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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告上法院

  (九十三)
  赵商祺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他的手机这个时候却不要命地叫起来,就像一只吱吱叫的老鼠。他拿出来一看,是他朋友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就是那个和赵大宝有生意来往的人。
  赵商祺内心觉得古怪,气喘吁吁地接起电话,电话里立马嗡声嗡气地说道:“商祺,小赵总,劝劝大宝他爸妈吧!”语气十分的不满。
  什么?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赵商祺愣了,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他缓缓地站起来,眼睛瞪得碟子大。
  对方恼怒地说道:“赵大宝现在被他爸妈告上法庭了!说他不孝顺不赡养父母,赵大宝很生气,怪我把他的电话告诉了老人,他收到法院的传单了,把我臭骂了一通,还说要中断和我生意上的来往,惩罚我多管闲事!”语气十分愠怒,
  赵商祺都听得呆了,想着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奇事,他五叔赵水塘居然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儿子告上了法院?!
  五叔是不是吃错了药?脑子灌了浆糊?
  赵大宝好歹是一个生意人,社会上的成功人士,爱惜自己的名声如同鸟儿爱惜自己身上的羽毛,他如何丢得起这个脸?因此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也是应该的。
  赵商祺擦了擦汗,对着手机急忙问道:“这事是真的吗,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先别急,我去问问我五叔。”
  对方叹着气说道:“问也没用了,我听大宝说,他是彻底和他爸妈断绝关系了!两个老人去法院告他,他就每个月给老人打钱,付赡养费,但是想让他回村,原谅老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朋友愤怒地挂了电话。
  耳朵边一片“嘟嘟嘟”的盲音。
  赵商祺手忙脚乱地给周飞扬打电话,刚好小周xx从茶园回来,已经骑着自行车到了村委会的门口。连日的劳累,已经让他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
  赵商祺听到他自行车的声音,立马冲出村委会,对周飞扬说道:“飞扬,不好啦,我五叔把大宝告了,大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疲倦的周飞扬要过一两秒,才想起赵大宝与赵水塘这对父子的事情。现在茶园开始采摘第一批秋茶,产量还挺高的,所以他每天都扑在茶园里,如同勤劳的蜜蜂扑在春天的花海里。一回村委会,腿就软得像棉花,全身像被痛打过的难受。
  看到赵商祺大惊失色的样子,周飞扬定定神,对他说道:“我们现在去赵水塘家,把这件事情问问清楚。”
  “好好。”赵商祺跟在周飞扬后面,一边走路一边胆战心惊地向四周看着,神情如同一只出洞的老鼠,他现在看到赵诚诚,必须躲着走,今天那几只山羊,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还好还好,路上没有山羊,也没有xx的赵诚诚。
  西边是火烧云,晚霞灿烂艳丽如同织锦,各种秋虫在草丛里唧唧地唱着,十分动人。
  夜色迷人。
  周飞扬没有吃晚饭,又在茶园忙累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赵商祺对他问道:“你没吃饭啊?”
  说话间,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天色开始变黑,暮色仿佛轻纱,笼罩四周,村里的路灯发着荔枝红的灯光,一切显得虚幻迷离。
  周飞扬没好气地说道:“哪有功夫吃饭?!一天到晚,忙不完的事情!商祺啊,从明天开始,你也要到茶园去,看看我们新采的茶叶,那茶叶是真好真香啊!你得寻思寻思,如何把这些茶叶卖出去!只有卖出去,有了利润,我们白云村的茶园才有未来,才有希望啊!”
  周飞扬在这段时间里,像个陀螺似的没完没了地转,恨不得自己有分身之术,可是他看赵商祺,明显还不在状态。那种没有臂膀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向周飞扬袭来。
  他看着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现在的白云村,他忙得四脚着天,赵商祺却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当着村长,却什么事也不管。
  听到这里,赵商祺一张俊脸涨成猪肝,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今天我去村小学了,赵莉莉没有上学,初夏去找莉莉去了,要我代课。”
  这件事周飞扬知道,因此,心中一沉,便不说话了。
  初夏的事,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什么时候这个结能打开,他也不知道。现在茶园正是忙碌的时候,他便有意避开,不去想初夏到底喜欢谁。
  一切交给命运的安排吧。
  他相信,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赵水塘家,板房里面,就着昏暗的电灯光,两个老人在吃晚饭,所谓的晚饭就是各自一碗粥,配着一小碗咸茶和一小碟剁辣椒。
  黑黑的咸茶,红红的剁辣椒,白白的稀粥,再加个油得泛光的小餐桌,还有两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一切看上去就像日本的版画。
  清苦简约。
  周飞扬对赵水塘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叔,你把大宝告了?”
  赵水塘脸一沉,如同点燃的炮仗,两眼喷火地愤怒道:“没错!他是我亲崽,我和他娘找了他十几年,现在总算找到了,给他打电话他不接,要他回村他不回,我也是毛办法,才想出告上法院这个方法!”声音如打雷。
  周方扬苦笑一声,他知道老人想通过这个方法倒逼赵大宝回村,可是这个方法有效吗?失联十几年,这家人的关系如同冰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水塘不想着用更温暖的方法让儿子回家,却想起了更冷酷的解决之道。只是这样的方法有用吗?如果他是赵大宝,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多半不会回来。
  赵水塘这样做,简直是缘木求鱼!
  赵商祺也气得焦黄了脸,拍手跺脚道:“叔,人都要面子的啊!大宝现在好歹在广州是大老板,有车有房,有老婆有孩子,是成功的企业家,手下管着好几百人呢。你说他不孝顺不赡养老人,把他告上法院,你这是毁他的名声和前途啊!你叫他以后如何做人?你还要不要他回村了?”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水塘的老婆听到这话一征,开始呜呜哭起来。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
  赵水塘饭也吃不下了,手上的碗筷重重一放,黑脸道:“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我要他回村他不肯,我是逼得没办法,我又没冤枉他,他明明在外面发了财,成了大老板,却丢下我和他生病的妈不闻不问,难道是孝顺吗?他就是不孝顺,我才告他的啊!”
