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苏清祭纹丝不乱的眼神沉沉看着她，似乎在源源不断的传达过来一种安心的力量。
  唐安然的心跳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她不能让她失望。
  于是她稳住气，点头笑着说：我准备好了韩导。
  好，那准备。
  3、2、1，a.
  朝中政变，相国李巍谋反逼宫，皇子皇女，杀无赦。
  乌云掩月，巍巍皇城内，一片惨叫哀嚎，满地血流成河。
  混乱之中，自幼便对政事颇为上心的广陵公主宁岚被人从身后敲晕，在叛兵到来之前，被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救走。
  连夜，到城外一处破庙里。
  冷蕊已在此焦急等待多时，在看见宁岚完好无损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十二年前，她父亲在党争之中被相国李巍诬陷，冷蕊身为官宦之女被充入教坊司，险被欺凌，好在关键时刻，被宁岚救下。后来，她有幸逃出去，得遇恩师，入梅花谷，永尚天子招揽梅花谷之后，她又奉命在暗中保护过宁岚多年。
  如今，大势难控，她只求能保住宁岚。
  这是一段冷蕊的独角戏。
  也是一段唐安然最擅长的眼神戏。
  表现的是冷蕊看见宁岚被救回来之后，看着昏迷状态的她，眼中的感情流露。
  韩山文目不转睛的看着监视器里的唐安然，她眼中有看见宁岚平安无事之后，如释重负的放心，更有对她当今境遇的不忍。
  你无事便好。
  眼波流转，脉脉感情真切。
  苏清祭也同样认真的看着监视器，唐安然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让她忽然觉得很像一个人，但未待深思，韩山文就在旁边叫了停。
  卡
  很好，很好。韩山文连连点头，看起来颇为满意，周围其他的剧组人员也纷纷表现出赞许的神色。
  唐安然九十度鞠躬回应。
  韩山文却没想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他手里拿着份剧本，又低头琢磨了下，旋即眉毛一拧，啧道：
  但是
  唐安然心头一跳，神色随着他这句但是，不由又紧张起来。
  韩山文抬头，安慰她：不用紧张不用紧张，你刚才的表现很好，我就是突然想精益求精一下。
  他往椅子上一靠，一手举着剧本，一手捻着下巴上不算长的胡子，沉吟道：
  我觉得这段戏.....眼中可以再揉杂进去一点更复杂的感情。
  苏清祭抬眸瞧过去一眼，导演通病，完美主义晚期？
  唐安然这不演的挺好的吗？
  韩山文一听，不干了，急着解释道：
  你不觉得吗，就是那种，需要再多一点，心里有爱，但是目前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眼中表现出关心，应该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带出来。
  其实按照剧情，也不无道理。
  苏清祭跟着认真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还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但是表演起来很有难度。
  那种若隐若现的，要流露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感情。
  韩山文得到认可，剧本往桌子上一拍，行，那你去。
  我？苏清祭眉一挑，不可置信的反问。
  嗯，韩山文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这种虚无缥缈的眼神戏，你不上谁上，国际影后当仁不让。
  苏清祭：......
  韩山文抱着膀子，乐呵呵的翘着二郎腿，下巴往那边一扬。
  去吧，你跟小唐角色互换一下，你演冷蕊，就对着她，表达一下眼中复杂的深情。
  第32章 见难忘
  韩山文悠哉的靠在椅子里， 满脸期待， 咧嘴笑的比花还灿烂。
  苏清祭看着他一幅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心里一阵无语。
  这老头儿....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让她对唐安然深情凝望？
  苏清祭想起， 她前两次故意眼里含笑的看着这小朋友的时候， 不过施展了三成演技，唐安然脸上都能害羞出两片淡淡的红晕。
  这要是认真起来....
