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贺辞东的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脸上血色褪尽,弯下腰,喉咙漫上一股铁锈腥气。
额角鼓起的青筋显示他正在经历很大的痛苦。
世界远去,独身与意识抗衡挣扎的过程不知道具体过去多久。
终于,渐渐的,他占了上风。
朦胧感不再,五识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贺辞东缓慢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旁边的下属撑住他,一脸慌张。
显然不知道老板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
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电话已经断了。
贺辞东缓慢弯腰把东西捡起来。
换了个视角再来看眼前这一切,贺辞东眼底的赤红越发明显。
他突然后悔。
后悔那天在警局分别的时候走得太坚决,后悔在地下停车场,觉得他看起来还好就真的觉得放他离开也无所谓。
他不知道他已经一个人走了那么久。
他要经历过怎样的伤痛和心理重组,才能以那副看起来还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老板,送你去医院吧。旁边的下属着急道。
贺辞东抬手示意没事。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心理冲击低得从喉咙里发出,开口说:联系高扬,不管花多大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里确定岑景的去向。
他名下的财产从很早之前就有了安排。
那个时间点刚好是车祸之后不久。
或许,他很早就预料过这一天。
这样的认知,让贺辞东心里猝不及防闪过一阵惊痛。
第50章
即使年节还未结束,但是東城总有些人耳听八方。从贺辞东下达命令的那一刻起,他背后的势力几乎是倾巢而出。
他在東城太稳,多少年没有这么大动静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
确切消息传来的时候,贺辞东人在医院。
姚闻予昨晚短暂恢复意识,对于第二天一早醒来就看见贺辞东这件事原本他是应该觉得高兴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见那个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背影,心理一阵胆战心惊。
贺辞东侧身回头,问题单刀直入。
你找人下死手,原因和岑景的来历有关,是不是?
姚闻予心惊肉跳,发现自己完全不敢直视贺辞东的眼睛。
因为他发现贺辞东看他眼神彻底变了。
一切都按照原剧情走的时候,贺辞东对他不说独一无二,也算关照有加。
后来岑景开始出现,世界偏离。
裂缝越来越大,他身上的漏洞增加,险些维持不住一开始的假象。
那个时候贺辞东对他已经不同。
但贺辞东是身在其中的人,根本看不清全貌,即使他爱上岑景,也没对他做过什么。
就连世界修正后,也并没有彻底恢复到从前。
但是此刻不同。
贺辞东看他的眼神,像是完全将他洞穿。
眼里一点余温和情绪都没有,仿佛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姚闻予在医院,门外是贺辞东的人,他的消息是完全闭塞的。
所以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垂下眼皮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大早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质问我吗?
姚闻予本来还在赌,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贺辞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床边。
姚闻予抬头的那一秒钟,贺辞东隔着一双皮手套,瞬间掐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扬起头。
脖子上颈骨发出响动。
姚闻予张着嘴发出短促气声,眼睛瞬间充血,脸色涨红。
他伸手去掰贺辞东的手。
贺辞东眼如墨漆,声音没有温度: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会对小时候的事情连细节都了如指掌?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偏偏你没忘?你最好认真回答我。
姚闻予确定贺辞东想起来了,所有。
如果不是有话问他,贺辞东是真的会杀了他。
姚闻予眼底露出恐惧。
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他开始挣扎。
