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6)
我知道了。崖会泉在又一阵沉默后点了下头,他看着沃修。
半晌,他又说:我明白了。
沃修按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松弛了,他似乎想要往崖会泉身边走,肢体语言已在表达靠近的意图。
别动!崖会泉眼尖地制止了他。
想要保持距离的人伸出一只手,示意沃修站在已然无形划下的安全线之后。
崖会泉拿着沃修亲自肯定的答复,就好似拿着一把开启记忆秘匣的钥匙,所有两人间的过往他逐一追溯回去,终于看清它在起点上就涂有另一种颜色。
你那个时候说你是来考试的。崖会泉保持着安全距离,在界线外紧紧盯着沃修,他把一个又一个原来早有预兆的细节挖了出来,记忆调取得前所未有的快,这句话其实带着另一层深意,和常规的考试不同,对么?你以我为目标,为参照线,却始终比别人更多一项目的,是因为我在你眼里不单是对立阵营的指挥官,同时也是掺杂了你父母血债的仇敌。
所以包括沃修特意筹备的见面礼,包括被专门提及的文化领域
崖将军,我听说你的姓氏非常古老
这是一份据说在星盟内部已经失传的资料
并没有什么巧合,这些看似不经意勾连家世背景的每一句背后,都藏着未曾昭然的暗示,是沃修隐晦给过崖会泉的提醒。
只不过崖会泉当时什么也不知道。
巨大的荒谬感从心底蔓延上来,占据心胸又席卷大脑,崖会泉望着被他勒令停在原地的沃修,感到荒谬得简直有点可笑。
他被许多人评价像AI,情感系统浑似先天就缺零件,后天又发育不良,于是长成了一副半身不遂的残废样子,但又实在遗憾,他再怎么像,也不是真的人工智能,不是可以后台操作一下,就随意关闭某个功能扇区的仿生人偶,所以在血肉构筑的躯壳里,崖会泉确实还是长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沃修对他有着超越一般敌人的执著,对他的探索之心似乎也不单是来自立场对立,而他被超出常规的执著吸引,无可避免地对总在眼前晃的对象生出注意。
然后他又先是觉得烦,后来觉得对方聒噪得也有点有趣,他小心翼翼接受着对方一切的有别于常。
他可能还以为这些只是基于某种更纯粹的东西。
但他好像错了。
这段关系最初的底色原来如此不同,那由它延伸出的后来所有,它们是不是也都只是一种误解,是非常可笑的自我意识过剩?
崖会泉天生擅长做最坏打算,他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想近乎一种本能。
沃修被制止了靠近,崖会泉能看见青年的手已从沙发靠背上滑下来,对方的手在身侧轻轻攥起,身体依旧是一个想要走近他又被强硬打断的姿态。
他们在半空对上目光,沃修动了动嘴唇: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崖会泉截断了沃修的话,我刚才在对你提问,你还没有回答,你那时候是那样想的么?
亲口答应过的别撒谎与别答非所问高悬于头顶,沃修无法再对崖会泉做任何欺瞒,他只好说:是,但是
沃修紧急给话音补了一个转折。
是就足够了。崖会泉却又打断他。
这回,崖会泉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穿了整晚的礼服之前一直没觉得束缚,他甚至穿着它还进行一场多人格斗,然而此时,他却开始感到着装的压迫,衬衫仿佛正桎梏胸口,半立的衣领严丝合缝缠着脖子绕了一圈,再配上规整的领带、徽章及领带夹等零碎玩意,他的咽喉像也被一只手给扣着,让他几乎有些难以顺畅呼吸。
你憎恨我。崖会泉在又半晌过去后,他用宣判什么一般的语气平静说。
这是他按着最坏设想得出的结论,这也是习惯性做最糟打算的他愿意相信的结论。
他已经拿到了沃修憎恨他的动机,而往后一路探究,沃修是有心欺瞒他也好,以猫的身份悄悄躲藏在他身边,看笑话一般旁观他这几个月的行为也好,这都说得通,他能够捋请其中逻辑了。
仇视是动机,欺瞒与看笑话是动机致使的行为。
沃修并没有理由对他产生任何超出常规的感情,是他想多了,眼前的人也不只一回的笑话过他容易多想的特质,他早该对此警醒,意识到这样做会招至风险,却又放纵自己,自以为是的陷入想多想偏的深渊里,像个走偏还死不承认的蠢货。
所以,是他该为偏执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但我要是憎恨你。沃修终于找到开口机会,他在崖会泉宣判结束后的静默里说,我又为什么要去抢先进入核心内域,想要把你送出去呢?
谁知道呢?崖会泉这回没有计较沃修的擅自作答,听沃修提起天灾核心,这堪称崖会泉的另一桩ptsd,让他当即口不择言,也许是你个人英雄主义爆发,觉得救你的敌人比杀了他更能让他永远记住你?
