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但朕只追求真正的信念。容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车厢内已经亮起暖融融的光,烛火把他和傅秋锋关在逼仄的空间里,他看着傅秋锋眼底的落寞,不知为何自己的内心也渐渐平和下来。
  所以臣才敬佩陛下。傅秋锋笑了笑,臣努力向陛下学习。
  哼,你现在真是油腔滑调,半点不怕朕了。容璲抬眸横了他一眼,幽幽道。
  傅秋锋有种自己恃宠而骄的感觉,暗自搓了搓胳膊,若有所感:追求某条路的尽头,以为历尽艰险终于到达终点时,放眼望去,路的尽头却只有一片汪洋,茫茫不见天日。
  你又有何过往?不妨也说来听听,再为朕的怀疑增添几分筹码。容璲靠着轿厢,抬脚碰了碰坐在对面的傅秋锋小腿。
  那臣还能说吗?傅秋锋自嘲道,不过是最后走投无路,只好去了阴曹地府,做个浑浑噩噩吃人血肉的孤魂野鬼罢了。
  你真的有吃人血肉的本事吗?容璲猝不及防地伸手,掐住傅秋锋的下颌往下一压,笑得光彩摄人。
  傅秋锋下意识用舌尖扫了下整齐的牙齿,纯良地望着容璲眨了眨眼。
  容璲放开他,坐了回去,慢慢扭头看向一边,表情变得飞快,又沉闷起来:那座冷宫的红墙之下,是比墙灰更红的血,朕的母亲,一个冷宫疯妇,连闯进宫里的叛军都不屑进去的地方,她本该是最安全的可她却死在了那里,在她生命的最后,她突然清醒过来,认出了她迟来的儿子。
  她让朕快逃。容璲右手紧紧攥着,压在腿上,还有,想吃相府后街的馄饨朕连这个愿望都不能替她实现,朕费尽心机逃离这宫中到底有何用处?朕逃走之后的几个月都想不通朕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些,朕曾是年少的韦渊的支柱,是野心蛰伏的上官雩的合作者,是给林铮提供药材死囚的上家,是柳知夏眼里的明君,朕要扮演的角色太多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听朕说心里话。
  他阖上眼,长吁口气,竟是从未有所的颓然疲倦。
  陛下。傅秋锋抬了抬手,却不知该做什么,最后还是放了下去,陛下的吩咐,臣定会竭尽全力,若陛下有需要,臣也愿随时听。
  任何需要?容璲睁开眼,颓色尽收,露出狡黠和算计来,笑眯眯地说。
  傅秋锋一愣,但他还感动上头,一口答应:任何需要,臣皆赴汤蹈火。
  哈。容璲一抖衣摆翘起腿,沉哑的嗓音也霎时明快起来,也许你上当了,朕就是在装模作样,你若怜悯朕,同情朕,关怀朕,想为朕分担痛苦,愿意为朕做任何事,你就成为了朕的奴隶,也许这就是朕的目的。
  傅秋锋张了张嘴,倒真的看不懂容璲到底是真难过还是故意卖惨。
  傅公子,朕只对你坦白,所以你也要补偿朕,永远站在朕这边。容璲盯着傅秋锋笑,朕就算明说,你能摆脱得了吗?
  傅秋锋一时搞不懂容璲的目的,他最近没做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思考片刻,却忽地清醒,强调道:臣并不同情或是怜悯陛下,陛下也并不脆弱,臣为陛下效力是职责所在,即便有私情,也是出于敬佩。
  你扪心自问,只有敬佩吗?容璲用指尖拨了下发丝,把颈侧的长发若无其事地撩到身后,朕不信。
  傅秋锋抿唇,话锋一转:陛下可以不信,但有一点,难道陛下对臣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也许臣是故意顺着陛下编造过往,也许臣就是要让陛下对臣的履历起疑,您越是怀疑臣,就越要留着臣,越想挖掘真相,就陷的越深。
  容璲的笑容一僵。
  傅秋锋谦卑地低头,挑了下眉梢:恕臣斗胆,陛下以为,臣不能摆脱,和陛下深陷其中,哪个更为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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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三分之一04
  容璲阴森森地逼视傅秋锋:可你明说,足以让朕警惕你,朕非但不会深陷其中,朕连泥淖的岸都不会接近。
  可陛下需要臣,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傅秋锋语气平常,陛下若不接近臣,如何满足陛下的需要?