拼命拍贺辞东手的同时,断断续续道:我说因为,因为我和他一样,来自外界。
应该说,他站在一个比岑景有利很多的位置。
贺辞东陡然松手,姚闻予趴在床上,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贺辞东却陷入久久沉默。
自我这种东西,贺辞东不算特别重。
但是在面对岑景的时候却表现得尤其明显。
大概是面对一个无论是在任何境况中心理都和他保持在同等水平上的人,贺辞东习惯以平视的目光看待他。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岑景的身份。
但却没想深究。
这样的一念之差,从一开始就在他们中间放下了一层透明玻璃层。
他在一个隔岸观火的位置,到了此刻,仿佛才能看见他把他留下的另一边原来是飓风深渊,底下砾石遍布,刀尖火海。
对于自己活在一本书里这样听起来荒唐至极的理由,贺辞东轻易就相信了。
因为他彻底把人弄丢了。
高扬匆匆忙忙进来,看见姚闻予脖子上骇人的痕迹吓了一跳。
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老板,有线索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距离贺辞东离开加工厂仅仅不到两个小时。
贺辞东到了这一刻,还是相对冷静的。
即使他发现高扬凝重的神色,依然在等着他下一句话。
高扬:我们调查的过程在国内发现了戚雄安的踪迹,昨天下午,他带了人避开警察和所有监控蹲守三小时带走了岑先生。下午四点在南苁码头坐船出海,据目击者说,当时岑先生也在船上。他们凌晨两点返还,返还的船上,没有没有岑先生的踪迹。
高扬最后这句话差点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高扬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老板。
发现结果还好。
没有自己想象中特别激烈的反应。
旁边的姚闻予突然笑出声。
他刚在贺辞东手底下缓过神,摸着脖子看着贺辞东却又像是在哭,说:原来搞了这么半天,我们谁也没有赢。
岑景没命,他未必就能活。
姚闻予:不过他死在我前头,我
姚闻予下半句话梗在喉咙里。
因为贺辞东看了过来。
相比五分钟前,姚闻予从没有看过那样的贺辞东。
不过卫临舟他们见过。
十多年前,刚从他那个养他的人手底下出来的贺辞东。
他所有压下的阴暗的东西,人性最黑暗面都能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痕迹。
贺辞东最终对着姚闻予只说了四个字。
好好活着。
短短几个字,却让姚闻予浑身冰凉。
中午十二点。
码头上跪了一个人。
戚雄安显然没料到自己栽得那么快。
他身上几乎没有骨头是好的。
跪在那儿,口里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几米开外的木板边缘,贺辞东就坐在那儿。
他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黑色衬衣,衣服下摆和扣子都很凌乱,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的血迹。
他低着头,垂在膝盖上的两双手的手背的指关节全是磨破皮的挫伤。
颧骨有伤痕,指尖的烟燃了半截,让他身上的颓废感越发明显。
戚雄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扯了个残忍的笑,说:阿东,你应该很多年没想过要命人了吧。想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我不会杀你。贺辞东抖了抖指尖的烟灰,没回头。
戚雄安:我都说了你找不着人。我知道你这些年生意做得很顺当,但我过得可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你跟我撕破脸,险些害我活不成,现在不过是让你体验体验我三分之一的痛苦。
戚雄安还嫌不够,接着说:我可是一直等到姚闻予清醒过来的消息传出,才把他扔海里的。你知道,他本来就没打算活,说实话,解决他的感觉远没有现在看着你的感觉来得让人痛快。
贺辞东指尖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因为那句他本来就没打算活。
即使他猜测过,但真正确认时,心脏依然抽痛到感觉呼吸困难。
海上最顶尖的搜救团队,进行了为期整整三天的作业。
海域范围不断扩大。
贺辞东从船上一趟一趟下水,一直未曾停歇。
三天时间以来,他所有的表现都像个足够成熟稳重的成年男人冷静和人分析,探讨,根据落水点,当晚的暴雨风级判断人大概的方向。
所有人默认,他们不是在搜救。
只是在寻找一具尸体而已。
事实是,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第三天下午,海上又起了风。
风浪越来越大。
搜救团队的队长看着还在做入水前准备的贺辞东说:贺先生,实际上我们的建议是放弃。我们做过最精准的分析,也没有错任何一片区域,找不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就是真的找不到了。而且极端天气下,也会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贺辞东身上的黑色潜水衣还在滴水。