沃修的神色就发生了变化。
在刚开口的那刻,沃修看起来像是想要跟崖会泉讲道理,可当崖会泉以冰冷口吻提起杀了他,落在杀这个尖锐字眼上的重音倏地刺穿了沃修的冷静,他好像被这个词打破了稳定情绪的壳,忽然没办法再维系尽量镇静的处事态度,便也不再管崖会泉对他提出的禁止靠近。
沃修动作快得以崖会泉能同时捕捉六面动态坐标的眼力也没看清。
崖会泉只感到一片炽热倏地靠了过来,仿佛怀里骤然拥抱一团火,他下意识后退,又因肩背抵上阻碍而退无可退,随即手腕一沉。
沃修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抵到紧邻沙发的墙面上。
他眼前有一片突然而至的海也可能是天空。
接着他意识到那是沃修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片停泊在虹膜里的蓝不似以往通透,此刻翻涌着激荡的浪潮与乌云,激浪将沉埋在最底部的深色海水卷上来,而乌云厚重密布,像在虹膜里无声掀起一场飓风。
唇上传来刺痛,崖会泉艰难从藏在虹膜中的海域里抽身,他再才后知后觉第二件事
沃修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在他的退避里仍精准捕捉了他的嘴唇。
他们呼吸交错,沃修的吻带出了年轻人独有的急躁,又像一场进攻,仿佛猛兽终于朝着盯视已久的狩猎目标下手,牙尖在在他唇上不小心磕碰,制造了一个小小破口,呼吸纠缠间,唇齿匆忙得简直带了吞吃味道。
崖会泉的手腕挣动了一瞬,他还有一只自由的空手,也可以去擒住沃修的肩膀。
但最终,他将自由的空手垂回身侧,被抓住的手腕贴在沃修的手掌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青年的掌心暖到有点灼烫,仿佛变猫后遗症持续至今,让对方体温依旧偏高。
那点破口当然牵带出了一点腥锈味,它很快通过交叠的呼吸传递,让沃修又倏地惊醒,随即放缓节奏。
他小心在破口上贴了贴舌尖,像是运用某种大猫的原始手段去帮助愈合伤口。
沃修还快速抬了下眼睛。
崖会泉的目光正从微垂的眼睫下方淌出来,静静与他相望。
会客厅的暖黄光线与崖会泉的目光一样安静,它还是悄然落在两人身上,悬挂的壁钟滴滴答答。
百里被禁言了,宅邸方圆几十里内再无人迹,于是,只有一室的家具摆设不动声色,齐齐围观它们这很少光顾会客厅的主人。
过去良久,在快要锣鼓喧天的心跳声下,沃修终于缓缓撤开些,他还是盯着崖会泉的眼睛,和他保持鼻尖能轻易相碰的距离。
我今晚已经答了那么多问题了,让我也问一个,好吗?沃修若有似无地蹭着崖会泉的鼻尖,他低声说,为什么被记住,在你看来也会是一种报复?
沃修的提问,便近乎在逼不善于表达自我的人说出最后的那句话,想要压逼出那一句崖会泉竭力隐藏的真心。
崖会泉被桎梏的手腕再次动了动。
崖会泉被沃修问出了姗姗来迟的惊愕与微妙的羞恼,他好像神经方才断连,大脑被沃修的突袭突得直接掉出脑子还可鞥出门跑了个马拉松什么的,这时,这些早该浮现的情感才被他所感知。
他并不想回答问题,只肌肉绷紧,核心力量做好了把沃修一把掀翻的准备。
再下一刻,沃修却临场变招,一点也不按套路出牌地又说:我喜欢你。
崖会泉被强抢回合,顿住了。
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忽然缠绕上来,还不依不饶地勾了他的腿,又从腿一路扫至他绷着的腰侧。
稳定剂有点失效了。沃修的视线只短暂向下移了片刻,他在很近的距离轻轻啧了一声,呼吸自来熟地融在了崖会泉的气息里。
那条毛茸茸的东西是尾巴。
还是刚刚呼吸纠缠时的姿势,沃修也仍扣着崖会泉的手,他把错失逃离良机的人圈在自己和墙面之中。
背后描着一轮黑色绒边的圆弧状耳朵立在他发丝间,偶尔还捕捉到什么动静般无声转动一下。
他注视崖会泉的眼睛,两人所在的这一小方地界温度都比其他地方高两度。
他的尾巴四处游移里一阵,最后绕上崖会泉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腕。
想要来和我一起算算时长,看我喜欢你的时间到底能有另一种情感多少倍么?他说。
第98章 卡修尔 他曾在寂静处完成一场情感的转
沃修曾改过名字, 在他五岁以前,他叫卡修尔,按着他妈妈玛琪莉的说法, 那在对方的族语里是小太阳,灿烂的光芒的意思。
真有这种说法?他亲爹在妻子做科普时听得纳闷,我们不是一族的吗?