  容璲冷脸不语,傅秋锋继续道:臣誓将毕生献给霜刃台,为陛下效命,从未想过摆脱这个身份,所以臣大胆直言,是陛下输了。
  朕输了,朕输一口气,可你敢赔一条命吗?容璲眼含威吓,凉飕飕地说。
  陛下气度胸襟非凡人也,料想不会与微不足道的区区霜刃台录事计较。傅秋锋圆滑地赔笑说。
  哈,哈哈哈容璲挑起一点嘴角,受到挑衅一般不怒反笑,扬声道,好!是朕小瞧你了,你这份自信值得朕另眼相看,不过朕不见得输,你需要摆脱的是身份,还是别的东西,将来你与朕共做见证。
  所以陛下这番委婉的敲打,是想让臣办什么事?傅秋锋不在这上继续纠结,无奈地询问。
  在暗一回来复命时,朕就有了一个想法。容璲道,若是有人要收买你,朕要你假装投诚,做朕的细作。
  傅秋锋一怔:陛下不怕臣真的受了诱惑,做个两面暗探,左右逢源?
  那朕不让你卧底,你就真能受得住威逼利诱?容璲反问。
  陛下放心,臣还是具有职业操守的。傅秋锋肯定道。
  容璲傲然抬眸:虽然朕现在信得过你,但还是提醒你一句,天下间没有朕给不了你的东西。
  臣明白。傅秋锋轻轻颔首,臣会见机行事。
  前面就是兰心阁了。容璲掀开窗帘看了看,什么能告诉暗一,什么不能,你自己拿捏。
  傅秋锋想了想,不解道:陛下既然对暗一存疑,为何要委以重任,将他留在霜刃台?
  朕也曾对你存疑。容璲瞥他,不过朕唯才是用。
  是,谢陛下厚爱。傅秋锋笑道。
  容璲细微地叹息一声,皱眉不悦:朕的母亲宠冠六宫时,皇后也对她和颜悦色亲如姐妹,她一朝被弃,宫女都能唾骂她,可见人的贵贱之分何其荒唐无定,身份的高贵和卑贱都是虚话,唯有生和死无法改变,这就是人,所以天子和庶人的区别又在何处?不过是手握权力才能高声言语罢了。
  傅秋锋沉默着听他发表这番慨叹,心情莫名有些复杂的豁然。
  朕是人,所以朕希望为朕效命的也是人,朕希望他们是真心服膺于朕,为志向,为抱负,为父母亲友,甚至为利益名誉追随朕,而不是卑贱者向高贵者的臣服。容璲咬牙厌弃道,朕的五皇兄自诩生而高贵,最瞧不起朕,可他还不是死不瞑目?他训练的暗卫的忠诚只是自幼灌输的概念,比墨斗的幻毒更虚假,一辈子活在别人构建的虚幻之中,荒谬又可悲!
  臣今日才发现陛下其实很善良。傅秋锋由衷地说。
  别用如此肤浅的词形容朕。容璲冷哼一声,朕不需要这种毫无根基的忠诚,只有无能之辈才靠收买孤儿洗脑控制人心,朕不像五皇兄那般懦弱又傲慢,也不屑这种手段。
  傅秋锋也赞同容璲确实有不屑的本钱,他坐在这里,本身就是对已经埋没在历史中的失败者最好的反驳。
  爱卿,你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了吗?容璲话锋一转,笑吟吟地看他,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追随朕?
  傅秋锋一瞬语塞,他思考片刻,打量着容璲兴致勃勃的表情,总感觉如果他回答了,就又中了容璲的圈套,让容璲得意洋洋地炫耀魅力。
  陛下慧眼如炬,定能看透臣这般简单诚实谦逊的人。傅秋锋没有直说,马车停在兰心阁门口,他对容璲起身拱手,臣先行告退,暗一在臣身边,臣也会评估他是否值得信任,向陛下汇报留您参考。
  啧,退下吧。容璲挥了挥手,等他下车才低声自语道,哼分明是复杂狡猾又狂妄。
  傅秋锋没听清容璲是如何评价他的,马车驶向竹韵阁,他也打算回去洗漱休息,但一进门,小圆子又苦兮兮地赶来告状。
  公子,那位暗大人来了,咱们院里没什么空房间,奴婢说让李大祥和奴婢住一间,腾出一间给他住,他偏不答应,说住柴房就好。小圆子愁苦地抱怨,奴婢哪敢让霜刃台的大人委屈啊。
  你不让他委屈,恐怕难受的是他。傅秋锋半开玩笑,你去忙吧,我和他说。
  暗一一如清早般站得笔直,在正厅门前站岗,看傅秋锋回来,规矩地跪下行礼。
  傅秋锋现在开始觉得他曾经的暗阁也没压迫到这种地步,让暗一起来,问道:你以前在王府也住柴房?所以有这个习惯?
  暗一老实道:回公子,奴从前住地下暗室。
  傅秋锋心里也跟着容璲鄙视了一下五王爷:那要我给你挖一个吗?