  她眼神细微的往唐安然皮白肉嫩的脸蛋上逗留了一圈，心道：
  小家伙还不得脸红到耳根？
  这里这么多人呢， 尤其有个老顽童在这， 这不就闹出乐子了吗。
  韩山文见她纹丝未动， 怕请不动她， 于是摆出了一副追思过去的表情，故作惋惜的怅怀道：
  唉呀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当年一部《南朝四百八十寺》，你饰演的尹烟儿， 孤舟之上，薄纱半遮面， 款款深情一回眸，成就了影史上著名的经典画面之一。我前些年和你合作《肃杀》，但是遗憾那部剧没有这种眼神戏， 今天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个机会， 可不能放过你，我得饱饱眼福。
  苏清祭好整以暇的坐着，轻笑说：深情的戏份宁岚后期也有，您急这么一会儿？
  韩山文啧了声，一拍大腿， 那能一样吗，宁岚和冷蕊眼里的情感是不同的，都叫深情但是演法大相径庭。
  他探着身子，往苏清祭旁边凑了凑，带着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你去给小唐打个样子，身为前辈别藏着掖着啊，多给后起之秀做做示范，你不是总想给国内影视圈出个力吗，这不，大好的机会在眼前，这么好的苗子你不去指导还等什么呢？
  苏清祭听他这么说，挑眉道：您这是用激将法激我？
  啧，这话说的，怎么是激你呢？韩山文面上一严肃，往后退了半点。
  下一秒，他又卷土重来，眼神往唐安然那努了努，煞有介事的小声道：
  小唐都等着呢，你别让人家失望啊。
  苏清祭顺着他的话，看向唐安然。
  果然见她两眼小星星的看着自己。
  苏清祭：.....
  怎么着，你还挺期待？
  韩山文见她这回没怼自己，知道这招管用，于是在旁边煽风点火再接再厉：你看看，人家小唐都满心期盼你的现场教学了。
  他扬声又问唐安然：小唐，苏老师的戏你想不想看？
  唐安然突然被cue，忙不迭的点头。
  她当然想了，能近距离看见苏清祭的表演，肯定受益匪浅。
  你看。韩山文手一摊，摆出一副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上的表情。
  苏清祭无奈，眼神幽幽的瞧着唐安然笑容乖巧的样子，心道：都被韩山文这老狐狸卖了你还乐的挺开心？也不怕和我对戏接不住？
  韩山文右手成掌，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清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唐安然。
  终是没能敌过她满是期许的目光。
  于是，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苏清祭还是伸开了两条修长的美腿，高跟鞋的细跟撑在地面上，不紧不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韩山文见终于把她请动了，笑容满面的带头鼓掌，哈哈哈，来，欢迎苏影后。
  众人提了神，带着笑容跟着拍手，伸着脖子目不转睛。
  苏清祭脊背挺直，施施然走到唐安然旁边。
  唐安然跟她照面，胳膊垂着，两手交握在身前，微微欠了下身子。
  苏清祭站定，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拢起发丝，把脸边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了张精致洁白的脸庞。
  她目光似有若无的在唐安然脸上悬停了两秒，之后才淡声开口：
  开始吧韩导？
  好。韩山文笑呵呵的一点头。
  唐安然想往后退两步，把位置让给苏清祭，韩山文觑见她往后的步子，叫道：小唐，别动啊，你就站她对面。
  他说的有理：近距离学习一下。
  ...哦，好。
  唐安然听话的又站了回来。
  苏清祭：....
  她眸光不明的看了韩山文一眼，这老狐狸一脸奸计得逞的笑。
  韩山文赶紧收敛笑意，怕苏清祭反悔似的，紧着道：来来来，开始了。
  他把二郎腿放下，正经起来，盯着监视器。
  3、2、1，a！
  唐安然老老实实的站好，和苏清祭面对面。
  仅一步之遥。
  苏清祭眼睑低了下，似是在酝酿感情。
  唐安然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她细微的动作，苏清祭的目光，缓缓自下而上，从她身上扫过，一点一寸，若有实质，最后，深深的落到了她脸上。
  那双桃花眼，一瞬不瞬。
  十二年前，冷蕊危难之时遇公主宁岚搭救，从此，过目不忘，深印脑海。
  数载，宫廷肃杀，危机四伏，本是天之娇女的她，历经坎坷遇诸多不易。
  如今，更是险些遇难。
  苏清祭把自己代入冷蕊的角色，双眸之中，言语万千，情深似海，裹挟着千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唐安然与她，近在咫尺，映入她眼中的眉眼，如此清晰。
  竟是如此凑巧，她对唐安然，不也是一见难忘，再见心疼。
  冷蕊爱而不自知。
  那她自己....