他闻言往海上看了一眼,只是说:继续。
半个小时后,自驾快艇匆忙上船的姜川等人拦住了贺辞东。
姜川拉住他胳膊,说:老贺,够了,这种天气开不得玩笑。
卫临舟也说:这边是深海区,不用人说你应该也清楚那天晚上的暴雨有多大,而且以他伤重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海里不比陆地,别说人,遇上大浪或者海洋生物连影子都不会有,放弃吧。
这几天来,他们尽管不太了解岑景对他来说什么时候重要到了这种程度,但也都尽力帮忙。
但帮忙不意味着看着他没有理智一样,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找。
对啊。贺辞东看着远处,那夜也是大暴雨。
贺辞东做了个梦,岑景说,你就当我从没来过吧。
然后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曾留下。
卫临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贺辞东这样,突然就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他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情绪。那种无法和人言说,却足以锥心刺骨的感觉。
可成年人的痛,大多时候都是寂静无声的。
放贺辞东身上,也不过说一句:这底下太黑太冷,我没办法,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只要想起来,闭上眼睛的动作都会成为一种折磨。
务实的人很少会幻想。
越是这样,越难给自己塑造错觉。
只会一遍一遍分析所有可能,再一一打破。这个过程就像垒石头,痛苦也会一层一层不断加深。
从五岁不知道他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险些死于一场大火。
到后来第一次见面,拿视频威胁他。
让他搬出墨林苑。
推着他在身体极度不好的情况下,为了工作疲于奔命。
给他离婚协议。
让他单独面对岑家,面对马林韬,面对上帝视角的姚闻予,面对这个世界包括贺辞东有意无意的所有恶意。
岑景终究是没有找回。
没有人清楚贺辞东是如何说服自己放弃的。
只是当时在返航船上的部分人,看见了站在船头,和海面遥遥相望的贺辞东。
有种人。
你觉得他没有任何变化。
他眼底的世界,如同连绵山脉,浩瀚十里。
却在某个时刻开始,一寸一寸,冰封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不be哦,想看be的可以直接把这章当结局哈~
第51章
有句话叫做这个世界不管缺了谁,地球依然会转,明天的太阳照常会升起。
岑景这个名字逐渐开始消失在众人的口中似乎也成了必然。
一开始还有人会提起贺辞东那段短暂的婚姻,提起那个前后完全不同,后来又凭借自身实力在東城占有一席之地的岑景。
但随着他彻底在人前失去了踪迹,关于他的归处,也似乎带上了一些传奇。
有人说他因为婚姻破裂,出国定居了。
有人说因为贺辞东终于忍受够了他,把他关进了疯人院囚禁了。
也有人说,他死了。
传闻很多,不管是哪一种,大多和岑景这个名字沾边的,都带上了一些悲剧色彩。
因为他们的开端都带着目的和憎恶,走到这样的结果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但提起来总让人觉得唏嘘。
渐渐的,提的人少了,到后来没人再提及。
贺辞东的生意越做越大,外界关注的逐渐是他下个月新的招标会,他身边刚来的秘书是大佬圈的天菜,最近一个星期每天都有人妄图爬上他的床。
谁会记得一段仅仅维持了一年不到的婚姻。
不过也有人记得。
二冲给他立了个衣冠冢,关系近的远的,只要知道内情的都去祭拜过。
唯独贺辞东没去。
活着的人总会有一些仪式,用来遗忘掉一些遗憾和苦痛,那是为了人生有勇气和力量能继续往前。
但有的人不是。
贺辞东是典型。
新的招商酒会上,贺辞东西装革履地和几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握手交谈着。
不远处非得来凑热闹的姜川和卫临舟坐在小圆桌旁。
姜川一直偷偷打量贺辞东,然后转头对着卫临舟道:你说老贺咋想的?我怎么发现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他。
那是你头脑简单。卫临舟白了他一眼。
姜川没好气:你聪明那你来说啊,这岑景走了也好几个月了吧,你说说老贺这状态到底算不算没事?
什么样的状态算没事?什么样的状态又算有事?
我这不问你呢吗,跟我打什么太极。
卫临舟放下手里的红酒杯,也往贺辞东那边看了一眼。
他有事。卫临舟叹说。
啊?姜川懵了,这不挺好吗,从后来又找私人救援队打捞一个月,查过東城所有大小医院的登记资料后,他一次可都没主动提起过岑景的名儿。公司照常开,聚会从不缺席,除了我发现他重新开始抽烟这点之外,和没结婚之前没有任何变化。