  暗一怔住,赶紧摇头:奴怎敢劳动公子,奴有一栖身之地即可,不敢挑三拣四。
  小圆子是兰心阁的内侍总管,在兰心阁杂务上,他的话就等于我的命令。傅秋锋轻描淡写道,你不接受他给你安排的房间,又不要我给你挖个惯住的密室,暗一大人好大的排面啊。
  暗一砰地一跪,不安道:公子的命令奴不敢不从,您说什么,奴照做就是。
  那就搬去空房住吧,别浪费了小圆子一番心意。傅秋锋语重心长,第二,在我兰心阁没有那么多规矩,不必动辄就跪,霜刃台向来精打细算,你磨坏了公服裤子又是一笔开销大人是不是在王府宽裕惯了,不过如今在霜刃台,还是尽量为新上司考虑一下吧。
  暗一嘴角微动,这是个全新角度,王府暗卫的衣食住行向来无需自己操心,他闻言连忙起身:公子,您称奴大人,奴万万受不起。
  哪里受不起?傅秋锋指指暗一腰上令牌,你是正五品暗卫,我是正五品录事,我当然可以称你一声大人,你若喜欢,也可以叫我傅大人,如此一来显得霜刃台同僚和睦客气,岂不美哉,对了,有任务时记得把令牌收起来,挂在腰上反光容易暴露位置。
  暗一被傅秋锋长篇大论砸的发蒙,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但傅秋锋语气平常,仿佛说的再正常不过,他唯一听懂并且马上执行的就是收起令牌。
  暗一大人啊,以后做事前,不论你心里怎么想的,先想想你如今的职位,你是有官衔在身的,代表的是天子的威严。傅秋锋提醒他,还是你始终惦记着五殿下,不能全心全意为陛下效命?
  奴一心忠于陛下!这也是主人的命令暗一焦急地解释,他本能地想跪,但硬是克制住了,深深低头。
  第三,你还是改回之前的称呼吧,平时随意一点,否则我看着也累。傅秋锋叹气。
  暗一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公子,您为何对奴对,对我这么好?我配不上,实在惶恐。
  对人好才是正常的吧,否则人人互相敌视苛待,岂不天下大乱。傅秋锋道,况且如果我有对你不好的权力,那必然也有对你好的权力。
  暗一茫然道:可我只是奉命侍奉陛下,不配信任,我出身卑微
  古时开国之君,治国将相,也不乏有出身卑微者吧,你若读过书,就自己想。傅秋锋辩驳道。
  暗一本也不是多话之人,现在更不是傅秋锋的辩论对手,虽不太认同,但也露出思索之意。
  还是,莫非你其实是受虐狂?傅秋锋笑了一声,不会吧,你来霜刃台就是满足自己的私欲吗?打着为陛下效忠的大义旗号,却让同僚上司承担虐待下属的愧疚,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不是,真的没有!暗一连连否认,奴绝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去收拾行李吃饭吧。傅秋锋挥手道,明早随我去霜刃台点卯,也不必起的太早。
  他目送暗一听话下去,回房喝了两杯水,实在觉得容璲就是觉得他太闲,偏要给他弄个费神的下属。
  翌日傅秋锋带着比他早起半个时辰的暗一去霜刃台,唐邈似乎有意在院子里蹲守,他一来就上前小声问道:傅公子,被他气的够呛吧?
  说什么呢,都是为陛下效力,要和平共处。傅秋锋微笑道。
  不愧是傅公子,境界就是不一般。唐邈吹了一句。
  你不去监视密道吗?傅秋锋问他。
  我和柳河换班了,他白天我晚上。唐邈嘿嘿一笑,我收到消息说今天陈峻德铁了心要见陛下,昨晚连夜从城东跑到城西,把骁龙卫鸣凤卫的大将军府邸都走了一遍。
  傅秋锋了然点头,唐邈肯定是想看热闹。
  这热闹在巳正时终于愈演愈烈,傅秋锋正帮着抄写卷宗,唐邈听说齐剑书和陈峻德曹元正在天垣门吵起来,扔下毛笔飞快赶去围观,同样抄书的暗一看了看他的桌子,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劳逸结合嘛,既然不当班,抄书是自愿帮忙又不是任务,也无须太过一板一眼。傅秋锋放下毛笔抖了抖书纸,然后起身在暗一的愕然中笑道,我也去看看,你随意。
  他很好奇齐剑书是不是在天垣门破口大骂,出了霜刃台,走出一段路,就见冯吉气喘吁吁的小跑而来,见到傅秋锋,喘了口气道:傅公子!巧了,陛下正请您去停鸾宫呢,咱家还要领陈侍中面见陛下,您且先自己去吧。
  傅秋锋点点头,尽量贴着墙根到了天垣门,骁龙卫的大将军带了一队禁军,远远都能看出他怒气升腾,陈峻德一副忧国忧民的困顿哀苦,频频叹息,齐剑书靠着墙混不吝的抱着胳膊,傅秋锋从另一个门走,远远听着齐剑书嗤笑:老子奉的就是陛下的旨,陛下不见任何人,老子拦你这是为了你们好,今天你们谁敢硬闯,别怪老子刀下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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