  周飞扬叹息道:“叔,你这是把你们的父子关系往撕裂的路上走,叔,你去法院撤诉吧。”
  “撕裂?”赵水塘听到这个字眼如同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周飞扬估计他听不懂。
  对于大宝失联十多年,周飞扬渐渐多少有些了解了,他很庆幸自己有周援朝那样的好父亲。想到远在上海的父亲,周飞扬的内心一阵温暖,从小到大,父亲就像一座山,一把伞,总是庇他于迷雾之处,护他于风雨之中。
  赵水塘沉脸道:“撕裂就撕裂吧,他不接电话不肯回来,和从前有什么区别?我一直以为儿子死了,现在晓得他还活着,但对我们不闻不问,就当他死了!小周xx,赵村长,你们也别劝了,我不撤诉,我是讲道理的,我要让全世界评评理,这件事就是大宝做得不对!”
  知道老人不肯撤诉,倔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周飞扬和赵商祺互相看一眼,然后叹着气,回村委会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家事又哪有道理可讲,无外乎是一个“情”字。
  两个人在村委会的食堂胡乱泡了两包方便面吃了。
  深夜的村委会安静得像沉寂的溪谷。
  蓝色的天幕上有星星在闪烁。
  周飞扬想了想,心想自己既然劝不了赵水塘撤诉,如果能劝说赵大宝回村看看老人,这件事也就解决了。
  这样老人高兴了,赵大宝的名声也保住了。
  因此,周飞扬对赵商祺吩咐道:“给你朋友打电话,让赵大宝给我打电话,就说我是白云村的xx。”
  在农村,村干部不但要抓生产搞建设,还得负责家事调停。周飞扬心想,如果他能当上这个白云村的村支书,那么,放眼全世界,他以后什么事都能干得成!
  村委会的小院里,清凉如水。几棵棕榈树的叶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同喷泉。
  赵商祺点点头,五分钟后,周飞扬的手机就收到了赵大宝的电话。
  周飞扬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把赵水塘老两口这些年对赵大宝的思念全说了出来,以及老人告上法院不是怪他不孝顺,而是希望他回村的情形全部说了!
  末了,他简直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宝,你抽出时间回村一趟吧,村里人都想看到你,你回来了,你爸妈就原谅你了,你妈身体也不好——”
  没想到,对面传来赵大宝的暴风哭泣声。
  周飞扬都征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事业上成功的中年男人可以哭得这样夸张,如同北风的呼啸,仿佛深夜的狼嚎。
  等到赵大宝哭够了,周飞扬只好说道:“大宝,你有什么委屈,和我说说。”他心想他这个白云村的xx,真是身兼数职啊!管了公事,现在还要管家事。家事上呢,还不能一头调停,必须两头调停,简直是知心姐姐一个。
  赵大宝哽咽着问道:“你知道怎么样毁掉一个孩子的一生吗?”
  周飞扬征了,如堕烟海。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还是一枚单身狗!
  赵大宝吸一口气,回答道:“贬损他,不遗余力地贬损他!吃饭掉粒米,就用筷子打着他的手关节骂,吃饭都不会,猪都比你强!走路摔一跤,就用小棍拍着他的小腿骂,走路都能摔跤,你还能干什么?!哪怕是做得好,也要用不屑的语气对他说,又丑又笨,也就这件事能做好,还不是什么正经事!把他当成垃圾桶,内里撒满怒气。”
  周飞扬都听呆了,赵商祺也走过来竖起两只耳朵倾听,赵大宝压抑多年的控诉简直如同狂风暴雨:“今天丢了钱,他又写错一个字,抓着他的衣领骂,狠狠地骂,火气上来就拳打脚踢,把他当私有物品一样的打,手臂粗的棍子,追着满村的打!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对他踢一脚。后来觉得自己太过分,就拿五毛钱让他去买糖吃。小孩子嘛,很好打发。平时咧,无视他,把他当空气,哪怕他考了一百分,难得的笑,拿着卷子可怜巴巴地跑来给你看,也要轻蔑地看他一眼,说烦不烦啊,不就是考了一百分吗,这么爱显!呜呜呜,呜呜呜——”
  周飞扬都听得呆了。
  赵商祺也瞪大了眼睛直摇头。
  这样的成长环境,简直是人间地狱!
  赵大宝声音里有哭腔,他在电话里说道:“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十八岁那年,我再也受不了,就从村里跑了出去。在外面前十几年,我天天哭,夜夜哭,感觉自己会疯,会死,我失去了搭建所有亲密关系的能力,后来直到遇到我现在的老婆,我才找到了幸福,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孩子。”
  此时此刻,周飞扬和赵商祺互相看看,对赵大宝充满了同情。
  赵大宝继续哭道:“可是现在,你们找到了我,叫我回村,叫我原谅他们。为了让我回村,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不向我道歉,却把我告上法院!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不孝顺不付他们赡养费!原来将近三十年了,他一点也没变,他以为还能像我小时候那样对我吗,不可能了!我会每个月给他们打钱,但我永远不敢回那个‘家’!”
  赵大宝说完这些,就哽咽着挂了电话。
  周飞扬呆了,知道赵水塘和赵大宝的父子关系估计完了!这种局面,恐怕永远无法改变。可怜的赵水塘,还在洋洋得意,以为一纸诉讼,可以把多年不归的儿子逼迫回家。简直就是南辕北辙的做法!如果赵大宝会回家,那么,骆驼也能穿过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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