
Game Over。
就在付璟以为自己要被带着一起落下去时,忽然一只手攀上旁边窗沿。
拉扯他的力道小了不少。短暂的怔神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拖着人往上边拽。终于把人一寸寸拉了回来。
手臂几乎快要废掉。
他撑坐在地,气喘吁吁。
季启铭在他身前,低着头。由于刘海遮挡的缘故,看不太清表情。
最后大概是生出了求生意志。季启铭终于配合了他。
但就算如此,付璟心中的气也一点儿没消。他都退了那么多步,答应再给两人一个和解的机会。
这人竟然还是跳了!?
他想要像电视剧里一样威风凛凛抓住季启铭,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当手抬起时,由于过于无力,竟只是微弱扯住了衣领。
付璟的手还在颤抖。
够了吗,这么闹一通。
就那样摔下去,说不定咱俩明天就得登报,说是私斗不幸坠楼。他语带嘲讽,我可不想死那么难看。
良久,季启铭开口:你不应该下来。
那你是要我见死不救,眼睁睁看你作死?!
安全以后,付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懑,你既然在等我,就是故意想让我看见吧!为了报复我,让我背负一辈子心理阴影?!
季启铭身体一僵:不是。
付璟:怎么不是。还装模作样让老吕来找我,说你要自杀。这明明就是你自己安排的!
季启铭终于抬起头,单手覆上付璟手腕。眼眸光自刘海间隙投来,带着些慌乱。
我没有让他去找你。但我确实在想你或许会来。
扣住手腕的五指愈紧。
我想第一个看见你。
付璟哑然。
这是所谓的雏鸟情节理论?季启铭是真觉得这种无谋的计划能够顺利?
不。
或许只是走投无路。
当试过所有手段都不起效果。季启铭想到的最后一个方法,便是杀死自己。忘记属于季启铭的黑暗,重塑人格。
聪明人往往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变得愚笨。
怒火逐渐平息,随之涌来的是酸楚。
揪住对方衣领的手不觉松开。
恢复记忆以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这位年轻的家主如此狼狈。
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表露情绪。原来这种人,也会有慌乱紧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