公老虎康克怀疑妻子骗小孩,玛琪莉在仗着卡修尔年纪还小, 是个人还没门口小灌丛高的小崽,正是说什么都信的年纪,所以就可劲儿的忽悠,回头,玛琪莉的个人终端没准还会全程给卡修尔录像,精心记录下他们家小老虎童年时期真情实感信过的每一句鬼话, 然后等有朝一日卡修尔长大了, 终于是个不会被妈妈随意忽悠的成年虎了, 玛琪莉就嘻嘻一笑, 亲昵地招呼着儿子说:快来,妈妈给你看个好东西呀!
再无情把卡修尔的黑历史公开。
我说有就有。玛琪莉带着孩子坐在家门口的大树上,而且你想什么呢?
她有点坐没坐相, 是个很无拘无束的女人,金棕的长发散在身后, 忽然伸臂一揽儿子, 在树下康克险些就地心梗的表情里,哈哈笑着直接揽着孩子来了个倒挂金钩。
把忽悠人的全过程记录下来,日后再倾情复播给当事人看,这是我坑你的老把戏了,再复制到我们的卡修尔身上多无聊?玛琪莉大喇喇说, 毫无对昔日坑丈夫行为的羞愧,她倒挂在大树的枝杈上,两臂间还举着孩子,重量全负担在一双勾着树枝的腿,却极其稳定,还能游刃有余地同时逗孩子,哎小卡修,你说是不是?我们冒险家要懂得创新,最怕无聊了,连坑蒙拐骗逗人玩这种事啊,也是绝不能沦于老套的,得时时悉心磨练自己,让它们经常更新,才能保证每回都给人带去惊喜,让被你盯上倒霉蛋咳,幸运儿永远摸不准你的下一招!
小卡修尔被妈妈举在手上,他还是很小很小的一团,短胳膊短腿大眼睛,歪着完美符合虎头虎脑的小脑袋盯了一会妈妈。
妈妈。小老虎答非所问地说,你好像一支倒挂在树上的美丽扫把。
玛琪莉诧异了一瞬,随即爆笑出声。
康克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终于也身手敏捷地爬到了大树上。
卡修尔感到爸爸到达邻近一根强健枝杈上时,他就已被妈妈抱回身前,玛琪莉双手圈牢了孩子,一边继续哈哈笑个不停,还一边开始晃,像个人体秋千,抱着卡修尔一次荡得比一次高。
莉莉。卡修尔听见爸爸叹了好大一口气,对方无奈地说,你基因里真的混了猩猩吧?
闭嘴小白虎。比爸爸要更能打一点的妈妈霸道说,再说我像猩猩,我们就按老规矩去后山解决一下。
康克的头发是少见的银白色,卡修尔有他的眼睛,根据幼崽基因检测结果显示,卡修尔的异种基因恐怕也更像他一些。
玛琪莉口中的老规矩,就是夫妻俩去后山打上一架。
五岁以前的卡修尔拥有全世界,他住在门口有高大老树的房子里,自家背后是一个一年四季都会开满鲜花的小山坡,门前还有大片绒毯似的草地,顺着平整的草原一路奔跑,他可以一直跑到一条清冽的小河边上,他和父母一起生活的那颗星球四季分明,是域外生态环境最好的天然行星之一,酷暑时他可以跑去大树的树荫下玩,感受古地球时的人们借荫纳凉是怎样一番光景,他也可以跑去小河边,快乐释放自己天赋里的亲水天性,在沁凉的河水里一泡小半天,再被前来找他的父母给提溜回去。
而冬天来临,他们家后山上有个童话色彩极浓重的小洞窟,卡修尔在刚发现洞窟时总幻想里面有巨龙、有怪兽、有神秘宝藏后来他被父母带着进去亲自探险一回,就才知道,原来洞窟里有个小温泉池,那里成了他冬天最爱呆的地方。
少听你妈妈不靠谱的瞎话,我和你妈妈是濒危文明及物种研究保护学家。康克纠正玛琪莉灌输给卡修尔的冒险家说法。
卡修尔说:爸爸,你敢当着妈妈的面说她的话是瞎话吗?
银白头发的男人沉默一下,父子俩神似的蓝眼睛对望。
好吧。爸爸很没有出息地说,我不敢。
卡修尔一脸你看我好了解你们哦的表情看着爸爸,康克就弹了一把儿子的额头: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妈妈的话都还是要听,这也不只是因为她是妈妈,还因为她确实是对的,你妈妈只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地方容易放飞,但她在重要的事上从不出错,是个很值得信赖和尊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