  有吗？
  唐安然感觉苏清祭的目光越来越深。
  三尺深潭下，恍若有正灼烧的火，浓浓之念被隐藏在幽深之下，看得见、摸不着。
  全心全意。
  唐安然呼吸险些一滞。
  这就是....她演出来的深情吗？
  眼底深深，呼之欲出的隐忍缠眷，摧枯拉朽一般席卷而来。
  唐安然感觉自己无法招架的被拉进那双情意深浓的眼里。
  她募地想起一句冷蕊的台词：
  此生此世，碧落黄泉，生死同赴。
  竟是，如此专一情深...
  但....
  忽然之间，一股难以抵挡的压抑涌上心头。
  记忆里的某些晦暗，越狱而出，放肆叫嚣。
  唐安然猛地一个激灵。
  苏清祭看见，眼前的人先是陷进自己的眼睛里，却又惊醒一般，闪躲着慌张逃了出去。
  唐安然有个往后退的动作。
  苏清祭下意识的一伸手，把她拉住。
  素手相接，一个凉，一个更凉。
  苏清祭惊异唐安然的失温的手，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眼。
  卡
  韩山文盯着监视器，眉心挤出了个川字，这段戏其实从唐安然往后退就NG了，但他现在才喊卡。
  一语惊醒，苏清祭把手松开。
  唐安然也恍然觉察自己的失误，她一阵懊恼自己的出戏，赶紧朝他俩分别一鞠躬，急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苏清祭眸光疑惑。
  退什么？
  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反应？
  韩山文虽也奇怪，但他神色不显，左右看看之后，打起了圆场：不亏是金鹿奖影后啊，眼神戏着实精彩，小唐啊，他叫唐安然，没事，这回没接住戏没关系，慢慢锻炼。
  他呵呵笑了两声，苏清祭也顺势，把疑问按下不表。
  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她慢慢查清楚。
  她背如松竹，不动声色的把神情调回常态。
  学到了吗？我可就示范这么一次。
  女人勾唇淡淡，唐安然赶紧抛却心里的乱七八糟，点了点头，大概学到了，我回去再好好琢磨下。
  嗯。苏清祭轻出了个音，目光在唐安然脸上流连一圈，转身走了两步，又坐回了椅子上。
  韩山文又试了两段有台词的戏，转眼，日渐西沉，到了傍晚。
  今天到这就结束了，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唐安然作为后辈，跟一圈人道谢再见。
  苏清祭和韩山文聊了几句之后，看见唐安然过来跟她道别。
  接过奚竹递过来的外套，她边穿衣服边说：回去好好看剧本，进组再见。
  好。唐安然点点头，见她这就要走，又道，等等。
  嗯？苏清祭回头。
  那个....唐安然嘴里绕了个话，您胃疼好些了吧？
  苏清祭瞧见她关切的神色，清淡的桃眼多看了她两秒，之后，才说道：
  好多了。言罢，她又加了句，谢谢。
  唔...那就好。唐安然转忧为安，想了想，又开口，因为我妈之前就总胃疼，我知道那滋味很难受，您平时一定要按时吃药，注意身体。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斜着映到唐安然脸上，金色的霞光点缀出她眼中的涟漪。
  言语之际，眼中波光流转。
  她说...她妈妈？
  苏清祭猛然想到了什么。
  刚才第一段试戏的时候，她看着唐安然这双好似时刻含水的杏眼，就觉得特别像一个人，但没来得及深思，就被韩山文打断了。
  现在，一个人的形象，清晰的浮现在了她脑海。
  曾经的一个影坛前辈，她那双眼睛，总是如秋波送情，只可惜，伊人昙花一现，26岁就选择了退隐，可她留下的两部作品，如今在电影学院，都被奉为经典。
  唐安然这双眼睛，和她，竟是有七八分相似。
  而且巧了，那位前辈，也姓唐。
  莫不是真的有什么关联？
  唐安然看苏清祭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疑惑道：苏老师？
  苏清祭回过神来，咳，好，我会按时吃药的。
  她装作随意的往别处看看，还有事吗？
  没了。
  嗯。苏清祭又探向她一眼，那再见。
  再见，您慢走。
  唐安然目送她出门。
  苏清祭蹙着眉，走到门外，想了想，问奚竹：
  你记不记得，唐晚秋？
  记得。奚竹点点头，唐晚秋是当年电影学院著名的86届五朵金花之一，五人之中，她尤为出名，只是可惜后来突然隐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